“三国院士”约瑟夫·希发基思：AI暂时没有主宰人类的意愿和能力 | 对话图灵奖得主③

编者按

近年来，随着人工智能、高性能计算、边缘计算等技术的持续突破，计算机领域掀起了新一轮的变革浪潮。以往被视为遥不可及的智能化愿景，如今正逐渐成为现实。与此同时，此轮浪潮也带来了数据安全、隐私保护、伦理道德等一系列亟待解决的挑战。

如何拥抱技术革新？如何确保技术可持续发展？如何在创新与责任之间寻找平衡点？日前，封面新闻记者专访多位图灵奖得主。本期独家对话约瑟夫·希发基思。

对话·人物

约瑟夫·希发基思，1946年出生于希腊，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美国人文与科学院外籍院士，美国国家工程院外籍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法国科学院院士，法国Verimag实验室荣誉科研主任，中国南方科技大学杰出访问教授。

2007年图灵奖得主约瑟夫·希发基思。受访者供图

美国计算机协会将2007年图灵奖授予爱德蒙·克拉克、艾伦·爱默生和约瑟夫·希发基思，以表彰将模型检测发展成为一种高度有效的验证技术。该技术已经被广泛应用于计算机硬件、软件、通信协议、安全认证协议等领域，成为分析、验证并发系统性质的重要技术。

对话·奖项

图灵奖，美国计算机协会于1966年设立，目的之一是纪念世界计算机科学先驱、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教授艾伦·图灵。

作为计算机界最负盛名的奖项，图灵奖有“计算机界诺贝尔奖”之称。图灵奖对获奖者的要求极高，获奖者必须在计算机领域作出卓越且影响深远的贡献。其评奖程序也极严，一般每年只奖励一位计算机科学家，只有极少数年度有两名以上在同一方向上作出贡献的科学家同时获奖。

正文

“人工智能目前只处于‘婴儿期’，离实现人工通用智能还有很远的距离。”图灵奖得主约瑟夫·希发基思在接受封面新闻专访时认为，AI暂时并无主宰人类的意愿和能力，它们只是拔掉电源就无法工作的机器。

但他同时强调了AI的潜在风险，“如果人类过度依赖机器进行决策，将丧失部分技能与智力，成为‘奴隶的奴隶’。”

他还特别提到越来越多的孩子借助ChatGPT等AI软件完成作业，认为“这十分危险”。

在通过封面新闻寄语年轻人时，他建议年轻人努力培养自己的创造力，因为它与创新精神、批判性思维和领导力紧密相连。

谈AI发展阶段：

目前仍处于“婴儿期 ”

“中国可以利用自身庞大的工业系统，在迈向自主人工智能的道路上取得领先地位。”这是今年3月，约瑟夫·希发基思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期间提出的观点。

在科技迅速发展的当下，关于人工智能能力及其对人类未来的影响，存在诸多讨论，其中一些观点认为人工智能超越人类智能的“奇点”即将到来，机器甚至可能将统治人类。

而在希发基思看来，这显然是无稽之谈。他认为，尽管AI在近几年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但目前仍处于“婴儿期”，离实现人工通用智能还有很远的距离。

AGI被认为是强人工智能的一种表现形式，但希发基思认为，这只是科技公司提出的概念，很难去定义什么是真正的AGI，因为人类目前并不知道AI将会向何处发展。

希发基思表示，人们总是乐此不疲地谈论人工智能，但大多数人对智能没有清晰的概念。在人工智能出现之前，智能的定义就已经存在。《牛津词典》将智能定义为学习、理解和理性思考世界的能力。

他向封面新闻记者表示，目前AI能力还比较弱，它只提供了构建智能系统的要素，但人们并不具备综合这些要素的原理和技术。

他认为，未来信息通信领域技术和AI之间的加速融合，会导致自主系统的产生。“当人们可以搭建出能可靠地替代人类执行任务的自主系统时，就说明机器智能已经接近人类智能。这将是从弱AI跨越到AGI的一大步，自主系统将超越机器学习系统。”

此外，希发基思对AI将统治人类的言论也持否定态度。他认为，AI暂时并没有主宰人类的意愿和能力。问题的关键是人类要权衡机器在生活中扮演何种角色。过度依赖机器进行决策，可能丧失批判性思维，才是真正的危险。“一些科技公司和媒体喜欢神化AI的发展进程，但AI暂时只是拔了电源就无法工作的机器。”

谈AI与人类智能差别：

人类擅长协调多重任务

“人类智能的独特优势在于能够结合和协调多重任务，而不局限于单一技能。”希发基思指出，与机器相比，人类在完成某些单一任务时，其优势不能完全发挥出来，人类真正擅长的是将许多不同的任务融会贯通。

在希发基思看来，机器在执行某些特定任务时可能会有更出色的表现，比如机器拥有更强的“计算智能”，即分析数据并从中学习。而人类在对世界的理解、想象和适应能力，以及在复杂情境中进行创新和决策上表现得更好。“智能涵盖多个层面和阶段，不能仅从某个单一维度来定义。”

他举例，比如向某些聊天型人工智能模型发送一段生产内容的指令，这些机器有一种生产内容的机制，即计算句子中下一个单词出现的概率，但它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摆弄”这些单词。他认为，如何基于数据知识与符号知识联系起来，从而实现某种理解，是AI领域未来最大的挑战。

他表示，人类从高维数据中提取知识时，会受到认知复杂性的限制，而机器目前创造和应用符号知识的能力有限。“我希望未来能将人工智能与人类智能相结合，实现最佳效用。”

谈AI风险：

过度依赖将丧失部分技能与智力

希发基思表示，技术的进步与创新提供大量服务，减轻了人类管理、决策的负担，让人们生活变得更加舒适。与此同时，这也减少了人类独自解决问题的必要性，越来越多的知识和技能不再是人类必须掌握的。

“比如以前的人类学会运用杠杆来搬石头，那他们就不再需要肌肉力量生存了，但丧失肌肉力量远不如我们丧失思考和生产知识的能力那般严重。”他说。

希发基思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他曾签署一系列警惕AI风险的请愿书，其中一封呼吁暂停AI大模型研发至少6个月。“这并不意味着我反对发展AI，而是我认为目前技术的发展速度远高于监管跟进的速度。我们应该停下来花些时间思考AI的影响，并建立起有效的监管框架”。

他举例，比如现在越来越多的孩子借助ChatGPT等AI软件完成作业，这是十分“危险”的。“教育的目的是训练孩子的思维，而现在让孩子过度依赖AI来完成作业，他们将无法独立思考，注意力将无法集中，创造力也将受损，所以我希望各国政府采取措施，禁止在基础教育中使用这些系统。”

他表示，如果对AI的发展不加限制，长此以往，人们将形成技术依赖，进而丧失部分技能与智力。“你要求他做一些事，他按照你说的去做，随后你将越来越依赖他，成为‘奴隶的奴隶’。”

栏目

图灵奖得主

给年轻人的寄语

我认为年轻人应该致力于掌握丰富的技术和科学文化知识，尽可能地涉猎多个学科。虽然大学提供的专业课程可能更符合就业市场的需要，但过于狭窄的专业背景可能会限制职业生涯的发展。因此，终身学习至关重要，从一开始就建立广泛的知识基础是明智的选择。

我还建议年轻人努力培养自己的创造力。创造力是极其重要的，因为它与创新精神、批判性思维和领导力紧密相连。

此外，年轻人应当明确自己的人生愿景，这应该是基于个人的兴趣和喜好，能通过努力实现的梦想。每一次的成功，都是对自己才能的认可，所以首先培养自己的技能和天赋，在某个领域努力耕耘，并乐在其中。因为工作占据了我们大部分的时间，所以选择一份能带来满足感的事业至关重要。

——约瑟夫·希发基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