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陷阱》5：美国司法部围猎阿尔斯通的真正目的（下周一解读《金融制裁》）

通用电气的“阳谋”--美国司法部围猎阿尔斯通的真正目的

关键词：长臂管辖权，旋转门，通用电气 

今天我们继续解读《美国陷阱》。上期音频我们聊到，在美国《反海外腐败法》的管辖之下，包括阿尔斯通在内的很多跨国公司都吃过美国司法部的巨额罚单。你看，美国以自己的国内法，去管其他国家企业的商业行为，这只管辖的手伸得特别长，所以又叫做“长臂管辖权”。可以说，各国企业苦美国的“长臂管辖权”久矣。

不过，皮耶鲁齐却指出一个非常奇怪的事实：在印尼发电厂项目竞标中，阿尔斯通的竞争对手，一家美国大公司也进行了贿赂，事实上，是美国公司先贿赂从而占据了优势，阿尔斯通只有用更大力度的贿赂才能扳回局面。但是，阿尔斯通被美国司法部盯上，高管被逮捕，还被罚了7亿多美元的天价罚款，而那家美国公司却啥事儿也没有。

更进一步说，在能源电力行业，国际三大巨头分别是通用电气、西门子和阿尔斯通，其中西门子和阿尔斯通都吃了大罚单，还因为签署了《认罪协议》在国际市场名誉扫地。一些第二梯队的公司，如瑞士ABB公司、日本日立公司等，也都被罚过。只有通用电气是个例外，虽然内部知情人多次公开举报通用电气的腐败行为，但通用电气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一次也没被罚过。

皮耶鲁齐质疑：在燃气、燃煤、核能、风力发电站等等这些厮杀激烈的竞争项目中，如果从来不用中间人进行交易，通用电气是怎么杀出重围的？真的就靠单纯的“产品力”？以他从事这个行业22年的经验，他绝对不相信。更何况，有一些连外行都能看出猫腻的项目。比如2010年，通用电气没有经过招投标，就直接卖给伊拉克政府十几台燃气涡轮机，合同总额高达30亿美元。但神奇的是，当时伊拉克根本就没有能力建发电厂，这些昂贵的涡轮机运过去只能当成废铁摆在那儿。

这种明显可疑的项目，美国司法部却视而不见。如果说美国司法部仅仅是选择性执法，对本国企业网开一面，也就罢了，被罚的外国企业只能自认倒霉。但是，皮耶鲁齐提出了更加严重的指控：他认为，美国司法部不但是选择性执法，而且是有计划、有步骤地通过长臂管辖权来帮助美国企业打击对手、扫除国际竞争的障碍。

就以通用电气为例。皮耶鲁齐发现，2003-2013这10年中，一共有5家企业，他们先是被美国司法部处以罚款，然后很短时间内被通用电气收购，时间上惊人地巧合。阿尔斯通就更是了，它签署《认罪协议》，和被通用电气正式收购，这两件事只相差半个月。

皮耶鲁齐指出，进入21世纪以来，阿尔斯通和通用电气都加大了海外市场的拓展力度，在巴西、埃及、沙特、印尼等国的电力建设采购项目中，两家公司总会狭路相逢，进行激烈的竞标。总的来说，阿尔斯通的胜率要更高一些，从通用电气手中生生抢下好几十亿美元的订单，让通用电气恨得牙痒痒。在高层开会讨论怎么对付阿尔斯通时，有人就提出，“通过反腐败调查让阿尔斯通屈服，最多只需要10年。”

听到这儿你肯定会奇怪，通用电气只是一家企业，他怎么能动用反腐败调查的手段来对付阿尔斯通呢？其实，美国大公司和美国司法机构之间，普遍存在“旋转门”。也就是，美国检察官想要转行或者是退休之后，往往就会去美国大公司的合规部任高管，拿高薪待遇。比如截至2014年，至少有15位美国前检察官在通用电气任职。

通过这种旋转门机制，可以在美国官员和大企业之间形成合法的“官商勾结”。想想看，这些前检察官在大企业中任职，他们可是与美国司法部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可以第一时间给企业通气，还可以在司法部门和企业之间牵线搭桥，便于双方配合行动。而那些还在职的检察官们呢，他们也想像前辈同行那样，在退休后去大企业拿高薪，所以他们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在权限范围内尽量帮企业获取利益。为企业“立功”之后，就能拿到退休后的“金饭碗”。

好，了解了这个背景，我们再回过头来看阿尔斯通的被收购案。2014年4月24日，就在皮耶鲁齐被关进看守所一年之后，他从监狱的电视里听到了惊人的消息：阿尔斯通准备把它最核心的能源业务，以130亿美元的价格卖给通用电气。电视上的新闻主播情绪激动地说：“这是史上最大规模的商业交易，是历史性的一天！”

皮耶鲁齐说，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拒绝相信这个事实。要知道，能源业务占了阿尔斯通全部营业额的70%，失去能源业务，阿尔斯通就失去了大半条命。退一步说，就算阿尔斯通同意出售，法国政府也不可能批准。你知道阿尔斯通的能源部门对法国有多重要吗？它负责法国境内58座核反应堆的所有汽轮发电机的制造、维护和更新；负责制造法国75%的电力生产设备；还制造、维护和更新法国海军的核潜艇以及戴高乐号航空母舰的推进汽轮机。而现在，这些关系到国计民生和国家核心军事机密的能源业务，竟然要落到外国公司手中，简直难以置信。

不过，皮耶鲁齐猜对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法国政府和欧盟委员会一开始的确是反对，但后来却不得不接受。当时的法国经济工业部部长蒙特伯格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和皮耶鲁齐一样吃惊。他愤怒地斥责阿尔斯通CEO柏珂龙，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并购谈判却没有提前通知他。虽然阿尔斯通是私营企业，但法国政府在10年前为了解决它的财务危机，注资持有了它20%的股份，另外，法国政府还是阿尔斯通的最大客户。于情于理，法国政府有权提前知道阿尔斯通的重大变动，而不是从新闻上才知道这起并购案。柏珂龙当然不会告诉蒙特伯格部长，自从皮耶鲁齐被捕后，他就开始和通用电气秘密谈判。只有接受这桩交易，他才能避免像皮耶鲁齐那样锒铛入狱。

当时，时间已经迫在眉睫，按照计划，阿尔斯通与通用电气的交易将会在72小时内完成。蒙特伯格部长没有放弃，他迅速行动，为了推迟通用电气的收购，他引入了另一个合作方——西门子，并拿出了一个新的并购方案。与通用电气单向收购阿尔斯通不同，西门子和阿尔斯通的并购方案是业务互换——由西门子接管阿尔斯通除核能以外的能源部门，而阿尔斯通接管西门子的高速列车和机车业务。这样，阿尔斯通会成为运输巨人，而西门子成为能源巨人。

西门子的方案要比通用电气的方案更有吸引力，阿尔斯通董事会推迟了向通用电气出售股权的决定，打乱了柏珂龙的计划。不过没多久，西门子却奇怪地宣布退出了。原来，当时阿尔斯通的《认罪协议》还没有被美国法庭正式批准，西门子担心，并购了阿尔斯通的能源部门之后，美国司法部的巨额罚单落到自己头上怎么办？而且还不知道会罚多少钱，几千万，几亿，还是几十亿美元？风险太大了。再加上西门子本身也被美国司法部重罚过，对这件事有心理阴影，越想越不踏实，最后决定撤了，不敢蹚这个浑水。

眼看着替代方案失败，蒙特伯格部长还有最后一道防线——欧盟委员会。在2001年通用电气并购工业巨头霍尼韦尔一案中，欧盟委员会以反垄断为由否决了交易，让通用电气吃了个大亏。那么这一次，欧盟委员会能不能再次大显神威呢？

欧盟委员会确实指出，在燃气涡轮机领域，通用电气和阿尔斯通分别占全球第一和全球第三的市场份额，并购将导致垄断，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批准这项并购。但是，和上次不一样，这次美国也有反击措施——欧盟委员会一天不批准，美国法庭那边就一天不批准阿尔斯通的《认罪协议》，让这个案子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阿尔斯通头上，让法国人颜面扫地。最后，是法国政府受不了了，想尽快了结阿尔斯通腐败丑闻，让靴子落地。于是，非常讽刺性的一幕出现了，是马克龙亲自出面，敦促欧盟委员会尽快批准并购案。

2015年11月2日，并购案尘埃落定，法国的工业明珠就这样被拱手让给了美国人。10多天之后，也就是2015年11月13日，美国法院也正式批准了阿尔斯通的《认罪协议》，宣布罚款7.79亿美元，由阿尔斯通而非通用电气支付。遭到重罚并失去最核心的能源业务后，阿尔斯通元气大伤，剩下那30%的轨道交通业务也一落千丈，于三年后，也就是2018年卖给了西门子。一代法国工业传奇，就此落幕。同年12月，孟晚舟在加拿大被捕。

好，关于《美国陷阱》，我就为你解读完了。

从这本书里，我们了解到美国怎样通过《反海外腐败法》来对全世界企业进行长臂管辖。你可能觉得《反海外腐败法》已经很厉害了，其实，在美国的长臂管辖武器库里，它顶多算是常规导弹，更恐怖的核武器还没登场呢，这就是《金融制裁》。下一本书，我们接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