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一针疫苗”:来自童诗的治愈力与智慧启蒙

“童年是一针疫苗”:来自童诗的治愈力与智慧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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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黑色/我不是白色/我不是黄色/我是彩色。”

这是一首来自7岁孩子周若兮的诗《肤色》。在福建东山海边大大小小的礁石上,像这样由孩子们亲笔书写的短诗,刻了有几百处,遍布全岛。它们全部出自16岁以下儿童之手,是来自中国、丹麦、法国、韩国、日本、美国、斯洛文尼亚、智利、俄罗斯、哥伦比亚、墨西哥、澳大利亚等国家和地区的小诗人所创作的童诗。

不久前的六一国际儿童节,由中央美院主办的东山岛国际儿童诗海滩计划颁奖会落下帷幕,但这次规模宏大的全球儿童诗征集活动的回响却刚刚开始。作为评委之一的笔者,不断从参赛小诗人和家长、老师那里听到赞不绝声的感叹;而很多外国诗人和译者纷纷表示,童诗和书法及石刻结合在一起,如此大规模的艺术展示,举目五大洲也是罕见的。其国际影响和童诗本身带来的意义,对于当今战火不断,各种宗教、民族纷争的势态,都将是一种愈合与呼唤和平的力量。

“但我能让它重生”

评委们在对近6千份童诗的审阅中,常常忍不住拍案叫绝,被孩子们的智慧和动人诗句所震撼,而对这些杰出的中外童诗做一些梳理,或许对未来的童诗美育有所启迪。

本雅明曾说:“童年是一针疫苗,我已是接种者。”本雅明之所以认为童年是一个人一生中对世界和各种经历产生抗体的疫苗,是因为他知道,在童年阶段孩子们的遭遇都是未来的预演——

蜗牛

你怎么能去跟兔子赛跑呢

其实你是个攀岩能手

横着爬

竖着爬

你都不会输

——冯绍嘉《蜗牛》8岁

毫无疑问,竞争机制在儿童世界也比比皆是,尤其是升学压力,可谓是所有家庭的“重中之重”。但除了分数成绩和高考这条路之外,有没有别的价值衡量规则?这首童诗展现出的思想视野,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这就是来自孩子的智慧,是多元价值评判的形象思路。它一定会对那些在主流竞争中的失意者有所安慰启迪,因为通往“罗马”的道路远远不止一条。

我们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视教育的国度,但我们的生命教育、死亡教育乃至生理教育却经常由于传统观念、习俗禁忌而缺失,但孩子们并不因此而不去经历这一切。在这次东山岛国际儿童诗大赛的作品里,我看到他们通过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感受,表达自己失去亲人的悲伤。这难道不正是给情绪一个出口,完成自愈的过程吗?13岁女孩朵朵写阅读童书《夏洛的网》,为小蜘蛛夏洛的死去而伤心,她复活小蜘蛛的方法是——

但我能让它重生

就是再看一遍这本书

但我知道它终究会死去

我还是把书翻到它最幸福的那一页

希望它永远不死

而小姑娘姜二嫚更有“逆天”之作,她将刚写的一首诗放在太阳下晒,“想把它晒黄/像一首古诗/假装已经流传了几万年”。小朋友颜好瑜发现穿戴“粉红色”对于男孩和女孩的社会歧视性定义,在罗列各种现象后她写道:“一个温柔的颜色,/一个激情的颜色,/一个自由的颜色,/一个不被定义的颜色,/它只是,一个取悦自己的颜色。”这是新一代对自我的定义,是对个性充满了理解和尊重的独立宣示。这些童诗有日常感受,也有深度思考,即便是对于成人读者来说,也充满了治愈的力量。

“拥有反射物质比光更重要”

东山国际童诗的来稿中,有一些心智极为成熟的诗作,令人惊喜。获奖的丹麦16岁孩子拉·凯·汉森,投来了一组诗稿,其中有一首《有无数的可能》:

在是和不之间

有无数种选择

比已知的

更为可行

我们黑暗的体内

拥有一些反射物质

比光更重要

对于二元世界来说,是与不的选择是一般人的常项,但对于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来说,却远不止于此。所有已知都意味着停滞,而开辟新的道路才是勇者所为。黑暗中的人渴求光明,追寻真理,但拥有捕捉光明的理想和敏感是先决条件。“反射物质”的机制不仅仅是吸收和招引,更是传递光明、惠及他者世界的品质所在。对于人生中短短几年的儿童少年时代,虽然稍纵即逝,但它却是塑造人灵魂和精神的重要时间段。所谓“少年性”自然是指年龄属性,但更是一种毫不沾染成人世界油腻腐败气息的清澈无畏,是好奇的探索和对自身真纯的护卫。8岁男孩郑皓元所写《少年》的两行诗被印在所有与会嘉宾的文化衫上:

我两手空空

但可以打败风

10岁的姜晓钧写《少年》——

什么是少年?

少年是一颗很硬的流星。

曾经,哲学家本雅明引导孩子们参与一个词语游戏,他给一个11岁的小女孩一些词汇,请她组成一段话语,女孩写出的就是一段富有诗意的语言。本雅明意识到通过词语的组合,孩子能够创造出符合逻辑的、出人意料的句子,对激发儿童的思维和语言潜能有莫大的作用。东山岛国际童诗海滩计划总策划人邱志杰先生虽然身为艺术家、书法家,但他指出:艺术学本来就属于文科教育,包括诗歌的教育,但在美术学院系统中,诗歌教育基本是空白。假如没有富于洞察力和浪漫心灵的支撑,没有“文、史、哲”与艺术打通的联结,艺术家便无力去开掘天地人世的秘密。他十分重视诗歌对艺术家的熏陶和启迪,在美术学院做了大量与诗歌教育有关的事情,这也是他此次策划国际童诗海滩计划的动因。

童诗的珍贵不仅仅在于儿童保留了与世界最初接触的感受,更重要的是他们天然脱离了成人社会化的规训,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表达。譬如,儿童学习通常从数数开始,数学是人类对事物的抽象结构与模式进行严格描述、推导的一种通用手段,可以应用于现实世界的任何问题。9岁的男孩王泊然写了一首可谓“奇诗”的《数学符号成了精》:

百分一刀把8削/脑袋身子两边逃/乘号扫堂回旋镖/踹得等号一半少/小数分身真是妙/减号化身变除号/大于小于互顶角/自相矛盾真不好/括号出来摆特权/里面算式最优先……

这首诗涵盖了他对符号的视觉、内涵、作用的细致观察和综合思考,也写出了它们在运用中的规律。而另一个获奖的藏族12岁男孩旦真更萨,则写了一首《数字“一”》:

如果九十九加一/基础的一啊/细小的一啊/微弱的一啊/担忧何时会破碎//如果一百减九十九/剩下的一啊/孤独的一啊/无援的一啊/担心何时会栽倒

在一和百之间,他描写了最小正整数一的弱小,写出了众多和单一、集体与个体之间的关系,引人深思。这是一个孩子的数学,也是他的社会学和人类学观察;既是抽象的,也是具体的诗歌呈现。

“你是我的女英雄”

母亲永远是儿童的第一位爱的老师,童诗中写母爱的好诗多不胜数。阿根廷8岁女孩迪莉娅眼中的妈妈就是她的女英雄:“我的妈妈,我天空中的星星,/带着笑声和拥抱,永远在飞行中。”三年级的赖大康诚写自己的妈妈:

我惹妈妈生气了,

她叫我滚远点。

我滚到了床边上。

不能再远了,

再远又回到你身边了,

因为地球是圆的。

这是很多家庭都能看到的景象,但在孩子幽默的笔下,爱能化解一切怨气,爱也能达成彼此间的宽容理解。“爱是永无止息”,连“滚远点”也要符合地球的规律,再远也会回到妈妈的身边。在一个家庭中,爱不仅仅只是施教者与受教者的联结,同时也是孩子们最好的自我教育。在11岁的朱丽雅心中,鸟儿飞多远也要回巢,“可风没有家/安安静静的夜晚/只有它/在街上孤单地/绕着圈圈”。孩子们渴望爱和友谊,10岁的刘昭宁甚至觉得连冰雹噼里啪啦砸在门上的声音都像是在敲门,“是不是我们家太好了/你们都想挤进来暖和暖和/还是我们家太不好了/你们想把我们家砸了”。

俗话说童言无忌,儿童对爱是敏感的,但对于“爱”在日常中表现的形式和问题,同样也非常敏感。他们会以调侃的方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与诉求,例如11岁刘颢邦对妈妈许诺“明天,一定给你买/过几天,等忙完咱就去”幽默地表示,这张《支票》的兑现看样子遥遥无期。美国5岁的安重藩小小年纪却有很深的思考力,他例举风因为播撒了种子而对树命令要听它的,树却回答“我长在我自己的根上,/ 你别老来惹我。”而当妈妈说“你是我肚子里长出来的,/你就要听我的!/我说:/我长在我自己的身体里,/你别总是管我。”显示出孩子的独立意志和渴望受到尊重的心理。

我们都知道,善恶观属于道德的范畴,是教育伦理学的核心概念。孩子们对动物的好恶有着非常主观的立场,但总能给出他们独特的理由。邱家满小朋友喜欢流浪汉般在旷野游荡的狼,她劝阻狼:“你不要再和狐狸打交道。/你身上浮现它们的狡猾,/还是回森林里做一只孤独的狼。”也许在她心里,靠狡猾的心机生存,远不如坦率直接更有尊严。

孩子们的想象力不止在大地上飞翔穿梭,也抵达着宇宙的边界和辽远的星空——哥伦比亚16岁的胡安,写他对《仙女座》的呼唤;韩国9岁的朴彩元写对《地球》生态的痛心;8岁女孩林乐禾写一朵《蒲公英》在风中飘散如宇宙大爆炸;法国13岁女孩爱黎亚则如庄周梦蝶般《梦》到她和花儿在彼此的梦中;阿根廷11岁的加布里埃尔认为《科尔多瓦的山脉》想要去另一个星球找自己的山妈妈……如果说想象力是抵达它事它物的能力,是人类感受的传递者,我认为写童诗的孩子毫无疑问就是文明的天使。

毋庸置疑,成年人通过学习某项技能而谋生,如果在某一领域有创造发现,便能获得社会普遍的尊敬。对于儿童们来说,能够很好地使用语言,不仅是学习和进行自我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启迪智慧、学会思考、理解和认知世界、进行创造的一个途径。

更重要的是,儿童通过写诗,不仅能够发现自我的价值和潜力,而且写诗本身就是主体自由的象征,是能够为自身的经历和情绪提供治愈的温暖的力量。东山岛国际儿童诗海滩计划揭开了中国儿童与世界儿童交流的崭新一页,各国孩子写对大自然的探索思考,写对世界和生活的热爱,充满激情和奇思妙想。这些隽永清新的小诗如今刻在中国东海岸的礁石上,不仅仅是小诗人们卓越才华的呈现,也是全世界儿童热爱和平、捍卫真纯、勇敢表达自我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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