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孔子曰：“六经在治理国家方面，皆具有同等重要的作用。《礼》可规范人们的言行，使其合乎规范；《乐》能激发人们的和谐情感；《书》用以叙述古代的事迹；《诗》则表达人们的情感与思想；《易》可用来解析天地万物的神奇变化；《春秋》则用以阐明人世间的道义。”


太史公曰：“天地之间的道义广袤无边，岂不巍然伟大！若能稍微言之切中要害，亦可化解纷争之难。”


淳于髡，齐国一位赘婿，身材矮小，不足七尺，性格滑稽，善于辩论，多次外交各国诸侯，未曾屈辱。在齐国威王统治时，王偏爱谈论隐语，痴迷于荒淫无度的彻夜宴饮，深陷于酒乐之中，不理政务，将国家治理交由公卿大夫。文武百官荒废失序，诸侯纷纷侵犯，国家岌岌可危，濒临毁灭，王身边的大臣们皆无人敢进谏。淳于髡以隐语劝谏齐威王曰：“国都之中有一大鸟，栖息于大王庭院内，三年不飞不鸣，大王可知其因何吗？”威王答曰：“此鸟不飞则罢，一旦飞起则冲天之际；不鸣则罢，一旦鸣叫则震惊人心。”于是威王命各县长官七十二人入朝觐见，嘉奖一人，诛杀一人，又振奋军队，发兵迎击敌军。各诸侯诸国皆为之震惊，归还侵占之土地于齐国。威王声威保持三十六载，这些事迹载录于《田完世家》之中。
齐威王八年，楚国大兵来侵犯齐国。威王遣淳于髡出使赵国，求援军之助，赐以礼物，黄金百斤，驷马车十辆。淳于髡仰天大笑，笑断了帽带。威王问：“先生以为礼物不够吗？”淳于髡曰：“岂敢如此！”又问：“先生大笑有何缘由？”淳于髡答曰：“今日自东方而来，见路旁一人祭祀田神，手持猪蹄，手托美酒，祷告曰：‘高地之谷丰盈筐笼，低田之稼装满车辆，五谷丰登，家业兴隆。’我见其祭品寥寥，所愿之物繁多，故而发笑。”齐威王增添礼物，金千镒，白璧十对，驷马车百辆。淳于髡告别启行，至赵国。赵王遣十万精兵，一千战车相助。楚军闻知此事，夜间急速撤军而退。


威王极为欣慰，设宴后宫，召见淳于髡，加以赏赐。威王问曰：“先生饮酒多少才能醉？”淳于髡答曰：“一斗便醉，一石亦醉。”威王谓：“一斗既醉，焉能饮一石耶！尔言何解？”淳于髡以答曰：“臣于大王赐酒之际，执法者在侧，御史在背，恐惧之情难耐，俯身饮酒，仅饮一斗即醉。若双亲有贵宾，臣褪衣卷袖，曲躬跪坐，端坐酒前，主人频赏残酒，臣高举酒杯，恭敬酒祝，频起再坐，饮不过二斗而醉。如友人久别重逢，欢忻述旧，互诉私情，可饮五六斗而醉。至于乡里聚会，男女共坐，交杂饮酒，欢声笑语，玩博弈，投壶赛，兄弟称呼，男女握手交流，视线无忌，耳坏于地，发簪遗失，臣以为乐事，可饮八斗方有二三分醉意。黄昏余酒，剩酒合壶，众坐促膝，男女共席，鞋屐相交，杯盘纷乱，堂中灯烛熄灭，主人留臣，送别诸宾，丝绦短衣襟解，闻其微香，此乃我心之所欢，方能饮一石。如是极致饮酒，将导致混乱；至于极致欢乐，将带来悲伤。凡事亦皆如此，做事不可过于极致，极致则将走向衰败。”淳于髡以此巧妙之言，委婉规劝齐威王。威王喜曰：“善！”遂终止了夜宴，任命淳于髡接待各国宾客，出席皇家宗室之宴，常在旁作陪。


一个世纪过后，楚国出现了一位名叫优孟的人。


优孟原本是楚国的艺人，身材高达八尺，才思敏捷，常以幽默的方式巧妙地进谏。在楚庄王时代，他养有一匹心爱的骏马，为马穿上锦绣装饰，将其安置于华丽的房屋中，用无帷帐的露床作为卧榻，用枣脯养肥它。这匹马因肥胖而生病死去，楚庄王派大臣们治理马的丧事，准备用大夫的葬礼来安葬它。庄王身边的大臣们纷纷进谏，认为此举不妥。庄王下令道：“若有胆敢为马丧事而进谏者，当处以死刑。”得知此事的优孟，径直走进宫殿门，仰天痛哭。庄王大为惊讶，询问其缘由。优孟答曰：“马是大王心爱之物，在大楚之国，何事不可办到？然大王却以大夫的葬礼来安葬之，实属轻贱。请按君王的葬礼方式，来为马举办葬礼。”庄王问：“如何处理为好？”优孟答曰：“我请使用雕花的美玉制作棺椁，以纹理优美的梓木做外椁，使用珍贵木材螰、枫、豫、樟作为护棺之材，还要派士兵挖掘墓穴，老人和儿童背土筑坟，赵国与齐国的使者前来陪祭，魏国与韩国的使者护卫在后，为马建立祠庙，用猪、牛、羊各一头的太牢来祭祀，甚至还可分配一个万户的城邑来供奉之。诸侯闻之，必知大王视人轻贱，马珍贵也。”庄王叹息道：“竟至如此！那马应当如何处理？”优孟答曰：“请让我按待遇畜生的方式来下葬。外椁用土灶制成，棺材用铜锅，加以姜枣烹煮，再配以木兰，祭品用稻米，火光作为衣物，将其埋葬于人们的肠胃之中。”于是，庄王派人将马交给主管膳食的太官，不让天下人久闻此事。


楚国的宰相孙叔敖知晓优孟的智慧，对他待以特殊礼遇。孙叔敖临终时，对儿子嘱咐道：“我去世后，你必然贫困。你应去拜见优孟，告诉他‘我是孙叔敖之子’。”过了几年，孙叔敖的儿子困顿不堪，过着贫困的生活。他遇到了优孟，对他说：“我是孙叔敖之子，父亲临终前嘱咐我遇到困难时要求见你。”优孟答曰：“你无需远行。”他随即为孙叔敖的衣冠造了一套相似的服饰，模仿着孙叔敖的言谈举止，与他的儿子并肩而坐，来模拟孙叔敖。一年多后，优孟酷似孙叔敖，楚王及其大臣竟然分辨不出。庄王设宴，优孟上前敬酒祝寿。庄王大吃一惊，以为孙叔敖复活，打算任命他为宰相。优孟谦虚道：“请允许我与妻商议此事，三日后再来担任宰相。”庄王同意了他的请求。三日过后，优孟再次现身。庄王问道：“你的妻子有何意见？”优孟回答：“妻子建议不要就任，楚国宰相之职不值得。孙叔敖身为楚国宰相，以忠诚正直治理楚国，楚王得以称霸。然今其已逝，其子贫困，靠背柴为生。若非要效仿孙叔敖，宁愿自杀。”他随即继续歌唱：“居住山间，耕田辛苦，难以为继。一旦掌权，个人贪婪卑鄙，积聚钱财，毫不顾忌廉耻。自己去世后，家庭或许会变得富裕，但又担心因受贿而背离法纪，陷入不法行为，最终犯下重大罪行，导致被处死，全家遭受毁灭。贪官怎么能够履行其职责呢？渴望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官员，恪守法纪，忠诚尽责，终生不敢违背法律。清官又如何能够真正做到这一点呢？楚国宰相孙叔敖一直保持廉洁，直至去世，但如今他的妻子儿子却在贫困中艰难度日，或许清官的角色并不值得追求！”于是，庄王向优孟道歉，随后召见孙叔敖的儿子，并赐予他寝丘地区四百户的封地，以供奉孙叔敖的祭祀。这一行为传承了十代，没有间断。优孟的智慧，可以称得上是善于抓住时机。


从此过去两百多年后，秦国出现了一位名叫优旃的人。


优旃是秦国的一位侏儒艺人。他擅长说笑话，这些笑话都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在秦始皇的时代，有一次举行宴会，天下下着雨，站在殿阶下执盾的卫士们淋雨受寒。优旃看到他们情况不好，怜悯之情油生，对他们说：“你们想休息吗？”执盾的卫士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非常希望！”于是优旃说：“如果我叫你们，你们就要迅速回答‘有’。”片刻之后，宫中的人们敬酒祝寿，高呼万岁。优旃走到栏杆旁，大声呼喊：“站在殿阶下执盾的儿郎们！”儿郎们纷纷答道：“有！”优旃接着说：“尽管你们身材高大，但有什么好处呢？只能在雨中站立。而我虽然身材矮小，却有幸在屋里休息。”，秦始皇决定让执盾的卫士们轮流值班和休息。


秦始皇曾考虑扩大养殖禽兽的苑囿，计划将东部扩至函谷关，西部扩至雍县和陈仓。优旃表示：“非常好！在苑囿内多放养禽兽，如果敌寇从东方来，命令麋鹿用角去顶撞他们就足够了。”，秦始皇决定暂停这一计划。


秦二世继位后，也有想要涂漆城墙的打算。优旃表示：“您的意愿正是我本来要建议的。尽管漆城墙会给百姓带来一些困扰和开支，但效果却很美丽！涂上漆的城墙看起来光滑而亮丽，而且在乱寇来袭时，他们爬也爬不上去。要实现这一计划，漆城墙尚属容易，但要建造一个遮蔽阳光的荫室供漆过的城墙使用，就比较困难了。”二世对此笑了起来，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了涂漆城墙的想法。不久之后，二世被杀，优旃归顺汉朝，几年后去世。


太史公说：“淳于髡仰天大笑，齐威王从而在天下威势彰显。优孟摇头唱歌，背柴为生的人获得封地。优旃凭栏高呼，使得殿阶下执盾的卫士们能够减半轮值。这些事情难道不也是极具伟大意义的吗！”


褚先生说：“我幸运地因为通晓儒家经典而成为郎官，同时也喜欢阅读六经之外的各家杂说。我虽然不能掩饰自己的自满，但也撰写了六篇滑稽故事，将它们编排在下方。希望读者能够浏览一下，开阔视野，留给后人以愉悦之情，刺激他们的耳目。我将这些故事添加在太史公的三篇滑稽故事之后。


在汉武帝统治时期，有一个备受宠幸的艺人名叫郭舍人，虽然他的言辞不符合大道理，但却能使君主和顺愉悦。武帝在小时候，曾受过东武侯母亲的哺乳。武帝长大后，将她尊称为“大乳母”。大乳母大约每月两次上朝，一旦奏章送至宫中，武帝就会下诏派亲信侍臣马游卿赐予乳母五十匹丝帛，同时送上酒菜以供养她。乳母还递交奏书，请求借用一片公田。武帝询问：“乳母是否需要这片公田？”并将公田赐给了她。乳母的请求和言辞，武帝无不听从。此外，武帝还发布诏令，让乳母乘车在御道上行驶。这段时期，公卿大臣都对乳母非常尊敬。乳母家中的子孙、奴仆和侍从横行霸道于长安城，拦截他人的车马，抢夺他人的衣物。消息传至宫中，武帝虽不忍以法律惩治，但有关官员建议将乳母的家人迁至边疆安置。这一提议得到了批准。乳母应该前往宫中辞行，向武帝告别。乳母先去拜会郭舍人，流着泪对他诉说。舍人劝告她：“您应立即进宫，告别武帝，然后迅速离去，不要回头。在离开时多次转身回望。”乳母遵照他的建议，与武帝告别后匆匆离去，但多次转身回望。郭舍人愤怒地责骂她：“呸！老太婆！你为什么不迅速走！现在皇帝陛下已经长大，难道还要依赖你的乳汁维持生活吗？还回头看什么！”武帝对乳母感到怜悯，为她的遭遇感到悲伤，于是下令制止迁徙乳母，同时惩罚说坏话的人。


汉武帝时，齐国有一位名叫朔的东方学者，因热爱古代历史传记，崇尚儒家经典，广泛涉猎百家学说的著作。东方朔刚来到长安时，前往公车府呈上奏章，共用了三千枚木简来书写奏章内容。公车府派了两个人一同前往搬运他的奏章，勉强才能搬得动。皇帝到尚方府阅读东方朔的奏章，每次读完一段就在上面做个记号，整整花了两个月才将其读完。武帝下诏任命东方朔为郎官，常驻皇帝身边听候差遣。皇帝多次召他前来交谈，没有不高兴的。也常下诏在皇帝面前赏赐东方朔用餐。用过餐后，东方朔将剩下的肉揣在怀中带回家，衣服都弄得油污斑斑。武帝多次赐予他丝绸等物，他都一肩扛、一担挑回家。东方朔特意以这些赏赐的钱财和绸缎，纳妻嫁娶长安城中的年轻美貌女子，多数婚姻只维持了一年左右便会抛弃，然后再次娶妻。他所得的赏赐财物都用在女人身上。皇帝身边的郎官一半以上称他为“狂人”。皇帝听闻此事后，说：“如果东方朔在履行职责时没有这种行为，那么你们这些人怎能与他相比！”东方朔任命自己的儿子为郎官，后来又晋升为侍中的谒者，常常手持符节出使各国。东方朔在朝殿中行走时，有一位郎官对他说：“大家都认为先生是个疯子。”东方朔回答：“像我这样的人，正是所谓在朝廷中隐藏自己的人。古人只不过是在深山中隐居而已。”他常常坐在宴席上，酒兴之后，俯伏在地唱道：“我隐居在尘世之中，就像隐居在金马门。在宫殿内，也可以达到隐居的效果，从而保全自己的安全，何必要到深山之中，住在茅屋之下。”金马门是宦官署的大门，门前竖有铜马雕像，故称之为“金马门”。


某一次，朝廷召集学宫的博士们参与讨论国家大事。他们一起质疑东方朔说：“苏秦、张仪一旦遇到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君主，就能升任卿相，赏赐恩泽不仅及于自己，还延及后代。而您，先生，虽然学习了先王的法术，崇尚圣人的仁义，背诵《诗经》、《尚书》等百家学说的言论，丰富的知识多得难以一一列举。您在竹简和丝帛上撰写文章，或许认为自己无出其右者，可以说拥有广博的见识和聪明的辩才。您竭尽忠诚地侍奉圣明的皇帝，数十年如一日，虽然官职为侍郎，地位为执戟，您是否还存在什么不良行为呢？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东方朔回答道：“这并不是你们能够完全理解的。此一时，彼一时！再者，张仪、苏秦的时代，周王室衰败，诸侯彼此不朝贺，相互征战，力图争夺权势，以兵器相互角逐，形成了十二个诸侯国，胜败不分明，能否智士所在即强大，无智士者则败亡。智者的意见得以听从，计策得以实施，获得了显赫的地位，享受了恩泽，世代繁荣。而如今，情况已然改变，圣明的皇帝居于朝廷之上，仁德遍及天下，诸侯朝贡归服，威势遥及四方夷狄，边疆地域犹如紧密的编织，相辅相成，天下统一平衡，合而为一，凡事运行有序，如掌中之物。贤愚之别又在何处？眼下，天下人众多，士人竞相施展其才，如同车轮一般汇聚到朝廷，提供谋略主张的人数众多不胜枚举。虽然竭力向往道德美德，却常因温饱之忧困扰，有的人甚至失去了官职之机。若是张仪、苏秦与我同世共生，他们连微不足道的官职都难以获得，何况指望担任常侍、侍郎呢！古书记载：‘时世平安，即便有圣人，也难以施展才华；君臣和谐，即使有贤人，也难以有施展才干的机会。’所以，时代改变，事物也会随之变化。尽管如此，怎能不努力培养自己呢？正如《诗经》所言：‘宫室之内，钟声响彻宫外；幽深的沼泽中，白鹤鸣叫声传遍苍穹。’如果能自我修身，又何须担心不会显赫呢？姜太公以仁义之道行持七十二年，逢着周文王，方得施展所学主张，被封为齐国大夫，世代延续七百年不绝。这正是士人为何日夜不停，不辞劳苦，研究学问，践行道义的原因。今世之士，尽管没有被用于朝廷，却能孤身卓立，宁静自在，远眺许由，近观接舆，策略如范蠡，忠实如子胥。世界和平，修身自律，虽缺少同道，却是常态。你们还有什么疑虑呢？”于是那些博士们默然无语，无言可驳。


在建章宫的后阁的双层栏杆之间，一只动物从中钻了出来，外貌酷似麋鹿。此事向皇帝汇报后，汉武帝亲自前去观看，询问身边通晓各种事物且精通经术的群臣，没有人能认出这是什么动物。武帝发布诏令，派遣东方朔前去观察。东方朔提出：“我知道这个动物，但愿陛下能供应美酒佳肴，我才愿意说。”武帝随即颁发诏令：“可以。”东方朔饱食细嚼之后，又陈述：“某处有一块几顷的公田、鱼池和蒲苇地，如果陛下愿意赐予，我东方朔再继续说。”武帝再度颁发诏令：“可以。”在这时，东方朔方才肯阐述，解释道：“这就是人们所称的驺牙。当远方的人归顺仁义时，驺牙就会预先出现。它的牙齿前后一样，尺寸均衡相等，没有臼齿，得名驺牙。”约一年后，匈奴浑爷王果然率领十万人民前来归降汉朝。于是，武帝再次丰厚地奖赏了东方朔。


及至东方朔年事已高，临终之际，他劝告武帝说：“《诗经》中有云：‘嗡嗡乱飞的苍蝇，附着在篱笆上。为了与和悦的人在一起，君子应该远离听信谗言。谗言无法定法则，扰乱国家的安宁。’希望陛下能够远离那些奸诈狡诈之徒，摒退他们的流言蜚语。”武帝感到好奇，反问道：“难道东方朔如今不是越来越多地说好话了吗？”不明其意。过了不久，东方朔果然因病而逝世。古书中有云：“鸟儿行将死去，它的鸣声更加悲怆；人类行将离世，他的言谈愈加善良。”这正是上述情景的描写。


在汉武帝的统治时期，大将军卫青是卫皇后的兄长，被封为长平侯。卫青参与征讨匈奴，一直到击败余吾水边才返回，斩敌首级，俘虏敌人，功勋卓著。武帝为此颁布诏令，赐予他一千斤黄金的奖励。卫将军从宫殿出来，恰巧遇见齐地的东郭先生，他以方术之士的身份在公车府等待诏令。东郭先生当场拦住卫将军的马车，恭敬地说：“请容我禀告一事。”卫将军停下车辆，将东郭先生请到马车旁，他靠近车边说：“最近王夫人得到皇帝的特别宠幸，但她家境贫寒。今天将军得到一千斤黄金，若能赐送其中一半给王夫人的父母，皇帝必定会欣然接受。这便是那种巧妙且行之有效的策略。”卫将军感激地说：“多亏了先生的提点，我定会遵从您的建议。”于是，卫将军拿出五百斤黄金，作为送给王夫人双亲的寿礼。王夫人将此事告知武帝，武帝说：“大将军应该是不懂这种事情的。”他询问卫青是从何处得到这个计策，卫青答道：“是从待诏候命的东郭先生那里听来的。”武帝遂发布诏书召见东郭先生，任命他为郡都尉。东郭先生长期在公车府中等待诏令，生活贫困，衣着破旧，鞋子破损。他在雪地中行走时，鞋底破碎，脚板触地。途中的行人嘲笑他，东郭先生回答道：“谁能在雪地中行走时穿鞋，让人看去，鞋上面是鞋子，鞋子下面竟像人的脚呢？”等到他被任命为俸禄二千石的高官，佩戴银印青绶，走出宫门，去拜访房东作告别。曾与他一同在公车府等待诏令的人纷纷在都城外为他设宴送行。他的光彩一路熠熠生辉，在当时赢得了盛名。这就是那些身着粗布衣物、怀揣珍宝的人的典型情况。在他贫困之时，没有人注意他；而当他富有之后，众人争相依附。俗话说：“马因外貌瘦弱而被误认为马，士因生活贫困而失去英才。”这大致道出了这种现象。


王夫人的健康状况恶化，皇帝亲自前往探望她，问道：“您的儿子该封王了，您认为他应该被安排在哪里？”王夫人回应说：“愿意安居于洛阳。”皇帝表示：“不可行。洛阳有武器库、粮仓储存，且位于要道关隘之地。自先帝开始，从未将王位设于洛阳。但东方地区没有比齐国更大的封地了，可封为齐王。”王夫人拍击额头，呼喊道：“真是幸运！”王夫人过世后，被尊称为“齐王太后去世”。


从前，齐王派遣淳于髡前往楚国。淳于髡一出都邑城门，半途中，那只天鹅突然飞走了。无奈之下，淳于髡只得手持空的鸟笼，并虚构了一个故事。当他拜见楚王时，他说：“奉齐王之命前来献上天鹅。途中经过河边，见天鹅口渴，为其解笼饮水。天鹅趁机振翅高飞，逃离了我。我想剖腹自杀，又忧虑别人因为禽兽而议论大王，使得士人自杀，但他又考虑到天鹅是一种具有华美羽毛的动物，且有很多相似品种。他萌生了用类似的鸟类来代替的想法。他深知这样的行为不光彩，涉及欺瞒大王的事情。虽然逃往他国是一种途径，但他也珍惜楚、齐两国君主交好的使命。所以，淳于髡决定以身相随，前往向楚王认罪谢罪。楚王听后称赞道：“真是罕见的忠诚贤士！”于是慷慨地奖赐了淳于髡，奖赐的金钱甚至比献上天鹅所得的还要多一倍。


在汉武帝统治时期，有一次他征召了北海郡的太守前往皇帝的行宫。与此同时，一位名叫王先生的小吏负责管理文书，他请求能够与太守同行，并表示：“我对您的行程会有帮助。”太守答应了他的请求。太守府中的很多属吏和功曹向太守报告称：“王先生好酒贪杯，口才较多，实际工作较少，担心他并不适合与太守同行。”太守回应道：“王先生怀着强烈的愿望要同刑，我们不应违背他。”最终，太守与王先生一同出行。


抵达皇宫门外后，在等候接见的宫门前。王先生却常常抱着钱去购买酒，与卫队的长官一同饮酒，几乎忽略了太守的存在。当太守入宫跪拜时，王先生对看守门户的郎官说：“请您把我的太守叫到门内，我想和他稍作交谈。”郎官遂代为呼唤太守，太守前来，注视着王先生。王先生开口说：“假如天子问及您在治理北海郡时所采用的方法，以致那里无盗贼出现，您会作何回答？”太守回应道：“我会选择贤能之士，依据其才能分派职务，奖励成绩显著者，惩戒不善者。”王先生劝道：“这样的回答，似乎有些自我褒扬，自我吹嘘，不太妥当。我建议您回答道：所有变革皆源于陛下神灵的威武引导，而非出于我的个人力量。”太守点头表示：“明白了。”


随后，太守受到召见，来到殿阶下，武帝有诏询问他：“您是如何治理北海，使得盗贼不再出没？”太守跪拜回答：“所有变革皆源于陛下神灵的威武引导，而非出于我的个人力量。”武帝大笑，称赞道：“哈哈！您是如何从忠厚长者的言语中获得灵感，将其展现出来的呢？这灵感又是来自谁？”太守回答：“是从掌管文书的小吏那里得到的。”武帝称道：“他现在何处？”太守答复：“就在宫府门外。”武帝下旨任命王先生为水衡丞，并将北海太守委任为水衡都尉。古代经典云：“美言可以感化人心，高尚的品德能影响他人。君子以美言相赠，小人则以金钱相馈。”


在魏文侯统治时期，西门豹被任命为邺县令。西门豹到达邺县后，与长老们会面，询问百姓所感受到的困苦。长老们表示：“我们为给黄河之神娶媳妇而感到疾苦，因为这个原因导致百姓贫穷不堪。”西门豹深入了解情况，长老们继续解释道：“邺县的三老、廷掾以及其他官员每年向百姓征收重税，共计数百万的财富，其中二三十万被用于给黄河神娶媳妇，剩余的则被巫婆与其他人私分，带回自己家中。当黄河神需要娶媳妇时，巫婆会巡视小户人家中的漂亮女孩，然后说其中的一位应成为河神的媳妇，紧接着就将其聘请带走。女子被洗净，穿上崭新的丝绸彩衣，独居斋戒。为她在黄河岸边搭建斋戒的房屋，装饰赤黄和大红的帷帐，女子住在其中。她会享用牛肉和美酒的饭食。过了十几天，众人会联合为她打扮，像嫁女儿一样准备床帐枕席。她坐在床上，床被漂浮在河中。开始时床还在水面上漂浮，但经过数十里的漂流后，最终会沉没。那些拥有漂亮女孩的家庭，担心巫婆会将她们选中，许多人带着女孩逃离。城中逐渐变得人烟稀少，贫困加剧。这种习俗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老百姓有句俗语说：‘如果不给河神娶媳妇，洪水来临将会泛滥，吞没一切，淹死当地居民’等等。”


西门豹回应道：“等到要给黄河神娶媳妇时，请让三老、巫婆、父老们都前往黄河边送那位女子，也请通知我，我也会前去送女子。”大家纷纷表示：“好。”


到了约定的日子，西门豹前往黄河边与众人会合。三老、官员、豪绅以及乡里的长者们齐聚一堂，前来目睹此事的百姓有约二三千人。那位巫婆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妇，跟随她的女弟子约有十人，她们身穿丝绸祭祀服饰，站在大巫婆身后。西门豹说：“让河神的媳妇出来，我们瞧瞧她是美丽还是平庸。”巫婆便搀扶着女子，从帷帐中走出，来到西门豹面前。西门豹仔细地审视着那女子，随后转向三老、巫婆、长者们说：“这位女子并不美丽。请大巫妪代我入河宫，向河神禀告，请求重新寻找一位美丽的女子。后天再送她去。”便派遣官员和士卒抬起大巫婆，将她投入黄河。片刻之后，西门豹又说：“巫妪怎么去了这么久？让其中一名弟子前去催催她！”又将一名女弟子投入黄河。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弟子为何去得这般久？派另一人前去催催她们！”再次将一名女弟子投入黄河。共计投入了三名女弟子，西门豹说：“巫妪和她的弟子都是女性，不会有效地传达信息，麻烦三位长老代我前去报告此事。”然后将三位长老投入黄河。西门豹将带有毛笔装饰的簪子插于发间，行礼听从的姿态，仿佛弯曲的石磬，深深鞠躬，站在黄河前等待良久。长老、官员以及旁观者们都深感惊惧。


西门豹转身说：“巫妪和三位长老为何还未归来？我们该如何办？”于是派遣廷掾和一位豪绅前去催促。廷掾和豪绅叩头，叩得头破血流，额上的血液洒落在地，脸色如死灰般苍白。西门豹宣布：“好了，暂且等待片刻。河神似乎留宾相当长时间。现在让我们结束这个仪式，各自离开，回家去吧。”邺县的官员和百姓大为震惊。从此以后，再无人敢提河神娶媳妇之事。


西门豹迅速动员百姓共同挖掘十二条水渠，将黄河的水引入田地，使所有农田都受益于灌溉。在挖掘渠道的过程中，百姓逐渐感到劳累和厌烦，不愿继续下去。西门豹解释道：“百姓可以分享成功的喜悦，但不应该而忘记开始时的考量。尽管现在父老兄弟们或许对我心生厌恶，但数百年后，父老们的后代一定会铭记我所说的话。”从此以后，那片土地都享受到了水渠所带来的好处，百姓变得富足和繁荣。这十二条水渠贯穿着御道，在汉朝建立后，当地官员认为这些水渠上的桥梁妨碍了御道的通行。他们还觉得这些渠道之间距离过近，不太适合。他们计划合并一些渠道，并将靠近御道的三条渠道合并为一条，同时再兴建一座桥梁。邺县的百姓和长者们不同意官员的计划，因为他们认为这一方案违背了西门先生的设计，而且不应更改前贤明君的制度。最终，官员们听从了百姓的声音，暂时搁置了合并渠道的计划。


西门豹作为邺县的县令，名声传遍了天下，他的恩泽传承给后代，没有断绝也没有停止，难道我们能说他不是一位贤良的大夫吗？古书中记载：“子产治理郑国，百姓不能欺骗他；子贱治理单父，百姓不忍心欺骗他；西门豹治理邺县，百姓不敢欺骗他。”这三位先生的才能，哪一位最为卓越明智？治理国家的人当然能够有所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