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大宛的历史，从张骞开始了解。张骞，来自汉中。在汉武帝建元年间，他担任了一名郎官。当时，武帝询问投降的匈奴人，他们都称匈奴攻破了月氏，将月氏王的头颅作为酒器，月氏被迫流亡，内心怀有对匈奴的仇恨，却没有人敢与他们共同进攻匈奴。汉朝打算消灭匈奴，听闻此事后，便计划与月氏联系。但前往月氏的路途必须穿越匈奴领地，因此需要志愿担当使者的人。张骞作为一名郎官响应号召，被派往月氏，与胡奴甘父一同从陇西出发。在途中，经过匈奴领地时被俘虏，被送到单于那里。单于扣留了他们，并表示：“月氏位于我北方，汉朝如何派使者前往？我打算派人前往越国，汉朝是否会同意？”张骞被扣留了十多年，期间他娶妻生子，他仍然守持汉朝的使节，从未抛弃。


在他在匈奴的居留期间，匈奴对他的警惕逐渐减弱，于是张骞趁机与随从一同逃至月氏。随后，他们一路向西行进，经过数十天的跋涉抵达大宛。大宛王早已听闻汉朝富庶，渴望建立联系却未能如愿。当见到张骞时，大宛王感到欢喜，询问道：“你要前往何处？”张骞答道：“我代表汉朝前往月氏，却遭匈奴截留。现在逃出，希望大王能派人引领我前往月氏。如果我成功到达那里，回到汉朝后，必定会送您丰厚的礼物。”大宛王对此表示赞同，派向导和翻译，陪同他一路前行，直至抵达康居。随后，康居继续引领他前往大月氏。此时，大月氏王已被匈奴所杀，太子被立为王。在征服大夏后定居下来，那里土地肥沃、资源丰富，几乎没有劫掠者，因此大月氏王陷入舒适享乐之中，自认远离汉朝，无意复仇匈奴。张骞从月氏到达大夏后，却未能获得与大月氏王结盟的承诺。


张骞在月氏和大夏居住了一年多，随后回国。他沿着昆仑山和阿尔金山的北麓东行，企图从羌人地区穿越回长安，但再次被匈奴人俘获。在那里居留了一年多，单于去世，左谷蠡王攻打单于的儿子并自立为单于。匈奴内部动荡，张骞和他的匈奴妻子、堂邑父一同逃回汉朝。汉朝任命张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则成为奉使君。


张骞为人坚强有毅力，宽厚待人，诚实守信，深受外族人喜欢。堂邑父本为匈奴人，擅长射箭，困境时常以射猎飞禽兽来充当食物。起初，张骞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经历了十三年的风雨，最终只有他和堂邑父两人得以回归。


张骞所到之地包括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等地。他还听说了传说中这些地方附近的五六个大国的情况，并将这些情况报告给了天子。张骞描述道：


大宛位于匈奴的西南方，正好在汉朝的正西方，与汉地相隔约一万里。这个地方的居民风俗淳朴，重视固定居住，从事农耕，种植水稻和小麦，还酿造葡萄酒。这里育有良好的马匹，这些马出汗时甚至像血一样红，它们被称为天马的后代。城镇和房屋遍布，大宛附近有七十多座大小不一的城市，人口约数十万。居民主要使用弓箭和矛作为兵器，擅长骑马射击。大宛的北部毗邻康居，西边与大月氏相接，西南紧邻大夏，东北靠近乌孙，东面是扞罙和于阗。于阗的西侧，水流向西，注入西海；于阗东侧的河流则向东流，注入盐泽。盐泽地下水潜流，其南方是黄河的源头。这一地区产出玉石，而黄河则流向中国。楼兰、姑师等地都设有城墙，靠近盐泽。盐泽距离长安约五千里。匈奴位于盐泽以东，一直延伸至陇西的长城，南边与羌族接壤，遮断了通往汉地的道路。


乌孙位于大宛的东北方，距离约二千里。该地居民不固定居住，采用游牧生活方式，与匈奴的风俗相似。乌孙拥有数万名擅长拉弓射箭、勇敢善战的士兵。曾经臣服于匈奴，但在变得强大后，成功夺回被囚禁在匈奴的亲属作为人质，不再愿意向匈奴臣服。


康居位于大宛的西北方，距离约二千里。该地居民亦未固定居住，与大月氏的生活方式大致相似。康居有八九万名善于拉弓射箭的士兵。虽然与大宛接壤，但国土较小。南部受到月氏的控制和影响，东部则受匈奴的束缚。


奄蔡位于康居的西北方，大约距离二千里。该地居民不固定居住，与康居的风俗大致相同。这里有十多万名善于拉弓射箭的士兵。紧邻着大洼地，无边际可言，可能是指北海吧。


大月氏位于大宛的西边，大约二三千里的距离，坐落在妫水的北面。它的南边是大夏，西边是安息，北边是康居。大月氏的居民也未固定居住，采用游牧迁徙的方式，与匈奴的风俗相似。这里有一二十万名擅长拉弓射箭的士兵。在强大之时，它轻视匈奴，后来冒顿单于击败了月氏，匈奴老上单于时，还杀死了月氏王，将其头颅当作饮酒器皿。起初，月氏居住在敦煌和祁连一带，但在被匈奴击败后，他们远离此地，经过大宛，向西攻打大夏并使其臣服。于是，在妫水的北面建立了都城，设立了王庭。留在那里的一部分人民守卫南山，以及羌族聚居区，被称为小月氏。


安息位于大月氏的西边，距离几千里。这里的民俗也是安土重迁，从事农耕，种植稻谷和小麦，同时还酿造葡萄酒。安息的城镇与大宛相似。附属于安息的城镇有几百座大小不等，国土方圆数千里，是最大的国家之一。紧邻妫水的地方有集市，人们通过车辆和船只进行交易，将货物运送到附近国家或数千里之外的地方。他们使用银作为货币，铸造的钱币呈现出国王的形象，国王去世后会更换货币，以模仿新国王的形象。他们在皮革上刻下标记，作为一种书写方式。安息的西边是条枝，北边有奄蔡和黎轩。


条枝位于安息的西面，距离几千里，紧邻着西海。这个地方天气炎热潮湿，居民从事农耕，种植水稻。此地有大鸟，它们产下的蛋像酒瓮一般大小。人口众多，有一些小君长分布在不同地方，而安息则对这些地方进行统治，将其视为边疆地区。这个国家的居民擅长幻术。安息的长者听闻条枝有弱水和西王母，但从未亲眼见过。


大夏位于大宛的西南方，距离妫水以南大约二千余里。这个地方的民俗较为稳定，有城墙和房屋，与大宛的风俗相似。大夏没有统一的大君长，而通常每个城镇都有小君长。该国的军队相对薄弱，对战争心存恐惧。人民善于进行贸易。在大月氏西迁时，大夏曾击败过它，统一了整个大夏地区。大夏的人口众多，大约有一百多万。国都名为蓝市城，拥有集市，贩卖各种货物。东南方接壤着身毒国。


张骞陈述道：“当臣身在大夏之时，见过邛地的竹杖以及蜀地制造的布料。于是，我问当地人：‘这些东西是如何获得的呢？’大夏国的人告诉我：‘我们的商人从身毒国购得。身毒国位于大夏东南方，约数千里之遥。那地的人定居，与大夏人的风俗大多相同，而且地势低洼，气候潮湿且炎热。当地人在战斗中骑大象。他们的国家毗邻大河。’基于我的推测，大夏国位于汉地的西南，距离汉地约一万二千里。而现在身毒国位于大夏东南方，数千里之遥，从中获得了蜀地的物产，这可能距离蜀郡并不遥远。因此，如果我能从蜀郡派遣秘密使者前往大夏，经过羌人居住区，尽管地势险要，但羌人并不喜欢这样做。如果稍微向北前进，将会遭到匈奴人的俘虏。而如果从蜀郡出发，这应该是一条直线道路，并且没有强盗。”


听闻大宛、大夏、安息等国都是大国，拥有丰富的奇珍异宝，其居民定居，与汉朝人的生活方式相似，而且军力薄弱，看中了汉朝的财物。北方有大月氏、康居等国，这些国家的军队强大，可以通过奉送财物，让它们来朝拜。而且，如果能够通过道义的方式使这些国家臣服于汉朝，就可以扩展领土，吸引不同风俗的人前来，从而增强汉朝天子的声威和恩德，使其覆盖四海。天子为此感到高兴，认为张骞的观点正确。于是，他下令派遣秘密使者从蜀郡的犍为出发，分成四路同时前往：一路从出发，一路从冉出发，一路从徙出发，一路从邛、筰出发，各自行进一二千里。北方那一路被氐、筰所阻挠，南方那一路被巂、昆明挡住。昆明等国没有统治者，善于抢劫，经常杀害和劫掠汉朝的使者，因此汉朝使者最终未能通过。但听闻昆明西边约一千多里有一个名为滇越的国家，人们都骑象，蜀地的商人曾将偷运出境的物品带到那里。因此，汉朝开始与滇国建立往来。此前，汉朝曾尝试与西南夷建立联系，但由于成本高昂，道路不畅，最终取消了这个计划。在张骞提出可与大夏沟通之后，汉朝重新开始与西南夷进行联系。


张骞曾在卫青大将军攻打匈奴的行动中担任校尉，他通过观察发现有水草之地，使军队得以免受困扰。因此，他被封为博望侯，那年是元朔六年。接下来的一年，张骞被任命为卫尉，与李广将军一同从右北平出发攻打匈奴。李广的军队被匈奴包围，损失惨重；而张骞的军队因为延误了时间，他被判处斩刑，但通过支付赎罪金成为平民。在同一年，汉朝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在西边打败了数万匈奴军队，来到祁连山下。随后的一年，浑爷王率领百姓向汉朝投降，自金城和河西的西部一直到盐泽一带，匈奴人再也没有出现。尽管匈奴有时派遣侦察兵，但这种情况也逐渐减少。此后的两年里，汉朝军队将匈奴单于击退至大沙漠以北。


之后，天子多次向张骞询问关于大夏等国的情况。张骞已经失去了侯爵的头衔，于是他说：“当我居留在匈奴时，曾听闻乌孙王昆莫的事迹。昆莫的父亲原是匈奴西边一个小国的国王。匈奴攻打并杀害了他的父亲，而昆莫则在野外出生，被鸟带肉飞过，狼喂养长大。匈奴单于发现其奇异，认为他是神祇，收养了他，使他成长。成年后，昆莫带领军队屡次立功，单于还将他父王的百姓交由昆莫，让他长时间守卫西部。昆莫接管了这些百姓，攻打周边小城镇，拥有几万名善于拉弓射箭的士兵，精通战斗技艺。匈奴单于去世后，昆莫便领导着他的人民远离，并保持独立，不愿向匈奴朝贡。匈奴曾派出奇袭军队攻打，但未能获胜，因视昆莫如神，因此远离，而对他采取牵制和限制的策略，不再频繁攻击。如今，匈奴单于刚被汉朝削弱，而之前浑爷王领地缺乏守备。蛮夷民族往往贪图汉朝的财物，此时若以丰厚的礼物搏取乌孙王的欢心，引导他向东迁往，居住在原浑爷王的土地上，与汉朝结为兄弟，按照形势来看，应该倾听这种建议，倘若这样做，便如砍断了匈奴右臂一样。与乌孙合作后，从那里向西，大夏等国或许会随之而来，成为汉朝的附庸国。”天子认为此计明智，于是委任张骞为中郎将，领导三百人，每人两匹马，牛羊数万，携带价值数千万的钱财布帛；此外，还派遣众多名持节杖的副使，以备道路畅通，可前往附近的国家。


张骞抵达乌孙后，乌孙王昆莫以拜见匈奴单于的仪式接待汉朝使者。张骞感到内心羞愧，明白蛮夷民族通常贪婪。于是他说：“天子赠送的礼物，大王若不拜谢，我们将礼物退还。”昆莫遂起身表示感谢，礼仪仍然进行。张骞向昆莫传达了自己的出使意图，说：“若乌孙能迁至东部，在浑爷王的领地上定居，汉朝将赐一位诸侯的女儿给昆莫为夫人。”，此时乌孙国已分裂，国王年事已高，远离汉朝，对其规模不太了解，久已臣服于匈奴，且靠近匈奴，国内大臣们都忧心匈奴，不愿迁往。国王不能单独做出决定。因此，张骞未能得到昆莫明确的回应。昆莫有十余个儿子，其中一个名为大禄，勇猛且善于指挥军队，带领一支一万余骑兵。大禄的哥哥是太子，太子的儿子叫岑娶，太子早早去世。太子临终时对父王昆莫说：“一定要让岑娶为太子，不可让他人代替。”昆莫伤心地答应了他，终于把岑娶立为太子。大禄因未能取代太子而愤怒，于是聚集兄弟们，率军造反，计划进攻岑娶和昆莫。昆莫年迈，常担心大禄将杀害岑娶，于是赐予岑娶一万余骑兵，让他在其他地方居住。昆莫自己则保留了一万余骑兵，以自卫为目的。因此，国家人口分为三，基本上仍效忠昆莫，但昆莫也不敢单独决定与张骞达成协议。


于是，张骞分派副使前往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扜罙以及周边的国家。乌孙国派出向导和翻译随行，将张骞护送回汉朝，以回报汉天子的恩情，同时也让他们深切了解汉朝的广阔疆土。


张骞回到朝廷后，被任命为大行，官位列于九卿。经过一年多，张骞去世。


乌孙的使者亲眼目睹了汉朝人口众多、财富丰裕的景象，回国后向人民报告，于是乌孙更加重视与汉朝的关系。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张骞派出与大夏等国交往的使者，多数和所到国家的使者一同回来，于是西北诸国与汉朝开始建立交往。这种交往的先例是由张骞创立的。之后出使西域的人都自称为“博望侯”，以此取得外国的信任，外国也因此信任他们。


自博望侯张骞去世后，匈奴得知汉朝与乌孙交往，十分愤怒，计划攻打乌孙。汉朝派遣使者前往乌孙，这些使者从乌孙南边出发，途经大宛、大月氏等国。乌孙感到惊恐，于是派遣使者向汉朝进贡马匹，并希望能娶汉朝诸侯的女儿为妻，与汉朝结为兄弟。天子征求大臣们的意见，大臣们都说：“必须先让他们献上贡礼，然后再嫁出诸侯女儿。”之前，天子占卜《易经》，得到的卜辞是：“神马将从西北来。”得到了乌孙的优良马匹后，将之命名为“天马”。此外，到了大宛获取了汗血马，它更加健壮，因此将乌孙的马命名为“西极”，将大宛的马命名为“天马”。同时，汉朝开始修建自令居向西的长城亭障，设立酒泉郡以与西北诸国交往。于是，派遣使者前往安息、奄蔡、黎轩、条枝、身毒等国。而天子特别喜爱大宛马，使前往大宛的使者络绎不绝。这些出使外国的使者，有的一批有数百人，有的小批有一百多人，携带物品与博望侯时基本相同。之后，出使的事情成为常态，使者人数逐渐减少。汉朝通常每年要派出多次使者，最多的时候有十多次，最少的时候有五六次。对于远方的地方，使者需要八九年才能返回，对于近处的地方则几年就返回。


这时，汉朝已经消灭了南越，蜀地、西南夷都受到震动，请求汉朝派遣官吏加以管辖并入朝觐见天子。于是，汉朝设立了益州、越羟、羟柯、沈黎、汶山等郡，希望这些土地能够连接起来，通往大夏。于是，在一年内，汉朝派遣柏始昌、吕越人等十余批使者，从这些新设立的郡出发前往大夏。这些使者都被昆明阻拦，甚至被杀害，财物被抢夺，最终未能抵达大夏。汉朝遂派遣三辅地区的罪犯，再加上巴蜀士兵数万，派遣郭昌、卫广两位将军前往攻打昆明，以制止其阻挠汉朝使者。经过杀害和俘虏昆明的数万人后，两位将军离开。随后派遣的使者仍然遭受昆明的抢劫和攻击，最终无法通过。与此同时，从酒泉前往大夏的使者人数已经众多，外国人越发满足了汉朝的布帛财物，不再重视这些东西。


自从博望侯因为拓宽与外国的交往道路而受到尊敬之后，此后，随同出使的官吏和士兵们都争相上书，陈述外国奇珍异宝、怪异事物以及各种利弊情况，请求出使的机会。天子意识到外国地远人稀，并非人人都愿前往，于是接受了他们的请求，颁发使节文书，招募官吏和百姓，不再过问他们的出身，为他们配备随行人员并送行，以便扩大与外国的联系。回国后的使者们时常会有侵吞布帛财物和违背天子意旨的行为。鉴于他们熟知西域情况，天子经常会严肃追究他们的罪行，以逼迫他们出钱赎罪，并再次提出要求出使。这种循环往复的求使念头使得他们变得轻率而不择手段。这些官吏和士卒们经常反复夸大外国的特产，口舌之辩让人们将其委以重任。那些夸大其词、言之不实的人被授予正使的职位，而表述相对稳健的人则被授予副使，这导致那些夸夸其谈、品德有瑕疵的人都纷纷模仿。出使的人大多是贫苦家庭的孩子，他们将官府赠送的礼物据为己有，希望通过低价收购货物来在外国获取个人利益。外国人对于汉朝的使者一味夸大其辞、言之不准确的言辞感到厌烦，鉴于汉朝的军队远在他乡，难以援助，便切断了他们的食粮供应，使汉朝的使者遭受困苦。这导致汉朝的使者在西域各国中饱受困扰，甚至相互攻击。楼兰和姑师这两个小国地理位置重要，处在交通要道上，他们对劫持汉朝使者王恢等人表现得尤为凶猛。而匈奴的骑兵也经常袭击前往西域的人。使者们争相描述外国的危险，声称这些国家都有城镇，兵力薄弱，容易遭受攻击。于是，天子派遣了骠侯赵破奴率领属国的骑兵和各郡的士兵数万人，前往匈河地区，打算攻击匈奴，结果匈奴的军队都撤退了。第二年，他们进攻姑师，赵破奴率领轻骑兵七百余人率先到达，俘虏了楼兰王，进而攻陷了姑师。取得胜利的军威之后，乌孙、大宛等国也被包围。赵破奴回国后，被封为浞野侯。王恢在多次出使中，受到楼兰的痛苦困扰，他向天子陈述情况，于是天子派遣军队支援王恢协助赵破奴击败楼兰，王恢也因此被封为浩侯。随后，汉朝在酒泉修建了亭鄣，直接修筑到玉门关。


乌孙用一千匹马来聘娶汉朝的公主，汉朝派遣皇族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嫁给乌孙王作为妻子，乌孙王昆莫将她封为右夫人。匈奴也派遣公主嫁给昆莫，昆莫将她封为左夫人。由于昆莫年事已高，于是让他的孙子岑娶成为公主的丈夫。乌孙盛产马匹，富人家拥有的马匹多达四五千匹。


之前，汉朝使者到达安息，安息王命令有关人员率领两万骑兵前往东部边境迎接。东部边境距离国都数千里之遥，从动身到抵达国都的过程需要经过数十座城镇，连接了许多人口众多的地区。汉朝使者回国后，安息王派遣使者跟随汉朝的使者前来观察汉朝领土的广大，同时献上巨大的鸟蛋和擅长变幻魔术的人。至于大宛的西侧小国欢潜、大益，大宛的东侧姑师、扜罙、苏薤等国，都跟随汉使者前来献贡并拜见天子。天子为此感到非常高兴。


汉朝的使者们寻找到了黄河的源头，发现黄河的源头位于于阗地区，那里的山脉富产玉石。使者们采集了这些玉石并运回，天子查阅古代的文献，决定将黄河的源头山命名为昆仑山。


此时，天子正频繁前往海滨地区视察，每次他都让外国客人随行，对于人口众多的大城市，他安排经过并派发财物和布帛作为奖赏，还丰盛地宴请他们，以展示汉朝的富裕。因此，大规模的角抵戏开始展演，奇异的表演和怪物也随之登场，吸引着众多观众。天子进行赏赐，宴会盛况如池，食品堆积如林，外国客人被引领参观各地仓库的储备物资，展示汉朝的广阔，使他们感到钦佩和惊叹。随着越来越多的巧妙魔术技艺的加入，角抵和奇戏每年都有新的变化和创新，越来越盛行，这从那时开始。


西北地区的外国使者络绎不绝，他们不断往来。大宛以西的国家都自以为离汉朝较远，因此自恃强大、放纵自由，难以通过礼节使其屈服，他们自我放任、置之不理。从乌孙以西到安息，由于靠近匈奴，匈奴使月氏处于困扰之中。匈奴使者携带单于的信函，各国都提供食物，不敢阻止他们，以免招致厄运。汉朝的使者则不得不支付金钱以获取食物，不购买牲畜就无法乘坐骑行。这是因为这些国家离汉朝较远，同时汉朝的财富丰裕，因此只能购买才能获得所需，但也因为他们更怕匈奴使者甚于汉朝使者。大宛周边的国家都使用葡萄酿造酒，富人家的酒储备多达一万多石，数十年也不会变质。那里的人喜欢饮酒，马喜欢食用苜蓿。汉朝的使者将这些作物的种子带回，于是天子开始在肥沃的土地上种植苜蓿和葡萄。随着天马数量的增加以及外国使者的增多，离宫别苑的周围也开始种植葡萄和苜蓿，一望无际。从大宛以西到安息，虽然各国的语言差异很大，但风俗多相似，彼此可以相互了解。这些地区的人都深凹的眼窝，胡须浓密，擅长做买卖，甚至为一分一钱争论不休。当地的风俗尊重女性，妻子的意见决定丈夫的决定。这些地方没有丝绸和漆器，也不会铸造货币和容器。在汉朝的逃亡士卒投降他们后，他们学会制造武器和容器。他们获得了汉朝的黄金和白银，常常用来制作器皿，而不是用来铸造货币。


随着时间的推移，汉朝派往西域的使者逐渐增多。其中，那些年轻时就随同出使国外的人，大多向天子汇报他们熟悉的情况，称：“大宛国内拥有优良的马匹，藏匿在贰师城，不愿交给汉使者。”天子对大宛马产生兴趣，听后心情愉悦，于是派遣壮士车令等人携带千金和金马前去请求大宛国王交出贰师城的好马。大宛国已经拥有许多汉朝的物品。大宛国王和大臣商议后认为：“汉朝离我们极远，经过盐泽之地前来的路途屡次发生死亡事故。若从北边前来，会有匈奴的侵扰；若从南边前来，则缺乏水草之地。而且前往的道路上缺乏城市和食物供应。汉朝使者每一批来的人数多达几百人，由于缺乏食物，常有超过一半的人死亡。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够组成大规模的军队前来呢？他们对我们来说并不构成威胁。而且贰师城的马匹对大宛国来说具有特殊价值！”因此，大宛国王拒绝将马匹交给汉使者。汉使者对此感到愤怒，指责大宛国王，甚至动用椎子击打金马，然后离去。大宛的贵族和官员愤怒地表示：“汉使者对我们太不尊重了！”在汉使者离开后，大宛国东边的郁成国被命令拦截并杀死汉使者，夺取其财物。这使天子十分愤怒。之前曾出使过大宛的人，如姚定汉等，表示大宛军队实力薄弱，如果以汉朝军队不超过三千人，使用强弓弩射击，便可以完全击败大宛的军队。由于天子已经派遣浞野侯攻打楼兰，他率领七百名骑兵先到楼兰并俘虏楼兰国王，因此天子认为姚定汉等的意见可行。于是，他决定封宠姬李夫人的家人为侯，并任命李广利为贰师将军，调派属国的六千名骑兵以及品行恶劣的少年几万人，前去攻打大宛，计划获取好马，故称其为“贰师将军”。赵始成被任命为军正，原浩侯王恢则担任军队的向导，而李哆被任命为校尉，负责军中重要事务。此年为太初元年。与此同时，关东地区遭受蝗虫侵袭，蝗虫飞向西边的敦煌地区。


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军队已经穿越盐水，途中的小国皆心生惶恐，坚守城池，拒绝提供食物。汉军攻击这些小国，但却未能攻陷。只有攻城成功才能获取食物，攻城不下则过几天就离开。等到抵达郁成，士兵数量不足几千，他们饥饿且疲惫不堪。在一次攻击郁成时，汉军遭受惨败，许多人伤亡。贰师将军李广利与李哆、赵始成等商议后认为：“连郁成都未能攻克，何况到达他们的国都呢？”于是，他们决定带领军队返回。整个征战过程耗时两年。当他们返回敦煌时，士兵的人数已经不到原先的十分之一或二。李广利派遣使者向天子汇报情况，表示：“长途跋涉且常常缺少食物；士兵并不担忧战斗，却忧虑饥饿。人数稀少，无法足以攻占大宛。希望暂时撤军，随后再派更多军队前往。”天子听后非常愤怒，派遣使者前往玉门关，宣布只要有敢进入玉门关的军队，将会被斩杀！由于受到威胁，贰师将军李广利不得不暂时留在敦煌。


那年夏季，汉朝在与匈奴的战斗中损失了浞野侯的两万军队。朝廷的公卿和议事大臣都呼吁停止对大宛的攻势，而是集中兵力攻击匈奴。天子已经派遣军队攻打大宛，但这样的小国难以攻占。如果汉朝未能攻下大宛，大夏等国就可能对汉朝产生轻视，大宛的优质马匹也不会交由汉朝。乌孙、仑头等国也会轻松地使汉使者陷入困境，引来外国的嘲笑。于是，天子进行了审查，惩罚了主张攻打大宛不利的邓光等人。与此同时，对囚犯和勇敢犯罪的士兵进行了特赦，还增派了品行不良的年轻人和边地骑兵，一年多内出发前往敦煌的人数达到六万，这还不包括跟军队同行的随军人员。这些士兵带着十万头牛、三万多匹马，还有成千上万头的驴、骡和骆驼。他们还携带了大量的粮食和充足的兵器、弓弩等。当时天下为之震动，各地相继为攻打大宛做出供职，总共有五十多名校尉参与其中。


由于大宛的都城缺乏水井，城内的水需从城外引进。汉军为此派遣水工改变了城旁的水道，使城内断水。此外，还增加了调派了十八万甲兵，布防在酒泉、张掖一带北边，设立了居延、休屠两个县来保护酒泉地区。此外，汉朝还调集了全国七类罪犯，运送干粮以供应贰师将军军队。这些物资运输的人络绎不绝，一直到达敦煌。此外，还任命了两位精通马匹知识的人担任执驱校尉，为攻占大宛后选取优质马匹做准备。


于是，贰师将军李广利随后再次发动出征，率领庞大的军队。所经之处的小国都热情欢迎，纷纷提供食物来供给汉军。汉军抵达仑头时，仑头国拒绝投降，经过数天的攻打，仑头陷入了血腥的战乱。从此往西行进，汉军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平安地到达了大宛王城。在那里，汉军的兵力达到了三万人。大宛军队试图抵御汉军的进攻，但汉军的弓箭手用矢箭将其击退。大宛军队撤退至城内，倚仗城墙进行防守。


贰师将军的军队原计划前往攻打郁成，但担心行军受阻，使大宛变本加厉地采取诡计。因此，他们先抵达大宛，切断了城中的水源，重新规划了水道。这使得大宛深陷困境。汉军围困了大宛城，进行了四十多天的攻城战。外围城墙被摧毁，俘虏了一些高级官员中的勇敢战士。大宛人感到极度恐惧，纷纷躲进了城内。


大宛的高级官员商讨对策，认为汉军攻打大宛是因为国王毋寡藏匿了优质马匹并杀害了汉使者。他们认为，如果杀掉毋寡并献上马匹，汉军的围攻可能会解除。否则，他们将全力以赴与汉军战斗，即便战死也不会再拖延。大宛的高级官员们一致认为这个计划可行，于是共同杀死了国王毋寡，将他的头颅送到贰师将军那里。随后，他们派遣高级官员前去，与贰师将军会面，提出条件：汉军不再攻打他们，他们将献出全部良马，提供充足的食物。如果汉军不答应，他们将杀死所有良马，而且康居的援军即将到来。到时候，他们将与康居军队共同围攻汉军。他们希望汉军认真考虑，决定如何行动。


与此同时，康居的侦察兵观察了汉军，认为汉军的实力仍然强大，不敢轻易前进。贰师将军与赵始成、李哆等人商议后认为，汉军此行的目标已经实现，即诛杀毋寡这个罪大恶极的人。毋寡的头颅已经送来，如今如果仍不解围，城中守军会坚守不退。康居的援军一旦到来，等到汉军疲惫之际，大宛会得到救援，汉军恐难以抵挡。汉军军官们纷纷表示赞同，于是答应了大宛的要求。


大宛遂献出他们的良马，允许汉军自行挑选，同时提供了丰富的食物供给。汉军挑选了数十匹良马，以及三千多匹中等品质的公马和母马。大宛的贵族中有位曾友好对待汉使者的昧蔡，被立为新国王。他与汉军达成了盟约，汉军随后撤军，未能攻入大宛的内城。


过去，贰师将军从敦煌西边启程，考虑到军队规模庞大，沿途各国难以提供足够的食物，因此决定将军队分成数支，分别沿南北两条路前进。校尉王申生和前鸿胪壶充国等人带领着一千多名士兵，走另一条路前往郁成。郁成人坚守城池，不愿向汉军提供食物。王申生将自己的部队分开了大部分，距离主队有二百里，他相信有所依仗，轻视了郁成，因此向郁成索要粮食。


郁成人不愿献出粮食，同时观察到王申生的军队每天在减少，于是在一天的早晨，派出三千人攻击汉军。他们成功杀死了王申生等人，汉军遭到了失败，只有几人逃脱，并逃到了贰师将军那里。贰师将军下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前去应对，上官桀成功击退了郁成人的攻击。郁成国王逃往康居，上官桀展开追击。康居得知汉军已攻占大宛，于是将郁成国王献给了上官桀。上官桀命令四名骑兵将郁成国王绑好，并押解到贰师将军那里。


四名骑兵商议后认为：“郁成国王是汉朝憎恨的对象，若是将他活捉送回，有可能发生意外情况，影响重大。”他们有意杀死郁成国王，但谁也不敢率先动手。其中一名名叫赵弟的年轻骑士抽出剑，斩杀了郁成王，取下他的人头。随后，赵弟、上官桀等人追赶上了贰师将军的主力军队。


从前，贰师将军进行最后一次出征时，天子派遣使者通知乌孙，希望他们协同汉军攻打大宛。尽管乌孙派遣了二千名骑兵前来，但他们采取观望态度，不愿前进。贰师将军最终胜利返回东方，沿途各小国闻知大宛已被攻陷，纷纷派遣子弟跟随汉军进入汉朝献贡，拜见天子，并顺便留在汉朝作人质。


贰师将军攻打大宛时，军队的军正赵始成表现英勇，功绩显著。上官桀勇敢深入战斗，李哆则策划智谋，使得军队成功地回到玉门关，带回了一万多士兵和一千多匹战马。贰师将军此次出征，军队并没有缺乏粮食，战斗死亡的人数也不算众多。他麾下的官吏贪婪贪污，多数不顾士兵，侵吞军饷，因此造成许多士兵的死亡。尽管贰师将军在万里远征、攻打大宛的过程中出现过失，但天子并未过多记恨，反而封李广利为海西侯，赵弟为新畤侯。军正赵始成被任命为光禄大夫，上官桀成为少府，李哆则成为上党太守。在军官中，担任九卿职位的有三人，担任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的有一百多人，担任千石以下职位的有一千多人。自愿参军的人所获封的官职超出了他们的期望，那些因犯罪被惩罚而被征召入伍的人则被免除了罪过，不计功劳。对士兵的赏赐总计价值达四万金。两次攻打大宛共耗时四年方才结束。


在汉军讨伐大宛之后，立昧蔡为大宛王后即位。一年多后，大宛高级官员认为昧蔡善于奉承，导致国家遭受大屠杀，于是合谋杀害了昧蔡，立毋寡的兄弟蝉封为大宛国王，然后派遣他的儿子前往汉朝作人质。汉朝遂派遣使者送去礼物以示安抚。


汉朝派遣多批使者前往大宛以西的各国，搜寻奇异之物，同时借此机会传达汉天子征伐大宛的威风和德行。在敦煌地区设立了酒泉都尉，一直延伸至西部的盐水地，途中还常常设有亭鄣。在仑头，有一支屯田的士兵几百人，于是汉朝在那里派遣使者，保护田地，储备粮食，以供应外派使者所需。


太史公曰：《禹本纪》中记载黄河源自昆仑山，而昆仑山高达二千五百多里，是太阳、月亮交替升落，发出光明的地方，山上还有醴泉、瑶池。自从张骞出使大夏之后，我们探索到黄河的源头，并没有看到本纪中所述的昆仑山。因此，谈及九州山川，更接近于《尚书》中所陈述的事实。至于《禹本纪》和《山海经》中记载的奇异之物，我不敢妄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