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过编辑,打过临工,35岁他决定去上海开出租

当过编辑,打过临工,35岁他决定去上海开出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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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素人写作”如火如荼,陈年喜、胡安焉、范雨素等不少作者相继出圈,他们的作品因生动记录普通人的日常而格外富有生命力,也让读者们看到聚光灯之外,沉默却鲜活的世界。

黑桃的《我在上海开出租》也属于同类作品。黑桃曾担任山西某杂志社编辑,还编著过数本历史读物。从编辑岗位离职后,他做过代驾、开过母婴店、在乡镇做过临时工,35岁那年,他决定前往上海开出租车。

在黑桃眼里,出租车是一种很特殊的载体,“乘客与司机共处于一个流动的封闭空间,短暂相聚,迅速分离,给予人跟人沟通交流更多的可能性。”

每天面对这么多乘客,如此丰富的素材,怎能让它们白白流失?虽离开编辑岗位,但对文字的敏感,使得黑桃将这些故事记录了下来。

对于他而言,开出租车的有趣之处在于“确定与不确定之间”——确定的是,今天一定会遇到几十位乘客;不确定的是,遇到什么人、具体会去哪儿……黑桃说,这段经历“就像抓鱼摸虾,就像开启盲盒,就像打开一本没看过的书,有诸多期待,而它往往也不会令人失望”。

我是35岁“高龄”才选择的沪漂。在这之前我体验过很多职业,但最喜欢的还是第一份工作——杂志编辑。

我从中学起就喜欢写作,大学专业是艺术设计。毕业后入职了山西某杂志社,担任文字编辑,也兼职了一年左右的美术编辑。

这份工作我上手很快,基本一年后就负责整本杂志了。我需要按照既定栏目编选文章、做专题策划、主持编读互动、提供封面设计思路。当时每年至少还有一本特刊,需要我负责整体策划。

当时的主编对我给予了充分的信任。我也喜欢做这个,所以极其用心,平时下班吃饭都在和同事热火朝天地讨论专题如何做、互动有什么主意,可谓是激情澎湃。

那两三年的杂志,在我们的努力下,也呈现出一种稳定、丰富、有趣的面貌。当时我们还组织过两次文学夏令营,参与者大多数都是文字高手,有一些到现在还跟我保持着联系。

后来因为工作所在城市离家较远,回家一趟单程需要一整个白天,而我当时的薪酬,又让我没有能力在那座城市安家。最后只能离开我喜欢的工作,选择回到河南老家,在家里晃荡了半年之久,开了一家母婴店做做小生意。

黑桃和他的出租车

那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店里,有时候也阅读。我喜欢卡夫卡、博尔赫斯、余华、格非、王小波等作家,他们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史铁生和刘亮程我也很偏爱,尤其是刘亮程。

中途还有两年,我去镇政府做临时工。此外,还开了一段时间网约车,收入很低,起步价五块,扣除抽成和保险费后,到手很少,不能以此为生。

我怀念做杂志编辑的日子。我觉得我还是最适合编辑工作。工作有激情,同事有意思,单位氛围也好,我跟一些前同事的关系至今都非常好。我在做临时工的日子里,还兼职给朋友编过书。

不同工作的转换,确实需要一个心理上接受的过程。面对择业,我也会感到焦虑,但是焦虑没有用,还是得撑,还是得挺,人得承认自己的无奈,在这个基础上,再谋求更好的出路。不怨天尤人,等待时机,挺过去,除此之外,应该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

网上人们议论“脱不下孔乙己的长衫”,我只能说,迫于现实压力,有些人确实“脱下长衫”了;还有一些人在纠结于到底要不要“脱下长衫”,这种心理完全可以理解——沉没成本得考虑,面子的问题也使人在苦苦硬撑。不过,能挺过去是好事,及时调整预期或许是更明智的选择。

黑桃在上海的出租屋,他在这张桌子前写作

上海是我之前没有去过但十分向往的城市。一位开过出租车的同学说可以介绍这份工作给我,那不是正好吗?我想,上海是国际大都市,来这里开出租车赚钱应该不难。我花不了多少钱,花费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重要的是,我喜欢开车这活儿,工作起来毫无障碍,每天遇到的乘客都是新的,新鲜感让我充满期待,从一开始,我就试着记录这些故事。

对于萍水相逢的出租车司机,许多乘客会放下内心的戒备,把短暂停留的出租车当作情绪上的出口,也因此让我窥探到了上海这座繁华都市的另一面。我跟乘客这样的相处方式,不远不近,正好是我贴近观察却又不会太过介入的距离。

刚开始,我对上海的道路和地名不熟悉。工作第一天,一位女乘客上车就问我去不去“照相”,我疑惑半天,才知道她要去的是“赵巷”。那时,手机导航是我不可或缺的工具,等到慢慢熟悉之后,在脑袋里装下一张明明白白的地图,才可以利用而非依赖导航,毕竟“尽信书不如无书”。

作为出租车司机,我曾有过一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有一次,两个中年人把我的车拦下,要去200公里外的嘉善县。在路上,我听他们的对谈,才知道他们是去解救深陷传销的小辈。

按照他们说的地址,我开车七拐八拐地到了一个小区门口,两名乘客嘱咐我,等孩子一上车,就马上把车门和车窗锁起来。等了十几分钟后,一脸疲惫的孩子出来了,跟他一块出来的,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见一时无法离开,乘客小声地对我说:“麻烦你不要走远……待会儿我给你打电话,你把车开到门口去。今天全靠你了。”

半个多小时后,我接到了他们的电话,让我把车开到饭店门口,我照做了,孩子被他们连推带搡地骗上了车,我挂挡,加油起步,车子风驰电掣地往前行驶。车上,孩子挣扎,用胳膊肘击打已被我提前锁好的车窗,最后在两位长辈的劝说下沉默下来,答应回家。

那次的车费一共是八百八十多块,他们非要给我一千块。推辞没用后,我接受了,毕竟帮他们完成了一件大事,他们高兴花这份钱。

当然也有一些啼笑皆非的经历。

有次上来两位乘客,一个是年轻女人,一个是牙牙学语的小男孩。开着开着,男孩忽然指着窗外,说:“鬼!鬼!鬼!”我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往那个方向看,只看到3号线上一列地铁飞驰而过。我心想,都说孩子的眼睛是天眼,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估计女人也吓了一跳。正在这时,男孩又说了起来:“鬼……鬼!”

我细一琢磨,突然明白过来,“孩子说的是‘轻轨’吧?”女人也恍然大悟,说自己也被吓到了,不过是孩子刚学说话,看到轻轨,“轻”字说不出来,只能说个“轨”字。

记录这些故事,其实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因为乘客乘车的时间都不会很长,把这些五花八门的细碎故事组织起来,是一个繁复浩大的工程。

我一般是两三天记录一次,如果遇到的事情细节特别丰富,有停车的机会,就会停好车,先用手机赶紧记下来。具体的整理、完善、编纂,其实是在不开车之后才着手做的。

毕竟文学创作,的确是件奢侈的事情,虽然不排除有一些写作者能够兼顾写作与生活,但生存、生计、生活,有时候是无比消磨人的。

之前我也读过一些“素人作者”的作品。读下来,你会发现,写得好的作品,无一例外都是在关注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我认为,除非是天才的写作者,能够走到大众面前的“素人作者”,其实都不是真正的素人。

一般的素人作者要想写出优秀的纯文学作品,必定需要大量的阅读和写作训练。而素人基本都是普通人,日常工作、生活对人的消耗已经特别大了,未必有时间和精力进行这种训练——我觉得大家最大的困境就在这里。

黑桃

创作这本书,之前杂志编辑的经验很大程度上帮助了我。比如《看守所惊魂记》原标题是《上海,上海》,但原标题比较含混;呈现司乘关系的《跟乘客打太极》,原章节名是《与乘客的较量》,有些对立司乘关系的意味,并不好,所以就改了;还有《投诉》改成了《终于被投诉了》,《绕路》改成了《近似直线的绕路》,《争执》改成了《正能量,负能量》……此外还有一些结构上的调整,所以实际上我是做了“写作+编辑”的工作。

但是,现在出版机构和大众读者对素人写作、现实的关注,也确实让干着普通职业的写作者更容易崭露头角,我觉得这是一种比较好的趋势。庙堂和江湖,都有值得被看见的人,也算是素人写作者的一个小春天吧。

相比非虚构,我之前是更喜欢写小说。写的小说自己很满意,但却被几家出版社拒绝。如今,我同样喜欢写非虚构。至于许多素人写作者们大都“先写非虚构,再写纯文学”,我认为先从自己写起,也是一种路径。毕竟有其现实意义在,如今大家又比较关注现实层面的文字。

写《我在北京送快递》的胡安焉已经走出来一条路了,而写《我在上海开出租》的我才刚刚开始,需要继续努力。我已回到河南老家写作,差不多又重新做回编辑了,我还是喜欢这个工作。接下来我想写一系列与职业有关的作品,可能是我自己的,也可能是朋友们的,但我并不打算为了创作再去体验别的生活。

红星新闻记者 毛渝川 蒋庆 编辑 李洁 图据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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