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蒋介石在抗战胜利后撕毁信诺,全面“剿共”,初时还把希望寄于自己的将士,迨从一九四六年七月起到一九四七年六月止,发现几百万军队已遭击退,一百多万且被歼灭,乃由全面进攻转为全面防御。可这样还是顶不住,于是把希望一变而寄于“第三次世界大战”。
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可能不是没有,但究非和尚打斋,念念经就会到来的,直到他死于台北,大战还是不见踪影。
蒋介石的部下每闻“只要大战”如何如何的“训话”,对老蒋的希望便短了一截。而中国人民解放军已自防御变为进攻,拿“运输大队长”所供应的美式武器投入战场,士气如虹,当者辟易,这就使本来在大闹“人事纠纷、派系问题”的蒋内部更加乱作一团。在这情形下老蒋说一回“世界大战如何”,士气民心便泄一回气,而在蒋看来恰巧这是“打气”。于是便出现了全面溃败、彼此推诿的局面。蒋介石是一个“万方有罪,罪在万方”的“君主”,他指责军民不济,误了大事,诸将领倾轧更甚,老百姓恨蒋益烈,大兵们的表现更加干脆:成千上万奔向解放军去也。蒋大败之象渐显。
单表蒋介石心腹之一陈诚,自充任参谋总长以来,飞扬拔扈,趾高气扬,排斥异己,任用私人,学得象蒋一般模样,同时也搞了一个小集团,叫做“干城社”,把自己打扮得“国之干城”状,好生了得。其它不属于他嫡系的部队,就不是“干城”,装备补充也轮不上,克扣留难则有份。不少高级将领如顾祝同、刘峙、熊式辉、汤恩伯、杜聿明等人均与陈诚的十八军嫡系部队无关,受气有份,于是一片怨气沸腾。列位看官还记得不久前南京紫金山中山陵前,由大量失业高级将领组成的“军官总”“哭灵”事件。当时国民党情况已混乱不堪,本来已经有了“国大代”、“新闻记”、“伤兵院”、“青年总”这些花样,加上“军官总”之后称为“五毒”,流毒各地。陈诚竟然是一个“制毒机关”,再加上他的“干城社”于一九四七年暮春发动“东北争夺战”,千方百计收集杜聿明、熊式辉等人贪污腐化证据,作为赶走他们,由陈诚自己到东北称王,打几个胜仗“恢复名誉”,在蒋面前恢复威信的准备。
杜、熊等人当然不甘示弱,立即大加整顿,先发制人,为惩办贪污,没收了东北中正大学校长余协中以私人名义接收的纸厂,取消了沈阳代理警备司令彭璧生的职务,并派赵家集兼代,以掩饰自己的弊端,平息舆论谴责,堵住陈诚的嘴。但双方“开火”如故。“干城社”的活动本来就很频繁,为获得魏德迈“首肯”、老蒋同意,决定“打道东北”时更甚。根据东北人民所厌恶的几件事情,陈诚的确做了一些别人不易为的事情,例如将九个正规军扩充到十四个军,然后整肃军纪,又如惩办党政军贪污人员,查办汽车兵团团长冯恺,逮捕前日本俘侨管理处处长李修业等,还取缔街头散兵游勇,监禁兵痞子田湘藩,驱逐同犯高立人出境等等,在一定时期内对东北人心发生振奋作用。陈诚气焰更甚。
陈诚到东北的一幕,也是蒋介石的“杰作”。当时,熊式辉正在东北行辕主任的椅子上,一九四七年四月他同杜聿明商议联合对付陈诚将到东北称王的计谋,恰好这时人民解放军发动夏季攻势,四平街遭围攻,陈诚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到东北去。七月一日解放军攻势结束,蒋军照例宣传“四平街大捷”、“歼敌十万”,七日蒋介石发布《勘平共匪叛乱动员令》,八日杜聿明离开东北回到关内,陈诚就于十三日到沈阳,召开军事会议。熊式辉眼看陈诚即将撬他的墙角,十日之内一口气写了七封信给蒋介石,申请辞职。妙在蒋介石一再复信抚慰,还勉以国事为重,要他继续在东北主持,决不更动人事。熊式辉以为蒋亲笔信可信,也就打消去志,整军经武起来。恰巧在这当儿陈诚秘密赴沈,奉蒋命接他的事,等于泼了他一大盆冷水。
陈诚到得东北,雄心万丈,开口“要消灭共匪”,闭口“建设三民主义的新东北”。扩编了新三军、新五军、新七军、新八军,扩编了骑兵师,把青年军二○七师扩编为第六军,另从苏北调第四十九军王铁汉到东北,调楚溪春为沈阳防守司令宫,连同东北原蒋军新六军、十三军、五十二军、五十三军、六十军、七十一军、九十三军等八个军共达十四个军之多。另又增加了战车、炮兵、汽车等部队,妄图集中兵力与人民解放军决战。
与此同时,撤换了辽宁省主席徐箴、四平街守将第七十一军军长陈明仁、五十二军军长梁恺、副军长兼第二师师长刘玉章。东北各保安支队司令,都改由陈的心腹接替。这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做法,当地有些“好心肠”的士绅劝陈注意保安队等或者会投奔共党,陈诚不屑地说:“谁要投匪,就让谁去投,今天投匪,明天我就缴了他的枪。”大葱吃得太多,“口气”也未免太大些了。
但是,这种“英雄”却当不了几天。十月份,白山黑水间的东北人民解放军发动冬季攻势以后,先后消灭陈诚部队达十万之众,把陈诚吓得心惊胆跳。自以为能干的陈诚也获得了沈阳人民所送的一个歌谣:“陈诚真能干,火车南站通北站。”
可是,“英雄”是不甘寂寞的。人民解放军冬季攻势结束时,陈诚又神气起来了。他于一九四八年元旦发表“告军民书”,侈言;“目下国军已完成作战准备,危险时期已过。”并准备由铁岭、沈阳、新民三路出兵“扫荡”解放区。没料到这一计划甫告执行,人民解放军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袭,于一月七日在辽西公主屯歼灭了蒋的精锐部队之一的新五军,军长陈林达、师长谢代蒸、留光天同遭生擒。这使陈诚手足无措,卧床发抖,星夜电蒋介石告急。蒋也于八日飞到沈阳。
“新五军被消灭的责任我要听听!”蒋气惨了。“报告校长!”陈诚道:“新五军的不幸,完全由于将领不听命令,请求惩办第九兵团司令官廖耀湘和新六军军长李涛。”于是蒋介石在师长以上会议上,把廖、李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诚的副参谋长赵家骧一肚子苦水不能说,不敢告诉蒋介石有关这一役的“秘密”。陈诚确乎经这一仗有了进步:不再个人独断专行,而是召开会议。赵家骧拟了一个放弃沈阳外围公主屯等据点,集中兵力防守辽河以南沈阳据点,以击破对方的攻击计划。陈诚仔细研究,最后表示“很好”。然而一旦打响,陈诚对陈林达的“进退维谷”,一直未下命令,由他去“拖”,直到被围,才下令陈部向沈阳撤退,孰不知陈诚下个命令“易如反掌”,但一个军的紧急而困难的行动就不能“纸上谈兵”了。新五军行动开始,即道对方分段截击。一个晚上就被消灭干净。
廖耀湘和李涛压根儿没有出击的命令,于是把心一横,两人都起立沉痛而言道:
“报告主席!咱们压根儿没有看见提救陈林达部的命令。”并把当时情况说得一清二楚。蒋、陈二人觉得他们想借端惩办廖、李以维持陈诚面子的诡计无法得逞,可又不能认错,尴尬非常,坐立不安。
郑庭笈等人决不帮陈诚之“凶”,大伙儿觉得这是一出少有的“好戏”,都瞪大眼睛,要看他们如何下台。
争吵不了,争吵也不能解决问题,陈诚只好立起来说:“此事是非功过,难以辨明。新五军被消灭,只是我指挥无方,不怪各将领,请总裁按党纪国法惩办我,以肃军纪。”众人闻言,一齐吐了口气。
轮到蒋介石发言道:“这个这个,这个仗正打着,一切不提,等到打完了,我们再评各人功过。”
蒋介石离开会议室,陈诚却不宣布散会,大声说:
“我决心保卫沈阳,如果共匪来到沈阳的话,我决心与沈阳共存亡,并决定以手枪自杀,以报对党国的忠贞。”说罢大步回家去,一进门便对妻子谭祥说:“东北,我呆不下去了,非走不可。”谭祥说:“主席都来为你撑腰,你怎么个走法?再说你的‘干城社’在东北花了多少血本,你怎能走得了。”陈说:“据你的看法,咱们要死在东北了。”谭祥一听,浑身发毛:“我说东北又冷,又担风险,都是你要到关外打天下,瞧你打出了个什么局面。”最后答应陈诚尽快到南京找干妈说情去。
各位看官!原来孙中山先生开府广州时,曾为院长谭延闿做媒,把小姨宋美龄许与这位院长,谭以中年丧偶,不忍女儿有后娘为辞婉谢了,之后宋美龄便嫁给了蒋介石,而当时丧母的小女儿谭曼意即谭祥又因种种关系认宋为干娘,两家往返频繁,时在陈诚为蒋出卖了邓演达之后,不少国民党人竟以为陈诚已变成蒋介石的接班人了。
到得南京,见了干妈,谭祥以陈诚十二指肠溃疡需要治疗为借口,希望尽快调回南京,宋一听心知肚明,笑道:“共产党是讨厌,这一阵前方消息又不好,一阵紧一阵,好在我们地方大,他还来得及用空间换时间或者用时间换空间,不过参谋总长换了人,他也有点不大惯,很想把辞修快点调回来。”谭祥一听,心头那块石头有一半落了地,便问:“那谁去东北呢?东北也很重要。”
宋美龄道:“他在去东北之前,有一次开会,就提到过这件事。魏德迈帮我们是真的。”宋强调:“好多美国人帮我们都是假的,他们还称赞共产党哩!”折回话题道:“辞修到东北坐镇,目的是配合即将来到的、大批大批美援经济物资和军火,‘他’就尽先先给东北,希望辞修在东北打几个胜仗,然后东北交给罗卓英,辞修仍然回南京做参谋总长。”谭祥透了一口大气道:“那很好,那很好,问题他还没打胜仗,而且刚吃过败仗,罗卓英怕不敢去接他了。”便央求宋美龄设法请蒋介石重视这件事,“越快越好,否则怕来不及了”。说罢落泪。
当夜宋就对蒋把这事说了,蒋介石闻言竟不应声,宋见他心情沉重,也不打岔,终于问:“你想找谁替他?罗卓英不合适吧?”蒋道:“我一定要找一个最最反共、最最忠贞的人去,辞修是扛不起这副担子的,给部下当面数落,很难还嘴,我又不能硬帮他。”他一掌落在床上,说:“有了,反共最烈者莫过于卫立煌,对我最忠贞者也莫过于卫立煌,为了表扬他的忠贞,我把他的家乡改名立煌县,就是他罢!”
这么一个电报,卫立煌便自上海被召到南京来了,可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卫立煌怎肯听命?婉拒道:“报告校长,按理说明知到东北就会成仁,学生也不敢不去。无奈有陈总长在东北,他的条件,他的能干都大大超过了我,故不便前往,敬请垂察!”蒋介石企图说服他,无奈对方就是不去,“陈总长行前曾说过,他一去,一定会捷报频传,何必要阵前易将?不大合适。”蒋越听越烦,叫他休息,当夜设宴款待,改由张群、顾祝同一个接一个,一句接一句劝卫前往东北,自己省下了好大一番气力。
但顾、张两人也说他不动,张群终于惨然道:“实不相瞒,以私人关系来说,我也不愿意你去东北,但以国家前途一计,希望你去东北挽回大局!东北前途大有可为,国家前途大有可为,但陈诚差一点,要看你老兄的了。”
这边厢张群等人拼命打边鼓,那边厢宋美龄果然催蒋下令调卫立煌出长东北,但卫立煌就是不肯动身,两条腿就象用铁铸成的一样。
“他要关外称王,打几个胜仗,君子就应成人之美嘛!”卫立煌说得风凉,可急坏了陈诚两口子,谭祥再度到南京,为了抢救丈夫一命,单枪匹马到卫家墩找到卫立煌,除了差一点下跪,什么好话都说了。末了凄然道:
“共匪在东北打得好厉害,冰天雪地之中,蒙着被窝到了处钻,夜里钻到后方也看不见。辞修病得厉害,无法应付,只有你卫先生去才有办法应付,请卫先生早日到沈阳接事。”卫夫人韩权华在旁闻言长叹一声,对亲友说:
“我可看到了,有权有利他们就争,弄得不可收拾的时候,拍拍屁股走人,叫人家去,不去也不行。”
卫立煌捏着鼻子“新官上任”的情况,蒋介石瞧在眼里,对他更加不放心起来,可是当时找不到他人替代,一方面勉他好自为之,一方面为了平平另一些人的不平之气,马上收回了陈诚的人事权,接着又收回了他的军事指挥权,只由他管补给。可是妙不可言的是,当听到谭祥描绘“东北共匪打得凶”以及一到东北之后所见“现场情况”,卫立煌立刻改变初衷。当时拿了封老蒋给陈诚的亲笔信:要陈诚待卫摸熟东北情况才离开,行辕主任仍由陈诚兼任,并且不常驻东北,由卫代行主任职权,以顾全陈的面子,但陈一走,东北行辕的编制便大加削减,卫知道这口气是没法争的,把“保卫全东北”的命令改为死守沈阳不出,把蒋介石气得什么似的,函电“训斥”,卫仍坚决反对蒋的棋子,有一次还派副主任兼东北剿总副总司令郑洞国同国防部第三厅(作战厅)正副厅长罗泽闿、李树一同飞南京“打官司”,时蒋已去庐山,一行人等又在牯岭“告御状”,结果并无胜负,而蒋对卫的不满,又比不满陈诚更甚了。
但陈诚己躲到台北草山假装胃病,“静待命令”,卫立煌在东北可非死顶不可。经过波澜壮阔的几个战役之后,感到死顶绝无生路,坚决反对出击,蒋介石气得不行,派参谋总长顾祝同等到东北监督卫的作战,而自己则忙不迭派飞机滥炸济南,希望王耀武不至于投向对方,可以“成仁”。但卫立煌仍是坚决反对,还对参谋总长赌咒发誓说:“一出辽西我一定全军覆没,你不信我可以同你划个十字(划押)。”顾祝同也气得不成,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最后逃回南京给老蒋呈文中有这么几句话;“——东北负责将领不服从命令,不愿意打仗,企图避免作战”等等,蒋一怒之下,率领俞济时、郭忏、桂永清、周至柔、罗泽闿等立即又飞北平亲自指挥,下机后到华北剿总司令部地图室研究情况。看地图上双方情况,那口气居然平了下来,对傅作义等十几个人说:“东北是不成,卫主任也过份了些。今天,革命发生困难是长期的,大家不必消极,据我看来,八年之后美苏必战,也即是世界大战,战争的结果是美国胜利,所以,我们也胜利——”但将官以为老蒋为打气而来,想不到是为使大家泄气面来,人家望着的不是八年后的“大战必胜”,而是八小时后的东北形势,以及八十天或八个月的平津形势,这位“最高统帅”越是对自己丧失信心,他在部下间的“可依赖性”也就越低。当下俱皆没精打采而散。
大局动荡,情况不但严重,而且紧急蒋介石东南西北满天飞,什么事都要过问,什么事都办不成,外国记者们从各个角度提出问题,谁也不敢开口,“要问最高统帅”。例如问到“中国内战究竟如何发展”这一类,新闻局长董显光无法胡扯,因此对于记者的电话采访无法作答,找老蒋又找不到,电话却不停地响,好生焦急。
正是:“剿匪形势好得很”,如何好法问“先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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