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十五章活在二十世纪的古代野马群1

笫十五章活在二十世纪的古代野马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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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风记》
徐怀中 著

笫十五章
活在二十世纪的古代野马群
1
人说“鸡叫听三省”,形象地道出了大别山横跨鄂、豫、皖边境的地理特征。山脉呈西北向东南的走向,海拔一千公尺左右,加河与长江的分水岭。南麓水系汇入长江,北麓水流归入淮河。山南山北气候条件截然不同,生态环境差异十分显著,这一侧山花烂慢.那一边白雪皑皑。
至八月二十七日,野战军十数万人南渡淮河,完成千里跃造的全部烽火里程,进入了大别山北麓的几个县份。
野战军指战员多是晋冀鲁豫农家子弟,他们想象中的大别山与北方一样,崇山峻岭连绵不断。不然!大别山高山面积仅占全区百分之十五,其余多为丘陵地带,谷地宽阔开朗,且有河流漫滩与阶地平原。全区地势较高,水系发育丰沛,所谓“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水稻田从山顶梯次排列而下,阳光辉映如一方方明亮的玻璃。依山傍水处,散落着白墙灰瓦的几家农舍。村庄不拘大小,少不了会有一两个、三四个养鱼塘。你走在塘堰上,常常会看到两三斤或四五斤的大鲤鱼、鲫鱼噌地蹿出水面,在空中划一个弧线,又得意洋洋地潜入水中。
部队根本没有那一份心思来观赏大别山怎样风光绮丽,也无暇领略这鱼来之乡如何富裕自给、民风淳朴。尾追而来的国军二十三个整编旅先后压过了淮河,企图以优势兵力,打我们一个立足未稳。为避开当面敌人来势汹涌,部队不得不即刻做最大限度的分遣,给他来一个“麻雀满天迁飞”。

2
这是第三次通知进行“轻装”了,第一次是南进出发之前,第二次是千里跃进途中。这一次规定最具体,来得也最彻底,就只剩穿在身上的一套军服了。恨不能要求把军服纽扣也“轻”掉一半,一三五保留着,二四六揪下去。
之前,汪可逾背着她的那一张古琴,走到哪里都会大受欢迎。上大别山以来,她所能得到的舆论,却是那么刺耳。榴弹炮、野炮山炮炸毁了,军用地图机密文件、一捆一捆的中州币,全都付之一炬了。还会有人背着一件“响器”,在这里晃来晃去,给谁看呢?人们不讲古琴,故意使出轻蔑的用语,称之为“响器”。甚至“一号”也不得不亲自出面,动员汪可逾把古琴“轻装”掉。
小汪终于做出了痛苦的决定,找木工做了一个盒子,约曹水儿一起,选定一个合适的地点,把古琴埋藏起来。他们挖好了一条壕沟,准备把古琴安放下去的时候,小汪忽然提议说:“曹水儿!我好久不摸琴了,弹一支小曲儿你听,也早该慰问慰问‘滩枣’了。”曹水儿大喜过望:“多谢汪参谋!你弹《关山月》好了,‘滩枣”就在那边,肯定能听得到。”
汪参谋兴致勃勃调好了弦,先给出一个空弦音,她久久仰望着夜空,仿佛在目送那个悠长深邃的空弦音飘然而去,直至无限远,“算了,算了,不弹也罢!
她忽然丧气地取消了弹奏。此时此刻,随便哪一种乐器,只要你摆弄出声音,肯定就会招致不干不净的一顿叫骂,何苦来呢!小汪哪里知道,她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从今以后,永远不可能为“滩枣”举办慰问演出了。
说是那么说,执行“轻装”不打折扣。事到临头,汪参谋抱住她的古琴不放手。骑兵通信员知道,一旦事情就此搁置下来,接下去问题大了。汪参谋做得出,不顾“轻装”命令怎样严厉,也不管舆论如何不饶人,全当没事似的,照常背着她的一件“响器”走在队伍里。曹水儿边说玩笑话,边用力夺过古琴,安放在壕沟里,自管开始在填土了。他有意把土扬得老高,不让汪参谋靠近。又避免看她,任凭她在那里不停地抹眼泪。很快就将古琴掩埋完毕,先用石块填实,表面撒的是一层干土,看不出任何破绽。
一年四季,山川田野变化很大,待下次再来,恐怕认不出原先的地形地貌了,更不必说找寻埋藏古琴的具体地址。骑兵通信员以四周几处景物作为标志,要求汪参谋务必牢牢记下了。为进而确认古琴的地理方位,曹水儿又朝正北方向直线走出九九八十一步,恰可抵达一处山崖,他用匕首在石壁上深深刻下了一个“宋”字。如果有谁看到了这个“宋”,可能会做出一百种猜想,绝对猜想不出,此处埋藏着一张世间稀有的宋代古琴。


3
骑兵通信员由不得心慌意乱胆战心惊,他预感到大祸将临。果然!通知下来了,各部队及机关所有马匹,包括各级首长的乘用马在内,必须全部上交,统一做最后处理。不得私自扣留,不得随意放生,也不得有偿或无偿转让给当地群众,那样等于拱手资敌。马匹已经全部登记在册,只有一匹马没有送来,那就是“一号”首长的坐骑。
远在北洋军阀混战时期,三岁牙口的“滩枣”,已经作为军马行列中一位“少年才俊”,进入了正规骑兵团队。无论是国民革命军北伐时期,或是抗战八年,又或是在八路军解放军骑兵部队,都曾救护过它背上的骑手免于一死,也曾克服种种困难,设法将壮烈牺牲的主人驮载回营地来。现在廉颇老矣,只落得如此凄凄惨惨,要等候它多年来的役使者们做出“最后处理”!
收缴人员找上门来了。曹水儿为了拖延时间,正把马尾巴编成若干条辫子,像维吾尔族姑娘又细又长的小辫。终于,他还是不得不把缰绳向他们抛过去:“兄弟,有本事你们牵去好了!那边两三个人一起拉动缰绳,老军马这里纹丝不动。曹水儿怎么敢违抗命令,不过是耍笑他们一下罢了。为便于统一管理,战马须按序列编号,在臀部烙下一个火印,“滩枣”的火印是“9”号。曹水儿久久抚摸那火印,终于不得不轻轻拍了一掌,“滩枣”顺从地跟来人走了。
骑兵通信员跟随而去,仿佛如平日那样又在遛马。他不愿意让相伴多年的无言战友闷闷不乐地上路,照例吹起了口哨,如伴随着鸟儿高亢婉转的歌声。
选在山洪暴发形成的一个堰塞湖里,来集中处理军马。干涸的堰塞湖三面环山,地形陡峭,马匹不可能攀登。出口方向为一道堤坝所拦挡,机枪连派出的一个小分队,部署在堤坝上,构成严密的火力网,不必担心军马会冲过防线落荒而逃。
也有兄弟部队军马集中到这里处理的。准确统计数字未经公布,一百多匹是有的,要全部给“嘟嘟”掉,一匹不留。起初大家并不在意,到现场一看,军马黑压压一大片,机枪连的老总们才意识到,这是一项“没有屁眼子”的缺德任务,叫人怎么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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