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高群书执导,黄志忠、姜武、郭涛主演的电影《三叉戟》正在热映,影片讲述了外号“三叉戟”组合的三位老警察均已面临退休或者退居二线,却意外被卷入一个金融骗局,成为插向犯罪集团的“尖刀”的故事。该片改编自现役警察作家吕铮的同名小说,其中有“E租宝”真实案件的部分情节,呈现了经济侦查办案过程中的难和险,这桩涉嫌300亿赃款的金融诈骗案背后是无数个破碎的家庭。
片中的“大背头”、“大棍子”和“大喷子”当了30多年警察,到了要退休的时候,三人决心联手大干一场。高群书今年也过了60岁,在他看来,自己和片中“三叉戟”一样,都是一群该退休了却总想拼命的人,而这一点确实很打动自己。“因为我是卖手艺的,我还可以接着干,但对于他们来说那是必须要退场了。这个片子也可以看作是献给60后的赞歌。”
《三叉戟》影片开始时出现的老警察是《千钧。一发》中的“老鱼”马国伟,高群书说,马国伟也正好到了退休的年纪,所以恰如其分地“客串”了一把。《三叉戟》出现片名和某些场景时,可以从中体会到当年他执导的《征服》中的某些“味道”,在高群书看来,所有创作都是连续的,自己偶尔也想回望、调侃一下。
新闻系出身的高群书以拍犯罪类型片成名,从1996年的《中国大案录》至今,拍了将近30年的警匪题材作品,在他的很多作品中都带有纪实性的纪录片风格。高群书不仅接触过大量各个领域的警察,也采访过很多重刑犯。相对于拍电影、电视剧,高群书更希望用纪实或是素人演员的方式做更自由的表达,就像拍《神探亨特张2》的小火苗,也始终在他心中跳跃着。
职业生涯几乎在不间断地拍警察,聊到如果自己可以做警察,高群书笑言,他希望去当刑警,可以亲自去破案。“我现在基本上可以算是半个刑警了,这么多年正反两方面的素材积累,上学也无非就学这些。我天天跟大师在一块交流,所以也算是半个高徒了。”
【初衷】
经济犯罪最难破案
新京报:你之前也拍过其他警察题材的作品,最早看到《三叉戟》这个故事,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高群书:因为《三叉戟》的原作者吕铮本人就是一名现役警察,他到现在已经当了24年的警察。他能把三个不同警种的警察,以这样的方式结合起来,去办了这么一个惊天大案,我觉得还是挺新鲜的。
新京报:影片中“经侦刑侦预审”其实并没有缉毒警察或者民警那样在影视作品中相对常见,展现侦破经济案件有什么特殊点吗?
高群书:经济犯罪实际上是最难破案的,首先立案都比较难,因为所有的经济犯罪基本上都基于一个冠冕堂皇的公司,都是合法的。公司是一群有头有面的人,股东后边都是有人的,都有保护伞,这是“向上”。“向下”他们都有“搞拆迁”的,帮他们去“干脏活”。
新京报:所以经济案件侦破一般战线都会拉得比较长?
高群书:对,时间比较长,它更庞大,更复杂。它分解的保护层更多,尤其这种金融案件,存钱没有实体,利用大量的银行账号,隐蔽性强。
新京报:片中有一个细节,打开藏在水下的集装箱后发现里面是巨款,镜头很震撼,这个设计是来自于真实案件吗?
高群书:是根据真实的设计,因为洗钱逃走的时候要走海路,放在水下直接就可以运上船了,而且很少有人会想到那个货柜里边是钱。
【题材】
我所表现的,是我心目中希望警察应该成为的样子
新京报:《三叉戟》的第一场点映是警察专场,这是你的片子第一次给警察做专场吗?你会特别在意听到他们的什么评价?
高群书:是第一次给警察办专场。我最高兴听到的认可就是——像。我平时也经常会跟一些警察朋友交流,他们有时看完某些特别火的影视作品之后会说,警察会那么干事吗?警察那么傻吗?你可以拍我们很实在,但是你不能把我们写得这么傻,太表面化胡编了,贬低我们的智商。
新京报:所以你觉得《三叉戟》算是有特定观众群体吗?
高群书:每个影片都不可能达到全民欢呼,要找到自己的目标群,你找准,为这一部分人拍就可以了。有人喜欢《征服》《风声》,那是很正常的,我相信很多人都喜欢,但如果有人跟我说,喜欢《西风烈》,我说我必须给你鞠一躬,喜欢《西风烈》《命案十三宗》《神探亨特张》《千钧。一发》的,都不是一般的人。
新京报:大家一直觉得警察故事很难写,也很难拍,主人公的复杂性是不是不太好展现,所以只能突出好的、理想化的那一面?
高群书: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所表现的,是我心目中希望警察应该成为的样子,是一个理想化的样子,他们就应该像《三叉戟》中的警察,体力、职位、影响力都没有的时候,该冲还是冲在最前面。吕铮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我特别感动,他也是哭着讲的。他一个警校同学在街上走,看到有人拿刀砍人的时候就冲上去了,一刀子捅到他肚子上,肠子都出来了,被人抱着,拿盆接着肠子,到医院就死了。你说他当时也没有在执勤,也不是执行任务,为什么要冲上去,没办法,你的身份就是警察,你的职业所在。
新京报:大家都会为见义勇为感动。
高群书:在美国是不鼓励见义勇为的,现在我们也不鼓励了。在美国如果你碰到抢劫这种危险事件的时候,首先要记住他的特征,然后能报警就报警,不能报警也要避免跟他发生冲突,保护自己的生命最重要。但如果你身为警察,这就是你的职责所在。警察是为老百姓保驾护航的,这是我们理想中的警察,所以我不愿意去写坏警察。
新京报:但是某些影视作品中的警察确实有点过于“神勇”了,主角光环太大,这其中的分寸要如何把握?
高群书:我也认识很多警察,也采访过很多警察,每个警察都说了同一句话,警察脱掉衣服就是尘埃中的老百姓。警察是国家给予你执法的权力,没有权力的时候,你跟老百姓有什么区别?你又不是特警,还能打两下子,大部分警察也不能打。就像《三叉戟》里的警察,也没有那些飞檐走壁的招数,就是用命去打,肉搏。
【角色】
破案令他们从边缘重新走向辉煌
新京报:片中三个老警察确实非常热血、硬刚,但也有观众会觉得影片破案着重在三个人身上,有些太过于个人英雄主义了,而真实的警察工作更多的是一种团队合作和精密策划的过程,这个设定是因为商业性质考虑吗?
高群书:《三叉戟》是特殊的办案方式,一般我拍大案,我都会拍成群像,一个大的群体,包括《猎冰》《征服》,都是专案组介入。实际上办案就是这样的,大兵团作战,大案都是局长、大领导挂帅,然后分成好多组,追逃组、经济组、资料组,一起去办案。但是群像写法有一个问题,不容易记住人物。《三叉戟》这个案子特殊,谁都知道对手是谁,但是现在不能惊动他,就是不能大张旗鼓成立专案组,让对手警觉了。因为经济案的幕后黑手一定会编织一个很大的保护网,保护网有非常大的权力,所以保密性必须特别强,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不能往大了铺,就选了三个不显山不露水,已经边缘化、马上就要退休的老警察。但是他们也不是完全的单枪匹马,三个人的背后也有支撑,韩庚饰演的经侦支队支队长是知道他师傅“大背头”的能力,也知道“大棍子”和“大喷子”的能力,三个都是业务高手,所以他撑起了一个屏障,不会干扰他们三个人的独立办案权,给予他们战斗的主动权。破案也是他们从边缘重新走向辉煌的一个壮举,退休之前完成了自己人生的使命。
新京报:除了警察的破案部分,片中也涉及了“两代人”之间的较量,所以在反派那一系中就分裂出了好几个不同的代表?
高群书:邢佳栋饰演的老鬼原来是黑道的人,他是讲规则的那一代,虽然干很多脏活,但是不会谋财害命,不会杀人放火。他既能完成老板给的任务,又有底线,不能碰警察,不能去祸害警察的家人。除了他这一批人,还得有人干更脏的活,就是欧豪饰演的小青这帮年轻人,他们无所畏惧、恣意妄为、横冲直撞,没有底线。同时恰好小青又有他所谓的仇恨,因为他爹作恶时被警察击毙,所以他才要将恶行干得这么天翻地覆。这个情节肯定是一个戏剧化的过程。
【内核】
这案子就是江湖,置身其中,无法回头
新京报:所以可以理解为,通过这个案子,不同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高群书:案子是一个表面的东西,因为这个案子把每个人的命运拴在一块儿了,你站在链条的哪个位置,就决定了你的命运最后结果是什么。比如说徐励饰演的黄毛,实际上是个很弱小、蚂蚁似的人物,但他喝完酒就觉得现在是他的天下了,欺负人家三个老警察、口出狂言,惹怒了老鬼。老鬼的命运也是这样的,虽然他很讲道义,但是碰到不讲道义的人,他也会完蛋。包括陈都灵饰演的小雪也是一样,她是很单纯的人,她向往的是自由纯粹,但是她深陷其中,根本纯粹不了。人一旦进入某个链条之后,环环相扣,除非有非常大的力量,否则很难脱身。这案子就是个江湖,置身其中,无法回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新京报:这有点像《刀尖》的表达,你只要是身处那个时代下,在这个局中,就会被命运裹挟?
高群书:对,实际上我每一部片子都在说这一个问题。《教父》也是这个问题,我不觉得它仅仅是一部黑帮片,《教父》是关于革命的片子,老一代人是那样的,他们要发展要生存要建立组织,这个组织既是他自己的壮大,也是为了保护更弱小的人。之后阿尔·帕西诺饰演的迈克来了,他是立过战功的退伍军人,还是很有正义感的,这个组织他要负责任,这是他的家族,不能干那些坑害老百姓的事,不能去贩毒,咱们用新的方式去争取存在。但是有些老辈的人不干,我已经形成势力,我已经形成了现实,我现在受益其中了,你让我放弃,怎么可能,那我就要干掉你。实际上这是新老黑帮理念的冲突,《教父》不是简单的黑帮打打杀杀,讲的是命运,命运链上这些人,他的性格和选择都决定了他的命运。实际上经典电影都是在讲人生、命运、社会跟人的关系,但是我没人家厉害,做得没有那么好。
【创作】
导演不是表演指导,是人生指导
新京报:在你以往的作品中,一些反派总是特别出彩,从孙红雷的刘华强、王志飞的李小路、黄晓明的武田、沙溢的李士武等都是用眼神就能令人寒毛直立,而这次你又展示出欧豪身上极为邪气的一面。你是如何挖掘出他们的“反派”气质的?
高群书:我在上世纪90年代就采访了好多罪犯,有拐卖人口的死刑犯。那是90年代在崇文门一个劳务市场里发生的案件,人口贩子把被害者骗到山西的山里,每个人卖3000块钱,中间帮助卖的人就挣400块钱,当时法律规定拐卖4个人以上就是死刑。你想人贩子得有多坏,把人当成东西来卖。其中我采访的一个人贩子是贵州的,这个女孩长得还挺漂亮,唱歌也特别好。她先是自己被拐走,先被强奸,然后被卖。最后她逃出来了,在北京一个地铁口找到了当时拐卖她的人,她找他不是为了复仇,找见他后,她说你还我身份证,后来被三说两说,就把她拉进拐卖别人的队伍中。最后她被抓时已经怀孕五六个月,她就在黄土高原上跑,一群警察追赶一个怀着孕的妇女。她讲这一段的时候,我眼前景象就出来了,她沿着铁路跑,因为得找火车站,逃的过程中孩子掉了,掉下来之后她就把孩子埋到铁道边上土沟里,继续跑,在火车站就被抓了。被抓后安排她和一个被她拐卖的女孩相见,那个女孩一看见她,上去就边抓边骂,她很冷漠,说我怎么了?是我卖的你吗?那时候你发现她人性的变化,我采访的时候,她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真正面对受害人的时候,她又表现得非常麻木。
新京报:你在现场会给欧豪讲这些案例吗?
高群书:我会给所有演员讲。你说导演怎么去指导演技?导演不是表演指导,是人生指导,演技是和一个演员的见识、履历、经历息息相关的,他不足以接触到这么丰富这么复杂的社会,就很难体会到最真实的人物状态。表演不是我告诉演员,这个时候应该笑一下或者哭一下,不是这样的,要找到参照系,找到这个人物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演技提高不是技术提高,是演员的情感、认知发生了变化。我对欧豪说的最多的就是仇恨,他饰演的小青是仇恨一切的人,同时他还想要掌控这个世界,有野心,认为那些老家伙该退场了,现在和未来都应该是属于自己的,这种气势就是六亲不认,干掉所有的一切。从这个角度去给他指导,不能说你得这样绷着脸去演,不是那样的。
【表演】
所有好的表演必须有生理的变化
新京报:欧豪饰演的小青在片中的很多时候眼睛里都是充血的状态,这是特意设计的吗?
高群书:不是特别设计,只要提到他的父亲,他就动容,他必须要动容,这个应激点就埋在他的情绪里。演员都是人,表演是靠自己的情绪、情感去流露的,而不是去强演出来的。所有好的表演必须有生理的变化,没有生理变化的表演是没有感染力的。尤其是在电影的大银幕上,你稍微松懈,都能被看得很清楚。
新京报:金士杰饰演的大反派黄有发阴郁,狠毒却显得有点“弱”。和其他影视作品中那种叱咤风云、气场强大的老大不太一样?
高群书:金士杰饰演的黄有发是个烂人老大。他是没底线的人,他骗的都是底层无力的人,比如那些老头老太太,没有巨大的心理建设,没有足够的坏,怎么能骗这些人的棺材本钱。所以他跟一般的老大是不一样的。金士杰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劲儿,我在看了《绣春刀》之后就觉得他有种特别不一样的气质。
新京报:对于“三叉戟”三个老警察的人选,你是如何确定的黄志忠、姜武、郭涛的组合?
高群书:首先他们年龄合适,另外是这三个人在生活中我都认识,所以我还是比较了解他们的气质。他们身上有这种东西,拍摄过程中需要把这一面放大。实际上选演员以及在和演员交流磨戏的过程中,就是让他显露自己本性的那一部分,然后放大那一部分去成为、去丰满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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