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铁锹举过头顶,用力地铲进土里,远远地瞧着穿马甲的监工背过身去,才敢稍微休息一下。耀眼的阳光刺痛我的眼睛,灼热的空气让我喘不上来气,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正当我神游太虚时,手机突然响了,监工一下子看了过来,我有些慌,赶紧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儿子的声音:“爸,我考上了哈哈哈。”刚开始我还不敢相信,直到儿子给我发来了自己考了第一名的成绩单后,我真高兴地跳了起来。
工友们见我如此,都来凑个热闹,我骄傲地跟他们说:“儿子考上了,往后我也跟着享福咯。”这时监工走了过来,他只稍微一瞪,周围的人赶紧奋力干活,他脸色颇为僵硬地问:“老冯,你叫唤什么呢?”
往日我都有些怕这个监工,毕竟他可不是好人,对领导极尽谄媚,可是对我们这些工人却是压迫得很,记得上次老伴生病,我想陪她去趟医院,监工说啥都不答应,过年时我还给他送了好多礼物,怎么这么不讲情面呢。
若是平时,我可能又会点头哈腰地说“马上干活”。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我的儿子考上了单位,我也不必这么辛苦了。于是扬起头,笑着说“王工,我儿子考上单位了,你看看。”说罢,又把手机递了过去。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粗暴推开,反而还笑着接过了手机,竖起大拇指说:“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享福的命,这不,儿子都考上单位了,
我记得你今年54吧,这福气上哪找。”说完也跟着我哈哈大笑起来。看他这个样子,周围的工友都一脸的难以置信。
当晚,我就辞职了,毕竟也无须我再努力工作了,儿子才刚大学毕业,就考上了单位,可以说是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说不定等入职后,他们单位的领导会把女儿嫁给他呢,到时候许多事情就顺利多了。
我越想越开心,儿子却劝我不要张狂,虽然是通过了,但往后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办,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我这辈子没啥能耐,从没被人看得起过。好不容易混到儿子有了出息,怎么还不许我炫耀一番呢。
其实还真不算我炫耀,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大部分都知道了儿子的事情,许多人都打电话来祝贺,有的朋友甚至拎着东西上门拜访。比如我那个哥哥,平日里骄横得不得了,都拿鼻孔看人,可是那段时间,居然也拎着两箱牛奶来,瞧见儿子就说:“从前我就看你行。”对我也客气多了。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尤其是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曾经比我混得好的人,听说我儿子年纪轻轻考上单位的事情,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胜利了,他们有再多的钱又怎么样,我的儿子就是有出息。
后来,我干脆站在街口,等着熟人来搭话,再趁机跟他们说起儿子的事情,就着这个话题,我们能聊一整天。我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本不属于我的恭维,仿佛这样能找回属于自己的人格似的。
只是腰弯的时间太长了,再想挺起来,也没那么容易了。在人群里,我越是想挺起腰板,越是做不到,只能尽量昂着头。弯着背,又昂着头,这种形态实在是很可笑,就像我这个人一样可笑。
可当时我却不自知,儿子提醒了我好几次,我都当没听见,只觉得自己委屈了一辈子,总要张扬张扬。
老伴比我要强多了,她很能沉得住气,既没有辞职,还跟从前一样生活,只是脸色好多了,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我和老伴盘算着,等儿子结婚了,就在农村老家盖个小房子,到时候在那边养老。
儿子要做的事情很多,又要去面试,又要体检,又要准备入职的材料,我就像大喇叭一样,把儿子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跟人家说。“哎呀,我儿子面试去了,说肯定没问题。”“我儿子体检完成了,果然啥事都没有。”
刚开始我念叨的时候,大家还给我一些面子,我也利用这点人格的残余,不断地跟人家说这说那的。可是念叨的次数多了,人家终于还是烦了,我若是再提起这件事,都跟我变着法地开玩笑。
有一次,我又提起了儿子入职的事情,有个老街坊就说:“我知道,你儿子入职了要有大好前途,还要娶了领导的女儿,往后你也衣锦还乡是不是?别说了老冯,我们耳朵都起茧子了。”说完,他们哈哈大笑起来,我站在一边也很是尴尬。
他们说得多了,我也就不乱说了,省得被人嘲讽。可我不想惹事,事却来惹我,有好几次,他们主动找我的茬,过来问我:“你儿子今天干什么了?”还有说:“往后做了大老爷,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街坊们。”
这种玩笑,开个一次两次的就可以了,若是一个劲地念叨,我这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我想置之不理,可心里又觉得不舒服,为了平息他们的嘲笑,我开始吹起牛来,说儿子多么多么厉害,将来前途无量。
起初,我吹牛的时候还很谨慎,只是稍微改变一下说法。比如我儿子从一开始就不一般,出生的时候天生挂满彩虹。或者是他上学时很有领导力,在同学们里面威望很高,是所有人的“老大”。
我吹嘘时,他们并未停止对我的讥讽,但眼瞅着我说得绘声绘色,也不敢再造次。一方面是我儿子确实很有能耐,另一方面他们也难辨真伪。只要有人质疑我,我便会吹更大的牛,这样能在言语时占据上风。
我在这边吹牛倒是痛快了,可是却给老伴和儿子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老伴气呼呼地说:“你能不能别乱说,现在我出门人家跟我讲你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儿子也训斥说:“爸,你低调点好不好,咱都是普通人,吹得太厉害了没好处。”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只是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
前段时间,有个认识了十多年的朋友请我吃饭,原本只有我们两个人,后来他打电话叫来了一大帮人,也都是认识的朋友,我也觉得热闹些好,又把街坊们给叫来了一些,一大桌人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吃饭时,他们轮着给我敬酒,一杯又一杯,说着些奉承的话,我坐在主位,只觉得天旋地转,又十分开心。借着酒劲,跟他们说了很多心里话,既说了这么多年的不易,又再一次把儿子夸了个天花乱坠。
当晚,我被朋友扛着送回了家,刚到家我便失去了意识,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才在沙发上醒来,仅仅地坐起来,便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我强忍着去接了一杯水,刚走几步路却差点摔在地上。再次躺回沙发,我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想着往后再也不喝那么多了。
在家里缓了一上午,中午吃了些饭,又睡了一觉,才稍微好一些。虽然我的身体很难受,可精神却是亢奋的。下午,我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优哉游哉怡然自得,正当我惬意地享受美好午后时,儿子突然打了电话来。
我刚接通,他便怒吼着说;“爸,你都说了些什么啊?”我真觉得莫名其妙,连忙问他怎么了,他却给我发来了一个视频,视频里,正是我昨天晚上吃饭时拍的,有好几个视角,也分不清是谁拍的,重要的是,在视频里,我说了很多给儿子吹牛的话。
儿子在电话里咆哮着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些个视频匿名发到我们单位里了,现在我都快成名人了,爸,你到底要干什么呀,你毁了我一辈子。”说完,儿子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我被吓坏了,冷汗一粒粒地掉下来。
我想起了请我吃饭的朋友,当即给他打电话质问,他却委屈地说:“老哥,咱们认识十多年,我怎么可能害你,而且我坐在你旁边,怎么拍这些东西。”我顺便明白过来了,这是认识的人里面有人害我。
我努力地回忆,想找出到底是谁故意搞我们全家,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毕竟那天人太多了,换位置的也多,而且就算我问了,人家不承认,我又能怎么办,不还是这个样子。
我后悔了,后悔不该炫耀,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我说的话,没有影响到儿子,那还好,如果影响到他了,我又该怎么办。人在得意时,千万不能忘形,现在我是彻底地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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