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与桃花妖

《唐僧与桃花妖》

很多年啦　　 我无比想念桃花林里那朵桃花　　 作为一个“佛”　　 我知道应该把爱恨悲喜都放下　　 但我清楚　　 即使忘掉自己　　 也忘不掉三千年前的灿若红霞　　 忘不掉曾有一朵桃花　　 挟持着我飞翔于夜空之下　　　　 （一）　　　　 西天路上苦无涯　　 天地即是我们的家　　 激情无畏的悟空啊　　 赶走万千魔障 将无数妖精打杀　　 我们哭过笑过投入过　　 直到取经成为世人的佳话　　 直到数清恒河里的每一粒沙　　 直到无爱无怖无牵挂　　 我们才知晓所有的一切　　 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不过是如来的障眼法　　　　 记忆里曾有一朵桃花　　 挟持着我飞翔于夜空之下　　 我们在林间穿行　　 月色如莲 树叶沙沙　　 衣袂如霞 香气优雅　　 这多像年少时的梦啊　　 “臭和尚，你死了吗？”　　 “臭和尚，我漂亮吗？”　　 “臭和尚，我吃了你好吗？”　　 所有的问话我一概不答　　 她却突然将红唇印上我的脸颊　　 那一刻，我心乱如麻　　 那一刻，佛性轰然倒塌……　　　　 （二）　　　　 莲花宝座上我忘记了春秋冬夏　　 忘记了人世间的风吹雨打　　 忘记了取经是为了什么　　 甚至以为忘记了悟空　　 忘记了桃花　　 一只眼含热泪的猴子跪在地下　　 “师傅，你不记得我了吗？”　　 “师傅，这就是我们追求的幸福吗？”……　　　　 走出那片桃花　　 悟空问我幸福是什么——　　 “师傅你现在幸福吗？”　　 我的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粗鲁地对徒弟咒骂　　 “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这句话我教过桃花——　　 “臭和尚，你不理我吗？”　　 “臭和尚，怕不怕我将你打杀？”　　 “对啦，你不怕打，那我骂你吧”　　 “骂你什么呢？你教我吧”　　 我恶狠狠地盯着桃花“你去死吧！”　　 “嘻嘻，真好玩儿，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我轻轻一叹　　 头一次看见妖精这么傻　　　　 “听姐姐说吃你的肉会长生，真的假的啊？”　　 “毒死你！我不洗澡，身上长满爬爬”　　 她突然在我手上咬了一口　　 鲜血，在她唇边绽成美丽的红花　　 我痛得大声叫喊　　 “桃花，你去死吧！”　　　　 （三）　　　　 宝相庄严的如来端坐莲花　　 “三藏，既已成佛，你还有何牵挂？”　　 “师尊，弟子要回到取经路上”　　 我的头重重磕在地下　　 鲜血绽放成殷红的桃花　　 “金蝉子坠入魔道，笑话笑话！　　 “三藏，你取过经吗？”　　 如来断喝，斩断我的话语　　 斩不断的，是我心中的桃花……　　　　 “跟我走吧”　　 桃花奋力地拽拉　　 “我才不去，我要让悟空将你打杀！”　　 桃花轻叹一声：　　 “由得你吧”　　 “不过我姐姐桃树就要来啦”　　 “你，你保重吧”　　　　 妖精洞府群魔乱舞　　 桃树精笑靥如花　　 “小的们，从此我们长生不老！”　　 “把他洗剥干净，上蒸笼吃啦！”　　 小妖们雀跃欢呼，嘻嘻哈哈——　　 唯有桃花 愁眉紧锁 暗自嗟呀　　 “姐姐，他们粗夯，让我来吧”　　 桃树精慨然允诺　　 “好！妹妹立下奇功，唐僧肉你想吃哪便吃哪！”　　 桃花说道：“我吃他的心吧”　　 她的牙齿轻轻一闪　　 好似人间的美玉无瑕　　　　 （四）　　　　 少年时候的梦想绚烂如霞——　　 苍苍蒹葭 我骑着白马　　 害羞的少女在我身后明艳如花　　 仿佛天地之大　　 只有我 只有她　　 直到今天成佛 仍未知心该放置在哪　　 成佛很难 但我成啦　　 做梦很易 但几千年来　　 我始终走不回梦里 始终无法找到她　　　　 桃花没有把我带到河边洗刷　　 她拉着我的手飞过大片桃花　　 我冷冷地问道：“你想独吞唐僧肉吗？”　　 “嘘……不要说话！”　　 她长长的秀发飞扬飘洒　　 月色为她轻罩罗纱　　 有一些东西在我心头慢慢成长　　 张开双臂任清风拂过脸颊　　 仿佛看见一匹久违的白马　　 苍苍蒹葭在我的脚下　　　　 “臭和尚，我们到啦”　　 我才发现这里是一片山谷　　 绿草茵茵 河水潺潺 小鸟唱答　　 “女施主为何救我？”　　 “你以为我要救你呀？”　　 “我是要吃掉你，别做梦啦！”　　 她笑嘻嘻地回答　　 妖怪就是妖怪——我暗自嗟呀　　　　 “臭和尚，你说我漂亮吗？”　　 我的脸涌出一片红霞　　 低头诵念“无上甚深微妙法……”　　 桃花咯咯笑了：“和尚，你骗自己哪”　　 “山洞里你一直盯着我看，脸都红啦”　　 “你觉得我漂亮就好”，桃花幽幽地自问自答　　 “我叫桃花，是我姐姐身上的一朵桃花”——　　 “以后你会记得住我吗？”　　　　 （五）　　　　 那一天功德圆满 神佛云集 仙乐飞洒　　 如来问我“你可悟无上妙法？”　　 “悟既不悟，不悟即悟”，我躬身作答　　 “那么，你忘了她吗？”　　 我低头不语 望着地下　　 “为何不答？！”　　 我抬起头来“本来未曾有，又何须忘记她？”　　 如来大笑，神佛赞叹 洒落天花　　 但我的记忆的潮水却猛烈摇动我的灵魂——　　 我又怎能忘记美丽的桃花美丽的她？　　　　 山谷里的歌声飘飘洒洒——　　 天路遥 人世远 凝眸处我看到他　　 为谁哭 为谁笑 任光阴凋落桃花　　 余音袅袅散入青云 飞入蒹葭　　 桃花提着竹篮远远走来　　 阳光照耀着她长长的秀发　　 她的笑声明艳如花　　 桃花敲敲我的光头：　　 “还看着美女发呆，该吃饭啦，傻瓜”　　　　 从那一刻起，我，再也没有恨过她　　 虽然，折损了我的修行　　 虽然，几乎让我堕入魔道无涯　　 但是没有那么多的爱恨情痴　　 没有那么多的牵牵挂挂　　 人生，该是何等的乏味啊　　　　 “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为什么呀？”　　 “只有你敢顶撞我，不看我的笑靥如花”　　 我笑道“谁让你打我的？”　　 但此刻我心里是悲哀的吧？　　 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个好和尚　　 我的佛性我的清规戒律都已崩塌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在此情缱绻中的问答：　　 你吃肉吗？不吃　　 你喝酒吗？不喝　　 我坐在那里 不知该喜该怒 无声地哭啦　　　　 （六）　　　　 “你为什么要去取经呀？”　　 “为了拯救众生啊”　　 “你徒弟只需一个筋斗，你去，得几百年吧？”　　 桃花夸张的比划——　　 “等你取经回来，众生都死光啦”　　 “连命都差点保不住，还取经哪？”　　 “你这和尚，真傻！”　　 很多年后我终于明白　　 所谓的西天取经普度众生　　 不过是如来开的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些三千年前的往事　　 将我的记忆拍打——　　 “臭和尚，你死了吗？”　　 “臭和尚，我漂亮吗？”　　 “臭和尚，我吃了你好吗？”　　 “臭和尚，我才舍不得吃你哪”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着哪”　　 “我要给你生一朵两朵三朵，不，很多很多桃花……”　　 桃花无邪的目光看着我的脸颊　　 这目光穿越光阴与生死　　 让我三千年后泪如雨下　　　　 桃花问我“你相信有来生吗？”　　 “我相信吧”　　 “来生你还见我不见？”　　 “不打我就见你吧”　　 “不打啦不打啦，你这小心眼的傻瓜”　　 “臭和尚，你说话要算话！”　　 桃花趴在我的肩头　　 泪水啪嗒啪嗒掉在地下　　 “我真幸福，有你这个臭和尚牵挂”　　　　 （七）　　　　 悟空看起来是个暴徒　　 整日里打打杀杀　　 但我知道他是个多情的诗人　　 软弱 自卑 渴望爱情的小花　　 三百年前，他在我的墙壁上写写画画　　 有缘未必相逢　　 无情莫向天涯　　 人间一堕十劫　　 犹记人面桃花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幸福，是可望不可即的幸福吧　　　　 桃树精找到我们时　　 桃花正将红唇印上我的脸颊　　 我将一朵小花插入她的长发　　 “我美吗？”　　 “嗯，像天边的那片红霞”　　　　 三千年后　　 让我无比疼痛的是我们瞬间的对话　　 如果可能　　 我愿用我不死的生命　　 用尽千千万万年的光华　　 换取与桃花缱绻的对话　　 哪怕只有一秒钟　　 哪怕，只是一刹那　　　　 姐妹俩恨不得将彼此打杀　　 风声呼啸 摘叶飞花　　 鲜血染红了苍苍的蒹葭　　 突然一声巨响　　 倒在地上的竟然是桃花　　 桃树精手持长铗　　 “今天我就杀了你和他！”　　 桃花痴痴地望着我　　 我也痴痴地望着她　　 我想，我愿意就此死去 我不怕　　　　 当然，这只是游戏　　 一双慧眼俯视着你我他　　 危机的时刻　　 如来和悟空都来啦　　 一声佛号，凶狠的桃树精立时倾倒、分化　　 就像风一样无踪无涯　　 金光闪闪的如来一笑拈花　　 “恭喜三藏过得此劫，西天不远，快快上路吧”　　　　 我的桃花啊我的桃花　　 虚弱无比却紧紧将我手儿拉　　 “你不要离开我，我的臭和尚 我的傻瓜！”　　 我胸中波涛汹涌 痴痴望着她　　 她再不是法力高强的妖精　　 她只是我的爱人　　 需要我去疼、去怜、去拥抱的桃花！　　 一团烈火烧灼我的灵魂　　 从未有过的情感让我心乱如麻　　 我猛然将双膝跪在地下：　　 “师尊！我不想成佛！不想长生！我只要桃花！”　　 我这一生只勇敢了一次　　 为了真情为了桃花　　 多年后我无数次想起那天的宣言　　 我知道那一刻，我最接近幸福的牵挂　　　　 如来脸色如乌云密密麻麻　　 “小小情欲就让你如此消沉，还是我的弟子吗？”　　 桃花艰难地爬进我的怀里　　 我紧紧地抱住她　　 彼此目光相对 自在牵挂　　 如来怒喝“心魔不除，你就是妖孽！”　　 “弟子愿为妖孽，坠入苦海万劫不复也不惧怕！”　　 如来冷笑“好！好！好！今日就成全你们吧！”　　 突然挡在我身前的，是我的桃花　　 “如来，我会还你一个忠心耿耿的和尚”　　 “你，万万不要杀他！”　　　　 她拿起冰冷的长铗　　 一剑穿透胸膛 胸口绽放巨大的桃花　　 “不！桃花！桃花！”　　 我一把抱住她 胸口 好疼啊　　 桃花缓缓转身看我泪如雨下　　 “和尚你告诉我，还有来生吗？”　　 “有，真的有！”我哽咽地回答　　 “那么，来生你还要我吗？”　　 “我要我要你的！！”　　 桃花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和尚，你要说话算话！”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啊　　 最后一滴泪水　　 洒在我的头上啪嗒啪嗒　　　　 （八）　　　　 “师父！”一个声音在外面喧哗　　 我喃喃地说“不要吵我，我累啦”　　 我看见自己飞翔在夜空之下　　 云图变幻 流星飞滑　　 白云深处是谁的眼睛？　　 让我在光阴的梦里泪如雨下？　　 “师父，你醒醒啊”　　 那只猴子跪在地下　　 把自己的脸弄得邋里邋遢　　 我拍一拍他“你为什么伤心啊，猴子？”　　 悟空扑过来嚎啕大哭　　 “师父，我可怜的师父啊……”　　　　 “桃花呢？”　　 “没有桃花”　　 “你骗我吧！”　　 “师父我没有骗你，是你自己在骗自己吧”　　 也许悟空是对的　　 但是，枝头那朵桃花　　 又为何哭得泪如雨下？　　　　 如果没有路　　 就停下脚步歇息吧　　 如果没有忧愁　　 就真诚地微笑吧　　 如果没有幸福　　 我还拿什么书写生命的光华？　　 “你幸福吗？”三千年前，我曾幽幽地问他　　 悟空笑了，哭了　　 晶莹的泪水落在地下　　　　 三千年　　 雪山融为江河　　 岩石裂解成一粒粒沙　　 但我始终无法忘却　　 千千万万年光阴之外　　 那张美丽的脸向我深情微笑　　 忘不掉那一刻的灿若红霞　　 忘不掉曾有一朵桃花　　 挟持着我飞翔于夜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