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俗语说“人挪活,树挪死”。几千年来,中华大家庭,不同省份之间的人口流动,不同民族之间的杂居融合,不难看出人们对远方的向往。虽然我们以前好像不太提“移民”一词,但不论因何原因,迁移中必有生机。
打开绘本《外公的核桃树》,首先触动内心的是一幅幅画面传递出的视觉信息,有时空变化的流水叙事,也有瞬间即永恒的深情拥抱。画面的展现是电影式的,不单是孩子在叙述,所有人都在叙述。我们仿佛站在历史的小剧场中在看着时光流转。
开始的场景,是两个大大的对开页,核桃是中心焦点。喜欢乱跑的核桃,包着绿色的果皮出现在艾米莉娅的床头柜上。核桃来自院子里那棵茂密的核桃树,它是在艾米莉娅起床之前,外公戴着帽子、拄着拐杖去院子里特意拿回来的。艾米莉娅是不是第一次听外公讲述核桃的故事呢?也许是。也许以前也曾听过,但日渐衰老的外公这次讲的一定与以往不同。因为就是在与外孙女艾米莉娅相仿的年纪,他离开了故乡,临走时,从窗外的树上摘了一颗青皮包裹的核桃。
在他的小外套兜里,这颗离开故乡大树的核桃和他一起跨过浩瀚大海,来到一片新大陆上的一个新的国家。终于,他可以将核桃放进花盆的土壤里。他们一家人搬到哪里,小核桃也跟着一起搬到哪里。父母带着他,他捧着小树苗。浮世绘般的时光中,小男孩和树苗都在长大,然而,直到他遇到一位姑娘,并决定与她共度余生后,他才终于在一处小木屋中安定下来,核桃,也才终于可以深根新大陆的土壤中。艾米莉娅的外公和外婆在小院子里种下核桃树,那个飞鸟俯瞰的角度,使平凡的一刻变得意味深远。因为新树犹如希望在心中生长。人会逝去,树木却在四季的更迭中守护着我们……
外公与外孙女的对话占据了本书最大的篇幅。垂暮中即将走向生命尽头、有着核桃树皮一般的皱纹和眯缝昏花的眼神的外公,与生命刚刚开始,脸如同白瓷,眼目清澈,对未来充满好奇的小女孩,交流着对爱与时间的观察。
书中震撼人心的画面是接连三个对开页,它们如同电影里的一个固定机位在进行拍摄,窗外太阳的斜影和花盆中核桃苗的变化提示着季节的推移。爷孙俩一起栽种、浇水、祈愿、等候,外公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随着时间而成长,即使你看不到,它们仍然会生长”。在他们的拥抱中,外公对艾米莉娅说的话触动人心。
冬季与墓碑似乎是隔墙的邻居。从它们的中间走过,走向另外一个旅程的外公,又变成了小男孩,“一个新的伟大的旅程”在等待他踏上行程。也许他会从空中看到科莫湖,闪动银光的阿尔卑斯山雪峰。伦巴第四处可见茂密高大的核桃树枝叶,就在他的脚下摇动。
100多年前,国家之间的海关会放行移民行李中的核桃果吗?没有人知道,因为取决于那些年间是否有盛行的核桃树植物病。全球化使移民成为全球性的现象。在世界的每一个城市,你都会看到不同肤色的人,来自不同的国家,寻找着希望和机会。这其中当然也有黄皮肤中国人的面孔。他们中间,也许有人从杭州西湖离开去葡萄牙,从无锡太湖离开去意大利,从沈阳巨流河离开去往巴西……他们会带上什么呢?
艾米莉娅的外公,那个意大利小男孩带上的核桃,是欧洲常见的果树。核桃木是异常坚硬的木材,核桃树适合在温带冬季漫长的地区生长。核桃树坚韧顽强,核桃也比其它果子更让动物难以对付。在树上挂果的时候,有厚厚的绿皮包裹,味道苦涩,像松鼠一类的小动物根本无可奈何。等果肉干了烂了脱落了,还有硬硬的外壳包着核桃仁。如此坚韧似乎随便挪移也不改其性。水土一变,橘枳易性。可这核桃,从欧洲移到北美,从温带到亚热带,都照常结实,不改其性。
美国加拿大满地都是核桃路和核桃镇。200年前,新大陆广袤的中西部原没有城市也没有道路,欧洲大陆的移民来了,他们耕种、生息繁衍,遂有了村镇城市;中国移民来了,修筑铁路,将东部海岸与西部海岸连为一体。树影和街道至今还在述说着他们的故事。
合上这本绘制细腻的书,在外公、妈妈、艾米莉娅的身后隐约浮现的是100年前意大利移民家庭的家庭史。地中海北侧的意大利,海岸风景极其优美。但是人均耕地面积远非丰富。19世纪的意大利是欧洲工业革命英法荷德之后的落后小弟。自然资源的有限、南北经济发展失衡,天主教教会的文化控制,以及政治寡头的统治,使得许多意大利人被迫背井离乡前往新大陆寻找机会。在那边他们寻得的是一方可以盖起小木屋的土地。小小的院子里,他们栽种故乡的核桃树。小木屋里,他们结婚生子,繁衍生息,忍受劳苦也安然睡觉。或昏黄或明亮的灯光下,关于故乡的记忆,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讲给怀抱中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听……
从三星堆的神树到北欧创世神话里的创世诸神,神话都常借用树来描绘生命的世代绵延。但这个倾注情感,细腻入微,不吝篇幅的故事,其实只有一个神圣的主题:土地与家园。有土地才能栽种,要栽种必须有土地。土地是一切的一切。如此来说,《外公的核桃树》不是核桃树的故事,而是家的故事。
对于核桃树而言,可以生根的地方就是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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