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黄昏 作者:水木清
我始终认为黄昏应该与马有关。总是觉得,黄昏里那灿若烟霞的夕阳一直是被一匹又一匹马驮着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的设想是,一匹又一匹马从黄昏的边缘静静地走过,身后拖起那玫红色、橘红色、深红色、粉红色,甚至金色的天际。而眼前,斜阳从马背上折射而来又从指缝间溜过,暗香浮动,遍洒素淡的温良。远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我对马与黄昏最诗情画意的描述。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把黄昏与马纠缠到不可分割的地步。看“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种景致如果是发生在黄昏时刻,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凸显悲情苦痛,世间薄凉。那瘦马与黄昏道尽了风起、叶落、秋亦落,孤影斜长的酸楚。“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我甚至假设当时有匹老马站在身后,那黄昏里透过马背侵染的一丝愁绪,几抹悲凉会更为浓重。
我曾牵一匹瘦弱之马行走在唐诗宋词里。一路走来,发现古往今来,黄昏大都是用来消愁解忧之用,而有马的加入,瞬间就变得凝重和悲壮起来。我想,在我眼里,很可能我就是那匹瘦弱之马吧,可面对这路遥马急的人生,该怎样驮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愁苦,又该怎样背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沉重的黄昏?我的眼里应该还有另一个黄昏,而且真实地存在着。
这个黄昏是祥和安静的。既然我是一匹马,我肯定会站在高处,静默而立。我会看飞舞的莹尘羽化成天边粲然的霞光,听远处村落稻田里传来的声声蛙鸣,任凭微风轻拂脸颊,像轻拂琴弦般慢歌撩人,然后静静地等待那“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的景象一幕幕出现。而这些也只能发生在祥和安静的黄昏里。
黄昏的平和、从容就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他心静如水,宽厚透彻,有着似水年华,能够包容你所有的过往。所以,黄昏是可以倾诉的,或者说是可以拿来倾诉的。它接纳世间的一切苍凉悲喜,上下浮沉。在黄昏,你可以选择一个方向尽情地诉说,可以痛哭一场,也可以默默流泪,可以和颜悦色,也可以平静如水。你与黄昏可以朋友般对视,而那落日的余晖和袅袅升起的炊烟一定是你最忠实的听众。
这个黄昏是温暖仁爱的。既然我是一匹马,我会踱步慢行,游走人间。我知道,短暂的黄昏是夜晚的使者,当微茫星辰出现时,那云霞映落日的黄昏就会淡然退去。在此之前,夕阳会把最后的温暖和轻柔留下,随后便是清冷的长夜。有道是“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的送别场景最适合发生在此刻。把瞬间人世间的温暖和仁慈放逐天际,让友情跋山涉水,绵绵悠长。而“夕阳是晚开的花,夕阳是陈年的酒,夕阳是迟到的爱,夕阳是未了的情。有多少情爱化作一片夕阳红”,又是温暖如春,似水柔情。
在黄昏,夕阳同样是一首诗,一支歌,永远散发仁爱之光芒,可以消融寒冷、隔膜与孤寂,让这世间不了的情在温暖中彼此拥抱,共度余生。温暖和仁慈的母性光芒永远属于黄昏,人间定是有了这等光芒普照才多了些温情,多了些相守相望。
这个黄昏又是孤独寂寞的。既然我是一匹马,我肯定会寻找归途,同样会找寻黄昏存在的意义。黄昏是明与暗、动与静、暖与凉、孤与独的分界线,它是孤独的、独处的,寂寞的、陌然的,没有陪伴。那一瞬间的光彩之后,世间便关闭了房门,没有了黄昏,唯独自己孤独地在黑夜中前行。孤独如落日,寂寞如黄昏。我知道,我已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这一世,黄昏里所有的遗憾最终都不会以童话的方式完美结束。所以,旅途中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黄昏景色已经与我无关,“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的凄婉愁苦更惆怅不了我的脚步。
注定黄昏里站立的是一匹瘦弱的老马,这匹马曾经青春过、奔腾过,曾翻越过高山、驰骋过疆场,撒过一腔热血,在草原、在大漠、在边关留下过声声嘶鸣。如今已同那落日一样走进黄昏、走进残阳,今后还要面对寒风冷雨、遥遥长路。坚强与忍耐将伴随剩余的路途。那就让自己孤独地面对,寂寞地品尝那曾经以梦为马的黄昏吧!孤独作酒,一饮黄昏再聚首,风尘为伴,吹尽爱恨和情仇。
马背上的黄昏与草原无关、与马队无关,与山川无关、与江河无关。马背上的黄昏是诗意的黄昏,可以抒情、可以叙事。马背上的黄昏是一曲只有开头永远没有结尾的歌谣,可以吟唱、可以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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