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

十八
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注释
1.尼采(1844-1900):德国著名哲学家，唯意志论者。著有《悲剧的诞生》《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善恶之彼岸》《论道德的谱系》等。
2.“一切文学”二句:出自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该书徐梵澄1934年译为《苏鲁支语录》:“凡一切已经写下的，我只爱其人用血写的书。用血写书，然后你将体会到，血便是经义。”
3.宋道君皇帝:宋徽宗赵佶(1082-1135)，宋朝第八位皇帝。尊奉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故有“宋道君”之称。在位期间，重用佞臣，追求享乐，致使民不聊生，国势日下。靖康元年(1126年)，金国兵临城下，宋徽宗内禅太子赵桓(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年)，与钦宗被金人掳去，后死于五国城。宋徽宗政治上腐败无能，却有很高的书画和诗文造诣。近人辑有词集《宋徽宗词》。
④ 《燕山亭》词:指宋徽宗《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载剪冰绡，轻叠数重，冷淡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5.释迦:释迦牟尼，佛教始祖。
6.基督:耶稣基督，基督教始祖。
译文
尼采说:“一切文学作品，我只爱用血写成的。”后主李煜的词，正是所谓的“用血写成的”。宋徽宗赵佶的词《燕山亭》也略微有些相似。然而，赵佶不过是抒发个人的身世遭遇之苦，李煜却俨然有释迦牟尼、耶稣基督承担人类罪恶的意味，其中的境界的大小自然是不同的。
赏析
在这一则中，王国维引进尼采的“血书说”，进一步诠释李煜“神秀”之内涵。
首先，将后主李煜与宋徽宗赵佶相比。二人同为亡国之君，在词作方面亦有相似之处，都可谓“亡国之音哀以思”，然而赵词却远不及李词。因为赵佶所表达的只是一个亡国之君对自己身世的悲慨(如《燕山亭·北行见杏花》)，带有明显的个人化倾向。李煜的悲慨则融汇了人类生存中的失意悲伤，是他个人的，也是人人的。李煜的境界之“大”与赵佶的境界之“小”由此而形成鲜明的对比。
其次，将李煜与释迦、基督相提并论。虽然李煜本人并没有担当人类苦难的救世主情怀，但是他的词确有“以人类之感情为其一己之感情(王国维《人间嗜好之研究》)”的特点。所谓“形象大于思想”，王国维说“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也不无道理。王国维以宗教精神解读中国诗词，为解诗词提供了一条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