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莽和尚做假新娘，骑翻大王在床前打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给大家品读《水浒传》。今天讲《水浒传》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鲁智深在去东京的路途当中，经过桃花村，听说桃花山强人小霸王周通要强娶刘太公的女儿，他再次为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跟在渭州认识的打虎将、现在的桃花山寨主李忠相认，又对打家劫舍的桃花山强人来了番劫财之劫财，离开桃花山，继续前往东京。
我们今天先看看莽和尚怎么样脱了个赤条条，李代桃僵，替刘太公的女儿在销金帐做了次假新娘。看这样的情节，真是既大呼快哉又令人喷饭。
    第五回开头有首七律，后四句：:
    
        绰名久唤花和尚，道号亲名鲁智深。
俗愿了时终证果，眼前争奈没知音。


这是施耐庵对创造鲁智深这个独立物表奇人的“夫子自道”：鲁智深不仅不为五台山普通僧人理解，也和一般绿林好汉不同，他将要用跌宕起伏的一生证明，在水浒一百单八将中，他才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的英雄，是有大爱之心、救苦救难的活罗汉，现今世上不管俗僧还是俗盗，都不是他的知音，也难望其项背。
鲁智深第二次大闹五台山后，被智真长老叫到方丈里，也就是智真长老的住处住了一夜。第二天智真长老说:“智深，你此间决不可住了。我有一个师弟，现在东京大相国寺住持，唤做智清禅师。我与你这封书去投他那里，讨个职事僧做。我夜来看了，赠汝四句偈言，你可终身受用，记取今日之言。”智深跪下说:“洒家愿听偈言。”
智真长老说的“偈言”跟“吉祥的语言”的“吉言”音同而义不同，它本来是佛教中的颂词，后来常常用四句诗预示命运。长老说鲁智深可以终身受用的偈言是:
      
遇林而起，遇山而富;
        遇水而兴，遇江而止。


这是高僧智真长老对鲁智深未来命运非常准确的预言：遇林而起，指鲁智深遇到林冲后再次雄起，显示豪杰本色；遇山而富，是鲁智深上了二龙山，跟另一位大英雄武松一起，占山为王，劫富济贫；遇水而兴，是鲁智深成为水泊梁山威丧敌胆的大英雄；遇江而止，是鲁智深听着钱塘江的涛声圆寂。圆寂是高僧离开人世的说法。
鲁智深听了四句偈言，拜了长老九拜，背了包裹、腰包、肚包，藏了书信，辞了长老和众僧人，离开五台山。一般徒弟拜别师傅是三拜，鲁智深无师自通来个三叩九拜，说明他对师傅的真情。文殊院的和尚见鲁智深走了，个个如释重负欢天喜地。火工道人收拾打坏了的金刚、亭子。赵员外送钱来，重塑金刚，重修半山亭。赵员外有没有给他的“表弟”来个长亭送别？看来没有，即便有，施耐庵也不多费笔墨，因为赵员外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
鲁智深下山后，就到铁匠铺旁边的父子客店歇了，等候打禅杖、戒刀，几天后，禅杖、戒刀完备，鲁智深又细心地做了刀鞘，把戒刀插放刀鞘里，把禅杖涂上漂亮的油漆。莽和尚对武器要实用也要好看，像美女对镜理花黄，像文人认真整理纸笔。他兑现诺言，额外赏了铁匠些碎银子，然后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禅杖上路。过往人看了，果然是个莽和尚。
鲁智深往东京方向走了半个月，他不到沿途的寺院投宿，只到客店住宿，白日到酒肆买肉吃酒。那时僧人外出，通常都是到路过的寺院住宿，佛教称作“挂单”，我不是僧人，却曾经和先生在2008年应星云大师的邀请，在台湾佛光山挂单一周，和当代大德高僧星云大师同桌共餐，学了不少佛教知识。鲁智深为什么不住免费的寺庙？因为寺庙不自由，既得吃素，还免不了得念经，鲁智深哪有这耐心？他宁可花钱住客店。
小说写：“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一日正行之间，贪看山明水秀，不觉天色已晚。”我每次看到这段似乎寻常的描写，总是很感慨。施耐庵太喜爱鲁智深这个人物，总是不经意间给他淡淡地描上一笔，说明这个似乎粗莽的人，不仅能对弱女子“怜香惜玉”，还能欣赏自然美景，他在五台山时，就曾经大声称赞：“好山！”去东京的路上，他又因为贪看青山绿水，误过投宿客店，只能到桃花村借宿。这位莽和尚真应了那句俗话：猪八戒吃了磨刀水----内秀（锈）。鲁智深这一借宿，就借出了既是《水浒传》也是传统戏剧的好节目：鲁智深大闹桃花村。
鲁智深走到重重叠叠乱山中的庄院要求借宿，庄客说:“和尚快走，休在这里讨死。”还说不走就把他绑起来，智深提起禅杖要发作，庄里走出个鬓发如银的老者喝问庄客“闹甚么？”庄客说:“这个和尚要打我们。”智深说:“小僧是五台山来的和尚，要上东京去干事，今晚赶不上宿头，借贵庄投宿一宵。庄家那厮无礼，要绑缚洒家。”大家听听，鲁智深是不是也擅长词令？他平时开口闭口都是“洒家”，为了能喝到酒对酒店主人自称“过往僧人”，现在他是地地道道的过往僧人，为什么他对老者开口说话时不自称“洒家”而是谦虚地自称“小僧”，还声明他来自五台山？因为，五台山是著名寺院，信佛的人都另眼看待。果然，那老人说:“既是五台山来的僧人，随我进来。”老人说:师父休怪，庄家不省得师父是活佛去处来，老汉敬重佛天三宝，虽我庄上今夜有事，也留师父歇一宵。然后，鲁智深和老人互通姓名，鲁智深知道老人是桃花村刘太公，刘太公知道鲁智深酒肉都吃，热情款待。鲁智深也不谦让，一会儿把一壶酒、一盘肉都吃了。太公看见，呆了半晌。大概在琢磨：好个壮健大和尚！然后，主人客人一番对话，鲁智深知道：桃花山两个大王聚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青州官军捕盗都管不了。其中一个大王来桃花村见了太公十九岁的女儿，硬是撇下二十两金子，一匹红锦做定礼，今夜要来入赘。刘太公很害怕，又不得不从，因此他很w烦恼。
鲁智深一生没有桃花运，从来不和女性有任何感情纠葛，他却一再为“桃花”也就是女性出手，第一次为了金老的女儿，军官做不成，做了和尚；第二次已经做了和尚又为了刘太公的女儿出手；第三次为了林冲娘子，连和尚也做不成。
鲁智深听了刘太公的遭遇后，小说有一段绝妙描写:


智深听了道 ：“原来如此！小僧有个道理，教他回心转意，不要娶你女儿如何?”太公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魔君，你如何能够得他回心转意?”智深道:“洒家在五台山真长老处，学得说因缘，便是铁石人也劝得他转。今晚可教你女儿别处藏了，俺就你女儿房内说因缘劝他，便回心转意。”太公道:“好却甚好，只是不要捋虎须。”智深道:“洒家的不是性命？你只依着俺行，并不要说有洒家。”太公道:“却是好也，我家有福，得遇这个活佛下降!”庄客听得，都吃一惊。


鲁智深已经决心把欺男霸女的桃花山大王胖捧一顿甚至干脆把他宰了，但是他不能对刘太公实话实说，讲出这个打算，如果他说了，刘太公和庄客肯定怀疑：你一个和尚怎么能对付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何况桃花山有几百人，连官府都奈何不得？所以鲁智深编了从长老那里学来说因果劝大王回心转意不娶刘太公女儿的一番话，笃信佛教的刘太公果然相信。当刘太公担心鲁智深这样做是捋虎须时，鲁智深说：我的命也是命，我能拿我的性命冒险？刘太公这才放心，说家有活佛下降。庄客却不大容易被鲁智深忽悠，他们都吃一大惊，大概觉得不献出小姐会大祸临头。
这一段对话，鲁智深换了三个称呼，一开始谦虚地自称“小僧”，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把“洒家”习惯用语抛出来了，连“俺”也冒了出来，太有趣了。
    刘太公问鲁智深:“再要饭吃么?”智深说:“饭便不要吃，有酒再将些来吃。”鲁智深一只熟鹅二三十碗酒下肚，提了禅杖，带了戒刀，先细心地问:“太公，你的女儿躲过了不曾?”知刘小姐已经藏了，他说：“引洒家新妇房内去。”鲁智深把房中桌椅都掇过，这是干嘛？准备战场，把戒刀禅杖放床边，把销金帐子放下，脱得赤条条，跳上床去坐了。
刘太公叫庄客点起灯烛荧煌，打麦场放桌子，摆香花灯烛，大盘盛肉，大壶温酒。初更时分，山边锣鸣鼓响，强人来了，刘太公怀着鬼胎，庄客捏着两把汗，看到远远地四五十火把照耀，一簇人马飞奔庄上。前面摆着四五对红纱灯笼，小喽啰头巾边乱插野花，桃花山大王骑一匹高头卷毛大白马。刘太公慌忙斟下好酒跪地下，众庄客都跪着。大王把手来扶说:“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太公说:“老汉只是大王治下管的人户。”那大王已有七八分醉，来到打麦场上，见了香花灯烛，乐颠颠地说:“泰山何须如此迎接？”喝了三杯酒，迫不及待要见夫人，刘太公一心只要和尚劝他，亲自把他领进新房。
那大王推开房门，里面黑洞洞的，大王摸进房中，叫着“娘子”“娘子”摸来摸去，摸着销金帐子，揭起来，探一只手去摸时，摸着鲁智深的肚皮。
我每次看到这个地方都笑不可遏，这是施耐庵搞噱头还是鲁智深恶作剧？桃花山大王一心想美人，进入黑洞洞的新房，想必美人在床，等他来享受软玉温香抱满怀了，没想到，一摸，没摸到少女的玉体，却摸到胖和尚的肚皮！太好玩、太有趣、也未免太促狭了吧？
桃花山大王一摸，鲁智深就势劈头巾带角儿揪住，一捺捺下床来。那大王要挣扎，鲁智深把右手捏起拳头，骂一声:“直娘贼!”连耳根带脖子只一拳。那大王因为已经喝个八分醉，竟然听不出说话声音不是娇滴滴的美人，还以为是美人跟他打情骂俏，叫了一声:“做甚么“便打老公？”鲁智深喝道:“教你认的老婆!”拖倒在床边，拳头脚尖一齐上，打得大王大叫“救人”。
刘太公把大王送进新房后，就在新房外静等和尚成功地说因果，没想到却听到新房里打人和喊救命的声音，惊得呆了，慌忙把着灯烛，引了小喽啰抢进新房。众人灯下看时，一个胖大和尚，赤条条不着一丝，骑翻大王在床前打。
这个镜头太搞笑了，锦衣花帽的大王，身上驮着个一丝不挂的胖大和尚！
为头的小喽啰叫喊“救大王！”外边的小喽啰拖枪拽棒打进来，鲁智深撇下大王，绰了禅杖打出来。小喽啰见他凶猛，都跑了。大王扒出房门，摸着空马，折枝柳条打马，马却不跑。大王说声:“苦也！畜生也欺负我。”原来他心慌没解缰绳，连忙把缰绳扯断，骑马飞走。出了庄门，大骂刘太公:“老驴休慌！不怕你飞了。”  
刘太公扯住鲁智深说:“和尚，你苦了老汉一家儿了。”刘太公本来指望鲁智深说因缘，劝大王回心转意，哪想到鲁智深把他胖揍一顿。他跑回山寨，肯定大队强人来杀刘家全家。鲁智深先说一句:“休怪无礼。”什么意思？人家还光着屁股呢，赶紧取衣服给他穿上，鲁智深给刘太公吃颗定心丸：“太公休慌。俺说与你，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为因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道这两个鸟人，便是一二千军马来，洒家也不怕他。你们众人不信时，提俺禅杖看。”庄客那里提得动。鲁智深把禅杖接过手捻灯草般使起来。太公赶紧说:“师父休走，救护我们。”智深大包大揽:“甚么闲话！俺死也不走。”
鲁智深要送佛送到西天，他要保护刘太公一家。
桃花山大头领坐在寨里等二头领做新郎的消息，几个小喽啰跑回来，头上的野花没了，手里的锣鼓没了，气急败坏，叫苦连天：二头领被打坏了！接着二头领狼狈窜回，头上新郎的红巾没了，身上的绿袍扯得粉碎，下了马，倒在厅前，说:“哥哥救我一救。”然后把他如何被打报告了一番，说：“哥哥与我做主报仇。”大头领让二头领房中将息，绰枪上马，尽数引了小喽啰 ，一齐呐喊，下山奔桃花村而去。
如果说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是正剧，大闹桃花村就像喜剧。施耐庵先用回目跟读者开个大玩笑，“花和尚大闹桃花村”，一下子出来两个“花”字，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花和尚”是喜欢拈花惹草的和尚？他交上桃花运了？恰好不是。鲁智深是由于脊梁上有花绣，在江湖上人称花和尚。他在桃花村出现，不是他遇到桃花运，而是来阻止山寨强人的桃花运，保护弱小女性。原来以为走了桃花运的小霸王周通，就因为花和尚干与走了狗屎运。施耐庵写小霸王特别富于喜剧性，这一回的前半回写他一句一个“大王”，他的所作所为，却像个被色欲迷晕头脑、有几分可爱的傻情郎。他是山寨强人，他却比镇关西仁义得多，镇关西虚钱实契强占金翠莲，而这位大王宁肯到刘太公家做上门女婿，还重金下聘礼：送二十两黄金和锦缎，他还要隆重办婚礼。小喽啰敲锣打鼓，头插野花，大王头上插朵绸缎做的花，美滋滋打算到刘家做娇客。刘太公迎着他斟酒下跪，他慌忙用手来扶，说：“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接着呵呵大笑、自我感觉良好地说：“我与你家做个女婿，也不亏负了你。” 大王来到打麦场上，见了刘太公安排的香花灯烛，又谢了一句：“泰山何须如此迎接？”马上再敬刘太公一杯酒，俨然是个懂事明理的好女婿。大王迫不及待入洞房，没看到红烛高照，黑洞洞的，他居然一点不起疑心，还说：“你看我那丈人是个做家的人，房里也不点碗灯，由我那夫人黑地里坐地。明日叫小喽啰山寨里扛一桶好油来与他点。”满嘴“丈人”“夫人”不离口，“女婿”体贴丈人的话，鲁智深在帐子里听见，忍住笑不吭声。大王摸进房中叫：“娘子，你如何不出来接我？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你做压寨夫人。”摸来摸去摸到了鲁智深的肚皮。鲁智深打大王，尽管他喝醉了，好像下手也不像对镇关西那么重，更没打要害。他打镇关西的三拳分别打到鼻子、眼睛、太阳穴，打大王的一拳，只打到耳根脖子上，接着鲁智深骑在大王身上拳头脚尖一齐上，好像也没把大王打得太惨，他还能跑出去骑马逃走，上山求救，于是大头领带几百人下山了。
那么，一个莽和尚，怎么对付带着几百人的桃花山强人？我们下次讲鲁智深上桃花山，对桃花山强人说了一番因果后，又对劫财者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