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水浒传的楔子，变传统草寇故事为上应天命、下合阴阳造化的大手笔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给大家品读《水浒传》。今天讲《水浒传》的楔子。

楔子是什么？是指戏曲、小说的引子，一般在篇首，用来点明、补充正文。

《水浒传》的楔子，叫“引首”。

“楔子”本来是元杂剧的构思方式，在戏剧开头简单交待故事如何发生。比如关汉卿《窦娥冤》开头的楔子，书生窦天章因借蔡婆二十两银子还不上，就把七岁女儿端云送蔡婆为童养媳，自己进京赶考。第一折，改名窦娥的端云二十岁，已做寡妇。市井无赖张驴儿企图霸占她。到第四折，因窦娥被冤杀，楚州大旱三年，两淮提刑肃正廉访使窦天章梦见女儿鬼魂端云诉冤，为窦娥平反冤案。元杂剧这种构思模式对中国古代长篇小说开山之作影响明显。《水浒传》的楔子和后边故事正式开始的时间跨度更长一点儿，相隔差不多三十多年。

《水浒传》引首开头有首很不错的词：

试看书林隐处，几多俊逸儒流。虚名薄利不关愁。裁冰及剪雪，谈笑看吴钩。评议前王并后帝，分真伪占据中州，七雄扰扰乱春秋。兴亡如脆柳，身世类虚舟。见成名无数，图名无数，更有那逃名无数。霎时新月下长川，江湖变桑田古路。讶求鱼缘木，拟穷猿择木，恐伤弓曲木。不如且覆掌中杯，再听取新声曲度。

这首词有明显的说书人吸引观众的特点。它用俯瞰历史、笑傲江湖的态度这样诉说：春秋七雄争霸的历史一直在中国延续，朝代的兴亡如脆柳一样，人的命运像无人驾驶乘坐的空船一般飘摇。沧海桑田，不断变化，不要刻意地缘木求鱼钻牛角尖了，把世间那些虚名薄利抛开，把那些已是过眼烟云的古今战事当作笑谈，喝杯美酒，听我说段历史兴亡新故事，探寻一段人生奥妙吧！

接着用一首诗说天下大势：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

人乐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

这首诗是宋神宗时的著名儒生邵尧夫，世称“康节先生”写的。这是首歌功颂德、歌舞生平的诗，这首诗感叹残唐五代干戈不息，民不聊生，宋太祖横空出世后，云开日出，江山平复。宋朝黎民感受到天下太平，丰衣足食，幸福满满。

施耐庵给宋太祖赵匡胤安上个上界霹雳大仙下凡的神仙身份，说他出生时红光满天、异香数日不散，接着写：道高有德之人陈抟听说柴世宗让位赵检点，以手加额在驴背上大笑，攧下驴来，说：“天下从此定矣。”施耐庵给欺负了柴家孤儿寡母、在陈桥黄袍加身的赵匡胤安上天神下界、应得天命的宿命，说明宋太祖夺后周江山，是上合天心，下合地理，中合人和，接着又给宋朝第四个皇帝宋仁宗安排上界仙人协助的神话。他本人是上界赤脚大仙下凡，他降生后，昼夜啼哭不停，宋真宗出黄榜招人医治。太白金星化作老叟揭了黄榜，到太子耳边说了两句“文有文曲，武有武曲。”太子就不哭了。原来是玉帝派了文曲星武曲星下界帮助宋仁宗。文曲星是开封府主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武曲星是征西夏国大元帅狄青。

这些神神道道的描写，都是说明宋朝皇帝奉天命，得人心。狄青确实是北宋的名将，他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被宋廷授予指挥全权，升枢密使，可以算宋仁宗手下的武曲星。而文曲星，按照正史记载，有好几位比包拯更适合的人选，比如说庆历新政的主持者范仲淹以及韩琦、司马光、富弼、欧阳修，等等。包拯的官位和文治贡献不及这些人。包拯是在宋仁宗立太子的事上，起过显著作用，但是包拯长期在老百姓心目中，有“包青天”的美名，所以施耐庵把他写成是文曲星，是玉帝派下来辅佐宋仁宗的。当然啦，小说是小说家天马行空，不能用历史来套。

既然宋朝的皇帝如此得上天青睐，怎么还会发生水浒起义这种事？小说写：宋仁宗在位四十二年，经过二十七年“三登（丰收）之世”，乐极悲生。 嘉祐三年春天瘟疫盛行。自江南直至两京（洛阳、开封），无一处人民不染此症。天下各州各府，雪片也似申奏皇帝。开封府主包拯早朝，奏闻天子，要祈禳消除瘟疫。小说写：“不因此事，如何教三十六员天罡下临凡世，七十二座地煞降在人间，哄动宋国乾坤，闹遍赵家社稷。”为什么祈禳消除瘟疫会引起天罡地煞下界？这就给了读者一个很大的悬念。 

“引首”篇末也有首诗，其中两句“水浒寨中屯节侠，梁山泊内聚英雄”，明确地把“天罡”“地煞”定位为“节侠”“英雄”，他们造反或者说是聚义的地方是梁山泊，水浒寨。

《引首》通过天上星宿下凡，变传统草寇故事为上应天命、下合阴阳造化的宏大历史叙事，这真是大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