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睡街的女人》（作者：曹剑萍）

会员作品] 曹剑萍：睡街的女人（小小说）
曹剑萍 广州小小说 2024-02-23 09:00 广东 3人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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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高的个子，年龄约摸40出头，老是一副微笑的面孔，走路时摆着杨柳腰，犹如跳舞。她总在沙园路一带晃来晃去，大多时候，是坐在街边的石阶上歇脚。

对于这样一个模样疯癫且有了相当年纪的女人，我开始并没怎么在意，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能见到她躺在我去报社上班必经的一家酒店的走廊上，便有了一些印象。她把自己“打游击”的许多睡卧之处整合成了一个“根据地”，长时间地盘踞了这家酒店的长廊，把它当作自己的家使用。印象中，我从没有见她说过话，而她坐着的地方总有一些米饼、矿泉水、小笼包、桔子之类的食物，因此，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看到她在用嘴处理这些食物。那是好心人送给她的救命粮。

酒店的外走廊成了她的床，她每晚必定来这里睡觉，像夜鸟归巢。每次早上我经过她睡的地方时，她基本上已经睡醒，把一床红色的毛毯卷到一边，腾出地方好让行人通过，自己则坐在靠马路的那边，懒懒地晒着刚探出头来的日头。而那些匆匆上班或进酒店饮早茶的人也真的从她腾出的地方走过去。虽然她是一个疯子，路人并不怎么怕她，会一边朝前走，一边朝她侧目投以好奇和关注，大概都在心里默问：她是什么地方的人，为何比常见的疯子干净和文静呢？

冬意渐深了，她身上的衣服变得厚实起来，各种颜色都有，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蓝色的。虽然有些是袖子短了，或者是搭配有些滑稽，但也总算干净，更主要的是具备了御寒的功能。我每次匆匆从她旁边路边，从没作过停留，但有一次例外。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我看到她居然坐在自己的“床”边，从裤袋里掏出一支药膏类的东西，挤出白色的乳膏抹到脸颊上。她抹得很认真，两边的脸颊都抹了一些，她把它当成美容霜了。也许她的脸比冬天更冷，虽然她或许很少洗脸，但她用乳膏把脸修饰得有些洁净而泛光。我迟疑了脚步，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把药膏当成了面霜，天下女人爱美的本性在疯女人身上成了令人悲悯的举止。

我无从知晓她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也弄不清她的家人为什么不把她找回家，但我能想见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貌的少女，一定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有着梦一般的青春年华，有着对甜美爱情的憧憬，她为什么就疯了呢？如果不变成疯人，她会是她家里的乖乖女吗？会是一个称职的贤妻和良母吗？或者会在哪个单位谋一份职吗？那一天，我还看到一个浑身邋遢不堪的疯男人站在不远处，一边傻笑，一边朝她怪叫，可她看都不看一眼，自顾自地用一把缺了很多齿的梳子梳理有些花白的头发，自顾自地埋头整理不大合身的衣服，然后把身旁的果皮拢在一起放到墙角去。她出奇地沉静，她无视周围的世界，她的思想单纯而易满足。

她只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幸福而自在，她是自己王国的帝王。

我也看到过她发脾气的时候，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经过她睡觉的地方时，不小心把人家送给她的外套给踩了一脚，她以意想不到的灵活弹跳起来，追着中年男子大骂，直到男子惶恐地落荒而逃。她生气地拿着那件浅蓝色的衣服，拍了又吹，吹了又拍，还用瘦长的手指沾了唾液去擦污点，像呵护一件稀世之宝。我寻思，一个疯女人能如此讲体面爱干净，也许除了行为上的怪异，还与她疯前的生活习惯有关。习惯是根深蒂固的。

整个秋天和冬天，这个城市都不曾下过一场真正像样的雨，这给疯女人在酒店屋檐下的起居生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太阳照常每天升起，疯女人照常每天无忧无虑地活着。有一天，我忽然惊讶地发现疯女人的肚子隆了起来，而且迅速膨胀，直至圆润如鼓，让人看了害怕。我陡然想骂出声来，是哪个十恶不赦的男人在她身上干了天理不容的事，造下孽了？有街坊说也可能是生了病，腹积水之类，后来又听说街道办的人把她拉去医院作了检查云云，是病是孕，我不得而知。接下来的日子里，疯女人腆着大肚子，照老样子在沙园街晃来晃去，累了，就在她的“床”上睡一睡觉，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她好像毫不知情，也毫不关心。

可是过了不久，疯女人就从街头消失了！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她不再存在，没有人知道。昔日她睡觉的屋檐下变得空空荡荡，再也找不到她遗留的半点痕迹。她曾顽固地、日复一日地在自己认为最舒适的地方栖身，是什么让她放弃了坚守呢？我心里无端地起了一种酸楚：她去了哪里？她会死掉吗？她在的时候，人们并没嫌弃过她，她不见了，离开了，也没有人会再想到她。每个人都为自己的事而奔忙，谁又会在意一个上了年纪的疯女人呢？

小街依旧，形色匆匆的路人依旧。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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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曹剑萍，籍贯湖南沅江。已出版长篇小说《呼渡》、散文诗集《那枝摇曳的桃花》、长篇纪实文学《踏歌而行》《春晖》等文学专著；已在《人民文学》《湖南文学》《广州文艺》《散文诗》《散文诗世界》《读者》《中国国家地理》等刊物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若干篇，主编大型系列报告文学丛书《潮涌增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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