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上一集讲到袭人的一句话，提醒了宝玉，宝玉惊呼一声，就往外走，袭人在后面追问他干嘛去呀，宝玉边走边说：“刚才在老祖宗那边，看见人多，就没有和林妹妹怎么说话。她也没有理我，走到时候，她是先走的，怕是要生我的气了。此时她必在屋里。我去去就来。”说着头也不回就出了房门。袭人在后面大声叮嘱：“快些回来啊。唉，这都是我提的话头儿，倒招起你的高兴来了。”宝玉也不答话，低着头出了怡红院，直奔潇湘馆而来。进了潇湘馆，只见黛玉靠在桌上正在看书。宝玉走到跟前，笑着问：“妹妹，早回来了啊？”黛玉也是微微一笑：“你又不理我，我还在那里做什么啊！”：“那妹妹可冤枉我了，今儿那里人多，说话的也多，我又插不上嘴，也嫌太吵，所以才没有和你说话的。”说着，就来瞧黛玉手中看的那本书。可一看，就傻眼了，因为黛玉手中书上的字他一个也不认得，有的像“芍药”的“芍”字，可又不是，有的像“茫然”的“茫”字但也不是，还有一个“大”字旁边有个“九”字再加上一勾，中间又添了个“五”字的，也有上头“五”字“六”字又添了一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看着这些字都很奇怪，宝玉很纳闷，便问：“妹妹，你越发厉害了啊，竟然看起天书来了，是不是啊？”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哎呀，你这念书的人，怎么连个琴谱都没有见过啊？这是琴谱。”“啊，是琴谱啊？琴谱我是知道的，可这种琴谱我却从来没见过，为什么上头的字一个也不认得呢？妹妹，你认得吗？”“自然认得，不认得瞧它做什么呢？” “嘿嘿，我可不信，从没有听说你会抚琴啊。说起抚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你知道的，我们书房里挂着好几张琴呢。前年来了一个清客先生，名字叫嵇jī好古，我父亲烦请他抚上一曲。他连着取下几张琴来，都说‘不能用，不能用，都不能用’，还对我父亲说：‘老先生如果高兴，改日学生带张琴来请教。’但后来，他就不来了，想必是他觉得我父亲不懂琴吧。所以抚琴可是个大本事，你有这本事嘛？而且还至今深藏不露 的？” “嘻嘻嘻，你太高看我了，我何尝是真会呢。只是前日觉得身上好些的时候，有了精神，便在大书架上翻书，恰好看到有一套琴谱，甚有雅趣，上头讲的琴理一看就懂，手法说得也明白，自古抚琴都是静心养性的好方法，于是我也就拿着看了。小时候，在扬州，我倒是学过琴，只是后来丢下了，也就不会了，这就是‘三日不弹，手生荆棘’的道理。前日看书中几篇都没有曲文，只有操，也就是只有曲子名。我又到别处找了一本有曲文的来看看，才觉得有意思，也想着拾起来再练练。可想弹得好，实在也难啊。我就想起两个典故来：一个是师旷的故事，他是晋国的的宫廷掌乐太师，被人成为“乐圣”，他虽说是个盲人，可精通音律，善弹琴，辨音力极强。以“师旷之聪”闻名于后世，他抚琴的时候，能使凤凰来仪，风雷惊现；另一位就是孔圣人，他老人家学琴于师襄子，师襄子也是位春秋时的音乐大师，孔子向师襄子学琴，一首曲子学了十天，师襄子听了，觉得弹奏的可以了，让孔子去学习其它的曲子，可孔子却说，自己只是熟悉了乐曲的形式，但还没有掌握方法。于是孔子还是刻苦练习这首曲子。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可以了练习其它曲子了，孔子却又说自己并没有领会曲子的意境。仍旧是加紧练习这首曲子。又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觉得孔子已经领会了曲子的意境，可以换其它曲子练习了，但是孔子说自己通过曲子还没有了解作者。又过了一段时间，孔子神情俨然，仿佛进入了新的境界，说：‘我知道这首曲子的作者是谁了：那个人皮肤深黑，高大健硕，眼光明亮远大，像个统治四方诸侯的王者，若不是周文王还有谁能谱写出这样的乐曲呢？’师襄子听到之后，赶紧起身拜了两拜，对孔子十分佩服，说这首曲子正是周文王所作的《文王操》啊！所以，乐曲是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说到这里，黛玉眼皮儿微微一动，慢慢地低下头去。

黛玉的一番话，宝玉听得高兴：“哇，好妹妹，你刚才说得实在是有趣。只是你手中琴谱上头的字，我一个都不认得，你教我几个，如何呀？”“不用教的，我一说你便可以知道的。” “我是个糊涂人，不教不明白的。你先教我那个‘大’字加一勾，中间有一个‘五’字的，是什么字？” “哈哈哈，这可是不是字，这是指法。这‘大’字‘九’字是表示要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这个音，这一勾加个‘五’字是表示要用右手钩五弦。弹出来就成了一个调，是极容易的。除此之外，还有吟、揉、绰、注、撞、走、飞、推等手法，抚琴是最讲究手法的。”宝玉听得高兴，手舞足蹈地说：“好妹妹，你既然知道这些琴理，我们何不学起来呢？”“琴者，禁也。这个你知道吗？” “奥，这个怎么说的呀？” “这是出自汉代史学家班固的话，这个班固就是编撰《汉书》的那个，和司马迁齐名，他写的《白虎通·礼乐》里，就说道‘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也’，意思就是：抚琴可以禁止住人的邪念，让人心端正，涵养性情。因此琴就是象征着道德的一种乐器，不可随便弹奏。如果要抚琴，必须身处静室，或者是在高楼之上，亦或者是山巅之处，亦或者是水涯之滨，而且要沐浴更衣。遇着天地清和之日，风清月朗之时，焚香静坐，心无旁贷，气定神闲地来抚琴，才能与神合灵，与道合妙。如置身于大自然之中，与万物融为一体，追逐之心，急躁之心顿时化解，返璞归真。而且古人说‘知音难遇’，若无知音，宁可独对着那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抚弄一番，以寄兴趣，方才不辜负了这琴啊。还有一层，抚琴要指法好，从容演奏，知道轻重缓急，身体舒展才好。”“哎呀，罢了罢了，我们只是学着玩的，如果如此讲究起来，那就难了。”两个人正说着呢，只见紫鹃走了进来，看见宝玉，便问：“咦，宝二爷，今日怎么这样高兴啊。” “是呀，我在听林妹妹给我上课呢，林妹妹把抚琴讲得如此得讲究，叫人茅塞顿开，所以越听越爱听，越听越高兴啊。”紫鹃摆摆手：“我说得可不是这个高兴。”“啊，那是哪个高兴啊？”是呀，紫鹃问得是哪个高兴呢？预知详情，请下一集继续收听一米播讲的《红楼梦》吧。

本集的标题是“寄闲情淑女解琴书”，说的就是黛玉给宝玉上了一堂音乐课，从这堂课里我们也学到了知识，那就是咱们中国的古琴谱还别说，真是一个宝藏呢，和西方的五线谱不同，我们的古琴谱是用汉字来写谱的，但这汉字也并非真的汉字，只是汉字的组合，这种琴谱有个名字叫“古琴减字谱”，这个组合字的上半部分表示左手按弦的指法和徽位，“徽位”是说古琴上的音位，组合字的下半部分表示右手的指法和弦序。据说它的发明者是唐朝的曹柔，此人身世不详，应该是出生在一个音乐世家中。中国的这种古琴减字谱，应该是人类至今使用时间最长的记谱系统了，有一千多年历史。而西方的五线谱成熟也仅仅只有三四百年的历史，这也是咱们中国的骄傲吧。而且西方琴谱和中国的琴谱最大的区别是，西方五线谱记录的比较完备和准确，每一位演奏家都必须“按谱演奏”，不但音高和节奏，就连速度也必须绝对忠实地还原，不能有丝毫改变和偏离。演奏家都只能是作曲家的“传达者”和“解释者”，顶多可以在“理解”上有少许的“个人风格”，因此同一个谱子每个演奏家演奏出来的基本都差不多。而中国的琴谱虽然也记录了详尽、准确的绝对音高和相应的左右手的指法，但却不记音的节奏和准确时值，也就是音符的时间值。这就要需要每个演奏者进行再创造，使每一位演奏家都成了音乐的创作者之一，使谱面上死的音乐变成了活的音乐；让别人的谱子变成自己的音乐，因此同一个谱子，不同的人来演奏那是差别很大的。所以中国才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说，也才有“伯牙与子期”的千古佳话。也因此才有了黛玉讲到这里眼皮一动，微微低头之态，她多么希望自己和宝玉也是一对知音啊。我找了一张中国古琴减字谱琴谱的照片放在了下面，也把宝玉问黛玉的那个谱字，放在了一起，大家可以来看看。好了，今天的故事和解读就到这里了，咱们下集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