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下），得智真长老四句偈言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给大家品读《水浒传》。今天继续讲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鲁智深第一次闹五台山之后，消停了三四个月，第二次闹，而且是大闹，更出格的闹。

二月份时，鲁智深取些银两走下山，看到个五七百人家的繁华市井，听到打铁的声音，他寻到铁匠铺问:“兀那待诏，有好钢铁么？”待诏：是宋元时期对手艺人的尊称。意思是说他的技艺高超，正等待皇帝的诏命去供奉内廷。似乎一向不讲礼貌的鲁智深为何突然对打铁师傅这么客气的称呼？因为他要托铁匠给他制造拿手的武器，不能不恭敬一点儿。打铁师傅问：师傅要打甚么？鲁智深说要打一条禅杖，一口戒刀。打铁师傅问：打多重的禅杖？鲁智深说：一百斤重的。打铁师傅说：太重了，我打不了。关王大刀，也只有八十一斤重。商量结果，鲁智深立即掏五两银子，叫打铁师傅给他打一条六十二斤水磨禅杖，再加一把好戒刀。如果打好了，他再给赏钱。

传统僧人的戒刀和禅杖是做什么用？戒刀用来防身，不是用来杀人；禅杖用来柱着走路，不能当武器用。唐僧取经，不是一直拄着如来佛送的九环锡杖？鲁智深却硬要打一条比关羽的青龙偃月刀还重的禅杖，这就造就了他后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著名利器。

鲁智深称心如意地订制了武器，还开心地想请打铁师傅一起喝酒。鲁智深真是有胸襟、有义气，你给我打造趁手的武器，虽然我照价付钱，我仍然乐意请你喝一杯。打铁师傅哪敢和这位相貌凶恶的和尚喝什么酒。谢绝了，说我说得忙活呢。

订好了武器后，鲁智深先后进了几家酒家，酒店主人都说：我们酒店是文殊院的本钱，不敢卖酒给五台山的和尚。鲁智深连续走了几家酒店，酒店的主人都不卖酒给他喝。一生不会弄巧的花和尚，因为馋酒，万分无奈，生了个小心眼，他走进市梢尽头一家傍村小酒店，倚着小窗坐下，就喊:“过往僧人买酒吃!”先声夺人造了个“过往僧人”的假身份，造出可以随便喝酒的理由，我不是五台山上来的，你就放心卖酒给我喝。店家听鲁智深是外地口音，小心地反复问了三次，是不是五台山的？鲁智深都声明：不是五台山的。店家才问：“打多少酒?”鲁智深说:“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他吃了十来碗酒，找店家要肉吃，店家说牛肉卖完了，只有青菜。鲁智深猛然闻着有肉香，走到院子看，见墙边沙锅里煮着一只狗。立即掏出大块银子，买下半只熟狗肉，用手扯着狗肉，蘸着蒜泥吃起来。

鲁智深这一顿大快朵颐，破了多少条佛家戒律？佛家规定不能喝酒，他已经喝了十来大碗；佛家规定不能杀生，不能吃肉，他不仅吃肉，还吃酒肉和尚都不吃的狗肉；佛家规定不能吃蒜和韭菜之类有气味的蔬菜，他蘸着蒜泥大吃狗肉大碗喝酒。

鲁智深痛快淋漓地喝了十几碗酒，又命店家:“再打一桶来。”不一会又吃光这桶酒，剩下根狗腿，揣在怀里。临出门对店家说:“多的银子，明日再来吃！”店家一听，你不是行脚僧人，是路过这儿，你怎么还能明天再来？店家给吓得目睁口呆，不知所措，留心观察这个所谓过往僧人往哪里去？看见他望五台山上去了。店家可能在想：此番休矣！

鲁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坐了一回，酒性涌上来。跳起身，说，好些时候不练拳脚，身体都困倦了，洒家且使几路看。下了亭子，上下左右使了一回拳脚。使到得意的地方，一膀子撞到亭子柱子上，把亭柱刮剌剌一声打折了，亭子半边坍了。

文殊院守门的听到半山的声响，往下一看，亭子坍了。鲁智深又是东倒西歪、踉踉跄呛抢上山来。两个门子再也不敢和鲁智深交手，赶紧把门关了，从门缝悄悄往外看。

鲁智深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用拳头擂鼓也似敲门，两个门子那里敢开？鲁智深敲了一回，没人理睬，他也没有对手，他有点无聊地扭过身来，看了左边的金刚，哎，这倒是个奇怪的对手，他大喝一声:“你这个鸟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吓洒家，俺须不怕你!”跳上台基，把塑像外边的护栏一拔，掰断葱段一般拔开了。拿起一根折了的木头，去那金刚腿上打，金刚身上簌簌的泥和颜色都脱下来。鲁智深又敲了一会儿门，等了一回，还没人给开门，他调转身来看着右边金刚，嗬，又来个对手，大喝一声:“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跳过右边台基，把金刚脚上打了两下，一声震天响，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智深提着折断的木头大笑。两个门子去报长老，长老说:“休要惹他，你们自去。”真是息事宁人。

这时，文殊院的首座、监寺、都寺，一应有职位的僧人，都到方丈对长老说:“这野猫今日醉得不好，把半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智真长老居然这样回答:“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僧乎？若是打坏了金刚，请他的施主赵员外自来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盖。这个且由他。”大家说:“金刚乃是山门之主，如何把来换过？”智真长老说:“休说坏了金刚，便是打坏了殿上三世佛，也没奈何，只可回避他。你们见前日的行凶么？”众僧出得方丈，都道:“好个不管是非的长老！门子，你且休开门，只在里面听。”智深在外面大叫:“直娘的秃驴们！不放洒家入寺时，山门外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寺。”众僧一听，叫门子开门，免得他真的放火烧寺，门子轻手轻脚把门拴悄悄拉开，飞也似闪入房里躲了。和尚也一个一个躲避起来。鲁智深没了对手了。

    鲁智深撞坏半山亭子，破坏守门金刚，已经过分到不能再过分，按说，他进了寺院门，赶紧像上次一样睡倒，也就罢了，没想到，他到了众僧坐禅的地方，先哇哇地吐了一地秽物，接着扒上禅床，解下绦带，把直裰带子噼噼啪啪扯断，脱下怀里那根狗腿来就吃。和尚们看见，都把袖子遮了脸，和鲁智深紧挨着的两个和尚更是远远躲开他。智深扯下块狗肉，对上首的和尚说:“你也到口。”和尚用两只袖子死死地捂住了脸。鲁智深就下首的和尚劈耳朵揪住，使劲往他的嘴里塞狗肉。对床四五个和尚跳过来劝解，鲁智深丢了狗肉，提起拳头，朝他们的光脑袋噼噼啪啪一通乱砸。文殊院满堂僧众大喊起来，几百个僧人都到衣柜中取了衣钵要走。来了一个“卷堂大散”，也就是说，所有的和尚，几百个和尚因为不能忍受鲁智深在这里，五六百和尚全部离寺出走。

监寺、都寺不和智真长老打招呼，叫起一班职事僧人，点起一二百杂役工人，都拿着杖叉棍棒，用手巾包着头，打进僧堂来。鲁智深大吼一声，看看自己的手里没有器械，抢入佛堂，推翻供桌，扯断两条桌子腿，从堂里打出来。大家见他太凶，都拖了棒退到廊下。鲁智深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直打到法堂之下。

上次他闹五台山，是众僧把智真长老给请出来，这次，智真长老不是给请出来的，是给闹出来的。长老喝道:“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手。”各打五十大板。大家已经被打伤了十几个，看到长老来，各自退去。智深见众人退散，撇了桌脚，叫了一声:“长老与洒家做主!”他的酒已醒了七八分。他竟然仍认为自己有理，还叫长老给自己作主。智真长老怎么给他做主？说他喝酒没有错，吃狗肉没有错，撞倒亭子没有错，拉倒金刚也没有错，用狗肉硬塞到和尚嘴里还是没有错？推倒供桌，拉断桌腿打人依然没有错？智真长老这次怎么也不能再护短，怎么也不能说鲁智深将来必成正果，因为在他成正果之前，文殊院先就卷堂大散，五六百和尚都要离寺出走了。

长老说:“智深，你连累杀老僧。前番醉了一次，搅扰了一场，我教你兄赵员外得知，他写书来与众僧陪话。今番你又如此大醉无礼，乱了清规，打坍了亭子，又打坏了金刚，这个且由他。你搅得众僧卷堂而走，这个罪业非小。我这里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如何容得你这等秽污？你且随我来方丈里过几日，我安排你一个去处。”

鲁智深撞倒半山亭，拉倒守门金刚，在文殊院随地大小便，喝酒吃狗肉，吐了个满地狼藉，还恶作剧把狗肉塞到其他和尚嘴里，智真长老只是轻轻用了一个词“这等秽污”，实在是菩萨心肠。

    第二天，智真长老和首座商议，先说给赵员外知道，要安排鲁智深到别处去。长老修书一封，派两个道人到赵员外庄上详细说明情况，立等回报。赵员外看了来信，听了来人的说明，非常不好意思，非常过意不去，回书拜复长老:“坏了的金刚、亭子，赵某随即备价来修。智深任从长老发遣。”长老得了回书，便叫侍者取一领皂布直裰，一双僧鞋，十两白银，叫过智深来说:“智深，你前番一次大醉，闹了僧堂，便是误犯。今次又大醉，打坏了金刚，坍了亭子，卷堂闹了选佛场，你这罪业非轻。又把众禅客打伤了。我这里出家是个清净去处，你这等做，甚是不好。看你赵檀越面皮，与你这封书，投一个去处安身，我这里决然安你不得了。我夜来看了，赠汝四句偈言，终身受用。”长老说的“赵檀越”就是赵员外赵施主，看他的面子，再给鲁智深安排一个去处。鲁智深问：长老叫我到哪里去？有什么偈言？

第四回结尾有这样几句话，成了后边鲁智深英雄事迹和小说情节的预告，连他最后的结局都有了：

这人笑挥禅杖，战天下英雄好汉;

怒掣戒刀，砍世上逆子谗臣。

直教名驰塞北三千里，

证果江南第一州。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不仅是《水浒传》小说的重要情节，还成就好几出著名戏剧。早在宋代就有《醉打山门》，《红楼梦》中贾母给薛宝钗做生日时，宝钗还点了鲁智深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