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灯火

岁月的灯火
原创 祝贤周 浪哨子 2024-03-31 23:10 广东 2人听过


大学毕业头几年，我是在北京度过的。在那过着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生活，应当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好在不堪回首的岁月里，也能找寻到一些特别的记忆。

记得有一年冬天，大概凌晨3点，我独自一人从北大东门沿着中关村大街往南走，径直走到四通桥，准备乘坐夜公交，回自己的住地。冬日深夜的北京，寒风凛冽，路上行人寥若星辰，偶尔有车辆从一旁呼啸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整个世界仿佛定格在了那一刻，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流动。这一幕不禁让人疑惑，白日里人头掺动、车流不息的景象，到底是幻象还是真实存在过。

乘上公车后，我在最后排的临窗位置坐下。一开始公车里只有司机和我。我还想着，这样的时间点，人人都已进入梦乡，应该不会有人搭乘公车了，一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乘客了吧。可没走多远，公车在一个站台停下，忽然间，一群代驾师傅一拥而上，人手提着一辆折叠式电动车，瞬间打破了公车里的宁静。他们应当是刚刚结束了工作，正准备赶回家，或者是在赶往下一个工作站。在这之后的每一个站台，都会有一些代驾师傅匆匆下车，很快消失在寂静的黑夜中，接着又会有新的代驾师傅乘上公车。

要不了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大多人又要开始一天新的生活。鲜有人知道，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在首都宽阔的大道上，一群疲惫不堪、行色匆匆的人，为城市冰冷的黑夜增添过几分暖意，没有让夜晚的京城显得格外孤寂。

我不知道这些代驾师傅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只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我从未见过首都如此波澜壮阔、生机勃勃的深夜。

我当时想，他们为何要在深夜工作？是因为他们喜欢冬夜的寒风，喜欢冬夜的寂静？可是夜不归家，灵魂该去何处安顿？白日受损的生命又该到哪里去治愈？

倏然间，我扭头看见车窗里一个熟悉的人影，许久才缓过劲来，这人影竟是我自己。对着车窗上的人影，脑海里冒出一个问题：你又为什么出现在此时此地？我当时回答不上来。

后来的人生岁月里，我时常会想起那个深夜，想起那群消失在街角的代驾师傅，想起车窗上那个朦胧青涩的人影，想起那个遗留在心底的问题。我现在似乎有了一点答案，这答案是——没得选。

倘若生活有得选，那群师傅应当不会选择在深夜忙碌；倘若生活有得选，我应当不会出现在深夜的公车上；倘若生活有得选，你应该也不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时代的列车滚滚向前，永不停歇。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起点站和终点站，也没有人能决定自己座位的车厢号，也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位置是商务，一等，二等，还是无座。很大程度上，生命的这些要素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充满了随机性。

这些话听起来近乎让人绝望，它似乎否定了努力的意义，掐灭了生活的一切希望和可能，也否认了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不是这样的，就算命运从一开始就已注定，就算生活没得选，可是我想，只要一个人还能够站起来，还愿意站起来，仍旧愿意为自己的生活点亮一盏灯，那么岁月的暗夜，就永远不会无休无止、无始无终。

兴许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兴许是在夕阳沉落的瞬间，又兴许是在寂寥无声的凌晨三点，你行色匆匆，去留无痕，无人知晓，无人记得。

而苏东坡先生说过：“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雪是偶然落下的，鸿爪的痕迹也是偶然落下的，可是鸿还得继续飞行，飞是它的使命和存在的意义。它从来不去考虑飞向何方的问题，只是一个劲的飞。假若命运要它飞向东，那么就向东好了；假若命运要它飞向西，那么就向西好了。

因此，无需在意自己是在聚光灯下，还是在无人关注的角落，是在这一瞬间，还是在那一瞬间，是在赞美的山巅，还是在诋毁的谷底；也无需在意自己人生的起点和终点、车厢号、座位等级。这一切都是偶然，唯一必然的事情是，确保自己人生岁月里的灯火不被狂风骤雨吹灭。

只要你还能飞，还愿意飞，那么，岁月的灯火，就不会熄灭，永远通明，永远灿烂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