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老宅门之诫训

潮新闻客户端 朽木

清明到了，老兄弟姐妹们又要带着各自的几代人，集聚在桐琴古镇的老宅之中。老宅里发生过的往事又浮现眼前。

我幼时，老宅的店面门已像老太婆的脸，满是褶皱。如今我已白发苍苍，老宅更是老态龙钟。但即便是如此的苍老，她还是为有自己的过往而骄傲。

老宅临街的房子，曾经是方圆十里负有盛名的绍宝师裁缝店。

可能因为店堂太深，老爸或者爷爷就在店堂中间放了个玻璃橱柜。橱柜前的半间，就是我父亲绍宝师裁布缝衣功成名就的地方。

在这老宅里，老爸做衣除了做工细腻追求质量之外，还能用最省的布做出尽可能多的衣裳。这是布料紧缺、买布凭票年代里老百姓最喜欢的。老爸还能在新服饰刚露头的最短时间里，做出最时髦的流行服饰，这是追求美的生活以及赶时髦之人所需要的。老爸能夠做到这两个方面，就赢得了大多数顾客的信任，所以在许多人眼里，我老爸金绍宝手里的剪子非比一般，是一把纯金制成的剪子。

人出名了，生意就好。別的裁缝在家等生意，我家却是门庭若市。平日里，老爸在裁剪衣服，他的作场边，总有人抱着布料，着急的等待着我爸接下他的生意。若逢古镇集市，等我爸接生意的人就会从作场边排到店门口街沿。

生意好，还要靠诚信维持。在老爸店里做衣，说三天交货，绝不会是第四天早上。说多少布做成多少件衣裳，只会多出来而不会少去。多出来的是老爸利用边角余料拼成的有花色的小孩衣裤或者小肚兜。拼不成这些的边角布料，老爸会用一根布条捆扎成似一只老鼠那样的碎布团，顾客来取衣服时，这碎布团同时交付给顾客。个别怕布被裁缝店“留”下的顾客，会把做好的衣服加上碎布一起过称，看看比事先称过的轻多少。这一称不打紧，我爸名气反越大了，因为称的结果，必定与他事先称出的重量差不离，如果为防缩水而处理过的布料，做成衣服加上碎布团可能还会比原来的略重。

资料图。裁缝师傅在工作。据CFP。

老宅既是有名的裁缝店，也是父母培养教育子女的重要场所。

老爸在作场桌上裁剪衣服，老妈在缝纫机上缝制衣服。逐渐长大的兄弟姐妹们也帮父母缝制布纽扣条、做纽扣，钉纽扣。一家老小齐聚店面，剪刀裁剪布匹的瑟瑟声与缝纫机制衣的哒哒哒声，时长时短，相互交融，这场景是多么的温馨与欢乐。在这种温馨与欢乐的场景之中，也时不时夹杂着父母对子女的教育。这种教育有时通过话语方式予以表现，更多的是通过父母的行为渐移默化的给子女以感染。

在老宅里，小孩读书之余必须干活，这是我爸常说的话语。这话语声多了久了就成了我们家传世的规矩。这规矩用时髦的话说就是为人必须勤劳。这规矩使我们自小不会偷懒，这规矩使我们在好时代中不会贫穷。上世纪末的改革开放，砸碎了铁饭碗，失去了原工作单位的兄弟姐妹们都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找到新的生活出路，並且逐步达到富足有余。

父亲还有句常说的话，做什么要么不做，做就必须做得最好。这句话使老爸自己成为了人们交口称赞的“金剪子”，这句话也成兄弟姐妹们忠于职守事业有成的秘诀。老爸的这句话如果用时髦的话来说，那应该是爱岗敬业，术要专攻，还要精益求精。老姐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在做衣裳这方面虽无人称她为金剪子，但凡请她做过衣裳的人对其手艺皆交口称赞。老二无论干那一个行当，都是干一行钻一行，最终也必像一行。还有一个兄弟更是博学多才，除了精于本职工作外，连平时的爱好都能严守父训。学赋诗作文，他成了名正言顺的作家；学吹拉弹唱，他竟被上海音乐学院破格录取，退休后还被人请去当音乐教师。

在父亲这句话语熏陶下，在老宅里长大的所有兄弟姐妹，个个做什么像什么，并也把这似家规一样往下传教。从我爷爷算起，老宅中出去的第四代第五代子孙，大学生已是普遍，硕士、博士也可找见。

在这老宅里，老爸还留下一句名言，任何时候凡事都要靠自己，绝不可以占别人的便宜。当今社会想要办成事，常要请客送礼，可我老爸偏不时兴。老爸当年也是领导，时不时有人给他送点小礼。如果送礼者目的是为了办事，如果那事合情又合理，事情定会办妥，但那礼品绝不会收。如果送礼者属同事、同行间礼尚往来，那礼必会收下。但有礼物来必有礼物往。往之礼之价值必高于来之礼的价值，这又成了礼尚往来的硬杠杠。如果搞不清楚礼的价值，老爸就会跑到商店去看。当时的老妈常笑着对我们说，送到我们家里的礼越多，我们家越受穷。

受老爸这句话以及老爸行为的影响，兄弟姐妹们多年来也没有学会请客送礼。属于礼尚往来的礼，也遵循老爸的做法。兄弟姐妹们都清楚，在经济为重的社会，会送礼办事相对容易。但是，即便是办不成事或者受到不公正的影响，仍觉请客送礼行为不正当，而且还有降低自身人格之嫌，大家还是继承了父亲在这方面的习惯。

我们的父亲在手工制衣业迅速衰败之际，毅然决然地收起了他最爱的剪刀，带着一帮世代以裁缝为业的老裁缝，成功创办了机器轰鸣的五金厂。老爸的这一行为又为老宅增添了新的光彩。老爸又以行动告诉我们，凡事须与时俱进，不可墨守成规。

可惜值得老宅引以为荣的老爸已离开老宅多年，老宅虽已享受保护待遇，但还能保留多久？老爸的名字还能在后代子孙心目中存留多少年？人终将死亡，人之名也终将被遗忘。但愿前人留下的那些美好风尚能得以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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