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墙里的歌声9

水泥墙里的歌声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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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的雨和一早上的阴云,天空终于放晴了。
苏见明走到门口,用钥匙打开大门。何秀丽听到有人进来,从厨房探出头查看。她看到了苏见明脸上的伤,有些担心地皱起眉头,但她没有多问。看到母亲皱眉的样子,苏见明一愣,有点做贼心虚地说:“妈?你没上班?”
何秀丽的语气无悲无喜:“今天是周六啊。”苏见明有些尴尬地“哦”了一声,接着便快步向楼上走去。何秀丽听着咚咚的脚步声,大声追问着:“你昨晚上哪儿了?怎么没回来。”
苏见明扯着嗓子回答:“有事儿。”他走进了郑刚的书房,轻轻地关上了门。他靠着门听着楼下的动静。听到厨房里传来有节律的炒菜声,苏见明松了口气,开始轻手轻脚地在书房里翻找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书桌左边的抽屉上,那是一个上了锁的抽屉。
苏见明拿起桌面上的一把拆信刀,用力地撬开了抽屉。抽屉里有一些文件,还有几盒老式的大二分之一录像带。看着这些物品,苏见明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拿起一盒录像带仔细观察,和他之前在歌舞团找到的带子几乎一模一样。
苏见明转头走向不远处的书柜。他拉开柜门,里面果然放着一台老式的磁带录像机,上面铺着一层细密的灰尘。
苏见明小心地伸手,将录像机拉了出来。
苏见明从自己房间拿来了一个小监视器屏幕,接在录像机上。巴掌大的监视器屏幕上,出现了画质粗糙的监控画面,那是长江索道轿厢内的监控录像,轿厢里有十几个人。而最靠近镜头的,是郑刚和十几岁的苏见明,录像里,他们正对着窗外指指点点,说着什么。苏见明控制机器加速播放,但都是几乎相同的内容。
他又换了一盘磁带,这次,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朱丽。她轻轻地唱着,嗓音婉转: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看着屏幕里朱丽模糊而忧伤的脸庞,苏见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录像结束了,深蓝色的屏幕映出了苏见明的脸,也映出了他身后站着的何秀丽。他悚然回头,这样的场景就像是他无数次从梦中醒来,母亲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他看到母亲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像是发现了某种恶劣的东西。
何秀丽上前退出磁带,要把磁带拿走。但几乎同时地,苏见明也抓住磁带。
母子两人就在这方磁带上角力起来,但最终还是何秀丽更胜一筹。她近乎粗暴地掰开了苏见明的手,把它放回了抽屉里,最终狠狠地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苏见明冷冷地看着何秀丽:“妈,你还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要让这个家继续正常过下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何秀丽的神情变得庄重无比。
苏见明指着抽屉,几乎是在质问母亲:“这么多年,你就不想看看里面的东西?”
何秀丽走到了苏见明面前,给他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不想看,你也不想看。”
面对母亲的结论,苏见明惨然一笑:“我总会知道的。”
何秀丽摇了摇头,推着苏见明向外走去:“长大吧,别再像个孩子。”出门时,她按下了书房门锁上的弹簧。
“咔嗒”书房的门锁上了。
尽管苏见明已经接近了真相,但母亲的态度让他知道,他们拒绝告诉他发生过什么,一切的答案,只能由他自己寻找。
苏见明下了楼,向外走去。
“吃饭。”何秀丽喊他。
“不吃了,刘局叫我回去,有事。”
“吃饭!”何秀丽用不可回绝的语气重复。
于是,吃饭,苏见明与何秀丽两个人。
在父子关系僵硬的时候,母亲就要出来说话,现在也不例外。
电视机里依旧播着当地新闻,而饭桌上只有碗筷叮叮当当的响声。
没有交流,就像以前的无数次晚餐一样。
快吃完时,何秀丽放下筷子,面对苏见明:“见明,咱们是中国人,亲恩最大,天大的事,烂在家里。”但苏见明没有抬头,他使劲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抗拒着与何秀丽的交流。
“咱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父母对孩子是无保留的,我可以为你去死,我相信你爸也一样。”她看向低着头继续吃饭的苏见明,“他这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很少表现出什么。但每次出差回来,都带玩具给你,他看着你玩,眼里的笑,是真的。”
何秀丽转向苏见明:“我要说的就这些,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你不是想转刑侦吗?你把那破车卖了,说话做事都靠谱了,你长大了,话藏在肚子里,这日子也没法过——但是你的结案陈词说完了,烂在这个屋里,今天下午,谁都别出门。明天就忘了这些,又是新的一天。说到底,我们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出去,还是体体面面的一家人。”
苏见明觉得嘴里的饭菜越来越难嚼了。他艰难地咀嚼着,眼角不自觉地肿胀和酸涩起来,就像是被饭硬生生噎出来的。
他知道,何秀丽在说她这一生最罕见的软话。
她在劝自己停下来。
不要打开那个手机。
不要摧毁这个家庭。
不要毁掉来之不易的儿子的身份。
不要继续了。
苏见明吃完饭,抬起头,看向何秀丽,做出决定。
“刘局找我,我真的去趟局里。”苏见明起身,走出门。
与此同时,郑刚站在黎志田的会所船上,看着江那边的风景。
这会儿天气很好,江上没有一点雾。他看上去忧思深重,似乎就在这几日间苍老了许多,他的眼窝下又一片青灰色的印记,灰白的头发有些杂芜。
黎志田从背后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杯酒。他把一杯递给郑刚:“很快就会找到苏见明和那部手机,手机那么老了,不容易打开。”
郑刚转过身,目光坚决:“第一,其他的我不管,但不能伤害他;第二,不能,绝对不能让他打开那部手机,不惜一切代价。”他一字一顿地强调,“要不然,我们全都完蛋。”
郑刚这回的语气更认真了。
他不准伤害苏见明。
感受到了郑刚话里的强硬,黎志田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见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下坡的时候不点刹车,任凭冷风一阵阵灌进车子。苏见明躺在后座上,思索着何秀丽饭桌上的话,以及她在书房的那几个生硬粗暴的动作。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苏见明记得这句诗。还在他很小的时候,何秀丽就给他读过这句古话,教导他孝顺父母,当然,也包括养父母。
照理说,这世界最亲近的关系,无外乎父母与儿女。但是随着苏见明越挖越深,再一回头,他才发现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好像越来越远了。每当他知道一些新的信息,就与郑刚更远了一步。
可苏见明的初衷,明明是通过成长,证明自己真的是他的儿子啊。
出租车停下了。苏见明打断自己的思绪,下车走进局里。
刘波站在市局办公楼的楼顶,他正注视着下午的城市——金江依旧生机勃勃。苏见明上了楼顶,他在刘波身后站定:“为什么约到这儿来?”
刘波转过身,看着苏见明:“这里好说话。”
苏见明看着他,两人目光交会间,刘波笑了:“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没有。”苏见明表情冷淡。
苏见明的话还没在风中消散,刘波突然掏出手枪,箭步上前,顶在苏见明的额头上。苏见明惊愕了半秒,但他依旧面不改色,他笃定刘波不会开枪:“打死我,你没法解释。”
刘波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戳破了你的卧底身份,你袭击了我,试图夺枪,被我击毙。”
苏见明平静地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他知道刘波说得对,虽然开枪后刘波会受到一系列的调查,但他如果愿意接受那些麻烦,他终究是被允许扣动扳机的。但是,他真的愿意吗?苏见明叹了口气:“只有你知道昨晚我们找到了手机,你派出了人马……”
他的话还没说完,刘波就用枪口在他的额头上顶了一下:“我再让你说最后一句话,”他态度严厉,审犯人一样地发问,“杨晓薇的手机在哪里?”
苏见明愣住了,他没想到刘波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真的是他?
如果是——苏见明开始计算自己的胜算——答案是几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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