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当第二名,余凯觉得也挺好。
来源 | 晚点Auto
作者 | 王海璐
出品 | 科创最前线
自动驾驶行业投入大、回报周期长、变化快,要在产业分工中找准自己的位置,同时做好研发和商业化,应对激烈的市场竞争,和复杂多变的外部环境,是一道高维难题。
地平线创始人、CEO 余凯的解题思路是:
在变化中抓确定性。
余凯追求 “四渡赤水般的领导力”,能够因势利导、灵活多变、在变化中杀出重围。
“打不赢就跑,跑的过程中,突然发现别人一个团落单了,调十倍兵力围剿。” 他说。
很多人孤注一掷,只看到机会,并没有仔细思考风险。
余凯认为,企业要有一个彼岸的愿景,但也得知道如何摆渡过去,“战略的本质是不赌”。
截至 2023 年 9 月,地平线的累计出货量达到 400 万片,获得了三十多家车企、总共 150 多款车型定点。
根据高工的榜单,去年地平线在中国低阶、高阶智驾芯片市场的占有率都排第二,分别为 24% 和 36%。
第一名是 Mobileye 和英伟达,分别占 29% 和 49%。
今年,从在手订单来看,地平线有望超过 Mobileye,成为低阶智驾芯片出货量第一。
而在高阶市场,余凯认为,地平线长期当 “老二”,也挺好的。
地平线当然也想成为第一。
但余凯不着急,他希望能用十几年时间做到。
企业的发展不能超越行业的规律和周期,世界上有大成就的科技公司,很多都是慢发展。
这与上一代中国互联网创业者和风险投资机构的经验相反。
互联网价值链条短、赚钱速度快、投资回报周期短。
余凯把美国科技公司研究个遍,发现互联网模式才是商业史上的罕见情况。
“我们以为那是常态,现在发现是非常态。”
芯片行业周期长,而自动驾驶行业变化快。
地平线做智驾芯片,处在中间,过去 9 年来一直在变化中不断摸索调整、寻找确定性。
2015 年,余凯刚刚创立地平线时,同时做 AIoT 和汽车两大业务。
做 AIoT 原本是为了实现商业短闭环,但后来发现场景非常碎片化,做了一堆小业务,价值不大。
2019 年,地平线将 AIoT 收缩,聚焦自动驾驶。
“砸这么一堆的小坑,还不如全力以赴去挖一个最深的坑。”
余凯认为,必须有一个大产业,才能吸引到足够多的资金、人才、产业链上的玩家,把技术做成熟、成本打到最低,把产业击穿。
IoT 行业发展起来,是因为智能手机行业被击穿了,芯片、操作系统、通讯模块一整个产业链条迅速成熟。
AIoT 行业要发展起来,他认为得先把自动驾驶行业击穿。
地平线成立前 5 年,一直处在 “镁光灯的边缘”。
前几年,是因为芯片创业是冷门赛道,那时候的投资风口是 AI 和自动驾驶算法公司。
后几年,地平线的业务逐渐有起色,但余凯想主动往外站一点。
过多的注意力和期待,他认为会带来风险,让创业者头脑发热,做出错误的选择。
镁光灯中央的公司,那时候估值涨上了天。
而地平线 2020 年底开始的 C 轮融资连续融了 12 轮,总共十几亿美元,没有涨估值。
余凯说,当时的策略是,想趁着资本狂欢多拿一些钱。
不涨估值,谈判可以简单一点。
稀释掉一些股份,他不太在意,“算大账,不算小账”。
他认为当时很多项目,估值与实际能力、业务和商业化进展不匹配,这让他嗅到了风险,认为资本市场可能会出现大的调整。
一语成谶。
资本环境很快出现变化,曾经闪耀的明星公司融资遇到困难。
一些公司急于商业化,动作变形。
另一些创始人被迫签下对赌协议。
对公司的投资和期待变成了创业者的债。
“在你缺钱的时候融资,是没有白马王子的。这个世界上都是平等生意,一定签一堆条款。” 余凯说。
因为 C 轮融了十几亿美元, 2022 年与大众集团谈判的时候,余凯就显得特别 “不慌”。
大众集团旗下软件公司 CARIAD 与地平线组建了合资公司,投资了地平线及合资公司共 24 亿欧元。
大众与地平线谈判的同期,也在接触其他公司。
地平线能够被选中,余凯认为,可能是因为 “更开放、身段更柔软”。
对地平线而言,引入大众实现了一个多元化的战略目标。
第一是钱;
第二是 “增加我们的国际化成分”;
第三,是让地平线的业务从中国车企拓展到国际车企。
去年,新能源车企之间的竞争进一步升级,问界、小鹏、理想先后宣布将向用户推送城区智驾功能,掀起了车企卷高阶智驾的军备竞赛。
一夜之间, L2+ 级城区智驾成为了智能电动车企志在必得的基础功能。
在市场需求爆发的时候,地平线还没有合适的产品承接。
地平线为高阶智驾场景开发的芯片征程 6 还没流片,预计今年内量产,明年一季度第一款车型才会上市。
英伟达总能提前布局,超出市场需求投入资源,推出领先于时代的下一代产品,余凯认为,这非常厉害。
但地平线并不想学习英伟达顶格搞研发,“如果这么做,估计也挂了。”
余凯认为,高阶智驾的需求迅速起来,是因为头部企业具备一个品类定义者的能力。
地平线不具备这个能力。
就像 PC 时代,苹果是品类的创造者,但微软不是。
地平线的榜样是微软。
应该在整个行业急加速的时候,快速跟进。
余凯希望地平线不要太落后,但是也不超前,刚好跟时代同步,就像微软一样,不被竞争牵着走。
微软也曾在竞争中迷失,被谷歌影响做搜索引擎,被苹果影响做手机,最后都失败了。
反而是在摆脱竞争因素的干扰时,重新找回了自己。
余凯认为,微软投资 OpenAI 是 “操作系统思维”, OpenAI 本质上做的是白领的生产力,和微软早年做操作系统和软件一样。
微软今天重回世界之巅,但成立 10 年的时候,收入还只有 1 亿美元,且仅有 IBM 一个大客户。
最近,余凯把微软当时和 IBM 签的合同找出来看了一下,“跟今天中国有些车厂虐供应商简直一样。”
以下,Enjoy~
01
市场需求提前爆发
问:去年百人会上,你说城市 NOA 没那么快,提醒大家要冷静。
但现在,头部新能源车企业都在猛推这个功能,怎么看市场需求的提前?
余凯:我觉得这是一些头部玩家竞争驱动带来的变量。
至于是不是消费者的真需求,还需要看一下。
问:当市场上已经有需求的时候,你们合适的产品还没出来。
地平线为城市 NOA 功能开发的芯片征程 6P 明年才量产,你不觉得节奏应该更快一点吗?
余凯:这是一个创业公司的资源跟能力问题。
我们征程 5 第一个量产项目是 2022 年 11 月,当时的资源能力跟不上,不可能非常短促地连续发力。
高阶智驾去年突然提速是因为头部玩家的带动。
而头部玩家具备品类定义者的能力。
如果是我们最早卷这个,在行业里没有强大的号召力,自己反而当了先烈。
就像 PC 时代,苹果是品类创造者,但微软不是。
微软跟着后面干的,我们的风格更像微软。
问:你们有讨论过加大投入,去把这个能力补上吗?
余凯:我们在城区智驾上面,其实已经投入了大概三年时间,有大几百人的团队在做。
除了车企,在技术公司里算是相对投入比较多的。
问:车企打价格战,它们会不断压榨供应商利润,这对你们的影响有多大?
余凯:价格战一般打不到我们这来。
如果说直接的竞争,都是一级供应商在竞争,我们只制造枪炮不打仗。
问:但是征程 6P 要打仗了。
余凯:当没人扛着我们的枪去打仗的时候,我们就先去打几枪再回来,让大家觉得我们的兵器还可以。
我们能助车企一臂之力,在去年底智能化突然提速的浪潮下,让它们专注于产品,在市场竞争上有一席之地,而不是一下子被时代给 “卷” 没了。
问:最终,你认为车企会被 “卷” 没吗?
余凯:从历史看,任何行业最终一定会整合,剩下的品牌不会太多。
正如历史上提供算力方案的,在每一个垂直领域就只有第一名、第二名,连第三名都没有。
问:你觉得智驾芯片行业也会只剩两家公司吗?
余凯:我觉得我们目前保持市场第二名,肯定是达到目标了。
我们要留在牌桌上,然后真正创造价值。
问:和竞争对手的产品比,征程 6P 在大算力市场想要拿到多大的份额?
余凯:我们不是竞争驱动的。
征程 6P 这一代芯片,让用户觉得城区智驾功能真正有价值,这是我们追求的。
以前有些车厂宣称有城区智驾,其实用户开的都是心跳。
如果是这样一个产品,我认为没有价值,也不会去投入。
问:你们发了征程 6E 之后,征程 5 变成了上一代产品。
它的生命周期缩短了,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余凯:很重要,因为高阶算力市场,目前行业里面只有英伟达跟地平线有产品。
我们征程 5 还拿下了像比亚迪、理想这些高端客户,而且我们高阶的软件基于征程 5 开发,到征程 6 都会顺延上去。
我相信未来三年征程 5 会持续出货拿下一系列新车型。
问:为什么开发征程 5 的时候,没有想到适配城市 NOA 这样的功能?
余凯:真实情况是,征程 5 是 2018 年 10 月启动的,那时候我们没钱买 A72、 A78 之类的 CPU IP,就只能暂时苟且。
征程 5 的主力应用场景其实还是高速 NOA。
城区 NOA 你看目前真正开通的有几家?
问:20 万以上的新能源车都在做了。
余凯:在做,但其实没有那么大量。
问:市场现阶段需求以低阶为主,为什么还要分散资源做高阶?
余凯:一个领导者,要替大家把整个平台搭起来,把天花板撑高,大家在上面有很大空间可以发挥,可以挣钱。
问:低阶方案,你们的定位是做 Tier 2 ,高阶你们也做整体解决方案,与生态伙伴的边界如何划分?
余凯:最高水平的城区智驾,我们会自己做样板房。
地平线几乎是中国自动驾驶芯片唯一的玩家,我几乎没看到第二名。
最高阶的全栈软件,如果我们不做,整个地平线的生态,最高的支点立不起来。
合作伙伴其实都没有足够的资源去做,因为要投入上千人来干这个项目。
而它们现在大部分都在中低阶方案的交付中。
问:为什么不直接定位 Tier 1?
余凯:因为我们做不了那么多具体的交付,太多的车型要适配、定制,这里有大量的集成、测试、交付工作,我觉得没有合作伙伴不行。
Tier 1 承担了给车厂直接交付系统的工作。
Tier 2 像我们、高通、英伟达,是做标准化的。
历史上,在产业价值链条比较纵深的时候,这种分层的商业模式是非常标准的。
做底座的就关注核心技术研发,高通、英伟达、英特尔、微软,每次都把技术能力往前大大推进一步,然后空出这个空间,让大量的合作伙伴生长出来。
我们在征程 2、征程 3、征程 5 上搭样板房,然后赋能给合作伙伴,让大家看到这个产品能开发成这个样子。
同时,因为我们有实战经验,所以我们的合作伙伴遇到各种困难,我们都有方法去帮它们解决。
征程 6 也一样。
地平线基于单征程 5 芯片的域控参考设计
02
风险厌恶型的生意
问:地平线过去追求在没有竞争的地方竞争,但今天智驾供应商的竞争非常激烈,怎么在有竞争的地方竞争?
余凯:我觉得我们还比较幸运,跟我们车厂兄弟们卷的程度比,差老远了。
我们今天在中国做到第二,还是很不错的。
问:其他芯片公司,你觉得它们今天不在牌桌上。
原因是什么?
余凯:时机和能力。
今天也还有很多实力玩家在,瑞萨,TI,恩智浦,包括 Mobileye——
辅助驾驶全世界的王者。
地平线能上牌桌,是很多因素造成的。
第一是时机,我们是中国最早做这件事情的。
第二是我们的独特优势,我们是一个披着芯片外衣的软件算法公司。
问:这个行业还会有新玩家进来吗?
余凯:我觉得当前的资本市场不支持新玩家进来。
任何一个新玩家进来,从规划开始。
我们征程 5 项目是 2018 年启动的, 2022 年的 11 月量产,做了四五年的时间。
那好,有一个新玩家来做,2028 年市场上见。
问:智驾行业变化很快,什么样的战略是好战略?
余凯:我们经常讲 “四渡赤水” 般的领导力,实际上就是因势利导、灵活多变,在变化中杀出重围。
四渡赤水的一个重要经验是:
打不赢就跑。
跑得快,你就没有什么损失。
跑的过程中,突然发现别人一个团落单了,调十倍兵力围剿。
这是在变化中抓确定性,全局是以一打十,局部是以十打一,中间有机会吃一口,那就赶紧吃。
很多人对战略的理解是要去冒险、孤注一掷。
我觉得真正好的战略是风险厌恶型的。
战略的本质是不赌,在不确定性中抓确定性。
过去十年曾经很风光的科技公司,后来发展一般,这里面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它们没有仔细去思考风险。
巴菲特讲过一句非常无聊的话:
投资的本质就是不亏钱。
意思是一样的,战略表面上看是打赢,实际上核心之一是规避风险。
中国这么多公司,这些年发展遇到问题,恰恰是因为眼里只有机会,没有风险。
问:你觉得 OpenAI 也是风险厌恶型的企业吗?
余凯:OpenAI 当然是风险厌恶型的,如果背后没有微软强大的资金支持,它敢那么大规模投入吗?
问:要看风险厌恶是它的出发点,还是它实现目标的手段而已。
余凯:对,你的愿景肯定不是这样,你有一个彼岸世界的目标,只不过这个过程中,需要有一些原则,有一些思考、智慧。
巴菲特的目标肯定不是说不亏钱。
问:苹果把投入十年的造车战略放弃了,你觉得这也是出于风险厌恶做的一个战略吗?
余凯:我觉得是,因为它现在看不明白,汽车未来是不是一个颠覆性的产品。
它可能觉得 AI 比汽车更有确定性。
问:汽车和 AI 必须选一个吗?
余凯:巴菲特说过,过去美国 100 年来,投资人在汽车上面就没有赚过大钱。
它甚至不如房地产,房地产在市场不好的时候,好歹地还在,资产还在。
所以你看奔驰,宝马,福特,通用,虽然都是千亿美金级的收入,可是市值都不高。
特斯拉因为它有科技属性,给了一些加分。
如果不造机器人,不搞自动驾驶,特斯拉就只能是传统的估值模型,跟通用、奔驰、宝马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当然,我必须说,能成为奔驰宝马这样的企业,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问:但苹果已经为此投入了 10 年、数百亿美元。
余凯:如果你是在错误方向上走,今天止损肯定比明天止损更划算。
苹果觉得要做颠覆性的产品,可能要真正实现无人驾驶。
如果只是简单重复一个别人的产品,不是带来革命性的创新。
我看苹果也不觉得有意义。
以前它做智能手机的时候,其实智能手机已经有很多了。
但每次苹果的产品推出,跟同类竞品比大家能感觉到超出十倍的好。
汽车领域它可能还没看到跟别人比能够好十倍的机会。
我觉得对苹果来讲,哪怕过了 5 年,再来重新审视进入汽车行业的机会,其实也没什么。
03
有价值的企业,可能是慢发展
问:英伟达现在是以超出摩尔定律的方式来推出芯片。
但你们不一样,地平线的哲学是该保守的时候要保守,那什么时候你们该激进呢?
余凯:英伟达过去 30 年一直都是顶格搞。
它推出来的芯片的性能,在当时看都是超出需求的,但最后总是抓住趋势,这是一个很牛的反共识,非常厉害。
问:为什么不向英伟达学习这一点?
余凯:如果这么做,估计也挂了。
我觉得企业最重要的不是做别人,而是做合适的自己。
我们可能长期蛰伏。
问:英特尔当年错过移动芯片和 GPU,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导致这个市场机会被英伟达占住了?
余凯:这其实都是商业战略,英特尔不是没做过 GPU ,它也做过,试图把 GPU 集成到 CPU 里面去。
不成功的原因是,没想到人民群众对打游戏这件事情真的很执着,如果是把它给做成 all in one 的话,性能肯定不够,很多同学要更强大的图形渲染,玩更牛逼的 3D 游戏。所以就存在一个市场做独立显卡。
说白了,都是一个企业发展的宿命。
恰恰是顶级的企业家、顶级的企业才会犯这个错误。
比如说英特尔的桌面计算占据王者地位,它做的事情确实是不断巩固它的王者地位,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进来。
任何一个企业家一定有带宽瓶颈,哪怕你有无限的钱,但是你的精力、能力,带宽都是有限的。
所以只能把这一块事情做好,就必然会放弃其它机会,所有的企业其实都是这样。
问:BBA 好像也是因为这样做不好电动车。
余凯:对啊,当年柯达也是因为这样不做电子相机,但是你做了电子相机,像是尼康、索尼做的最好了,又怎么样?
手机时代来了,又把相机市场颠覆掉。
你说尼康那些公司应该做手机吗?
长存的企业是不存在的。
问:你难道没有这个执念,要做一家基业长青的公司?
余凯:没有。
很多时候一个企业消亡,对社会是好事,是智力资源的释放。
因为一个组织到了最后,就跟人体组织一样,由青壮年到中年,然后到老年。
无论是德鲁克的管理教材,还是《基业长青》《从优秀到卓越》,书里的范本级企业现在都消失了。
问:不过我觉得更多的原因还是,第一代创业者已经死去了。
余凯:所以能够从 0 到 1 破局的创业者,本来就是稀缺的,而且几乎是很难复制的。
一般这种企业家找接班人是他最头痛的问题。
问:想过把地平线带到什么位置?
余凯:我们可能希望成为像微软、英特尔、英伟达这样的企业,它们都是提供计算的基础设施。
问:如果要成为微软、英伟达这样的企业,地平线就不能只在中国。
余凯:你总不能一口吃个胖子。真正长期有价值的企业,有可能是慢发展。
比如说英伟达,2015 年我们创业的时候,它已经 20 多年了,那个时候才是一个市值 100 亿美金的企业,今天已经 2 万亿了。
微软今天重回世界第一,但是它成立 10 年的时候收入只有 1 亿美金,而且只有一个客户,就是 IBM。
给 IBM 当小弟,被 IBM 各种虐。我把它最早跟 IBM 签的合同都翻出来看了,跟今天中国有些车厂虐供应商简直一样。
问:为什么突然想到去找 20 年前的合同?
余凯:关心一下,像这种平台型、生态型的企业都怎么做出来的。
因为中国以前从来没出现这种公司,它其实最强大的生命力在于生态。
问:你之前交流的时候说,大家很少去研究硅谷那些大的科技公司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可以分享一些你的结论吗?
余凯:首先我觉得那一批创始人,相对于中国当时的互联网创业者们,对技术规律跟周期比较懂。
因为互联网模式其实是历史上极其少有的情况,它整个价值链条非常短,赚钱的速度特别快,我们以为那是常态,现在发现是非常态。
美国很多商业都是很长周期的,微软就是一个例子。
这对我的滋养就是端正心态,不要动作变形。
问:微软沉寂几年又重现辉煌,这给了你什么启发?
余凯:微软可能是我们的 role model。
镁光灯都聚焦在更闪耀的苹果身上,但微软长期时间都是王者之位,而且到今天竟然又重回世界之巅。
微软能够重回世界之巅,恰恰是因为它不是竞争思维,因为微软曾经迷失掉了,看见谷歌做搜索引擎,它要做 Bing。
看见苹果做手机,它也要做手机,它在做别人的时候,企业是没有生命力的。
萨提亚执掌微软以后,它说要找回这个企业的灵魂。
微软早年做的是白领的生产力,Open AI 是妥妥的一个操作系统思维,白领的生产力思维。
所以微软实际上到最后,它不是竞争驱动的时候,做自己的时候,迸发出了 10 倍的力量。
问:为了找回灵魂,他们肯定还是做对了一些什么。
余凯:如果你看这些企业,比如说比尔·盖茨是大家都忽略的一个顶级玩家,他一方面在打击竞争对手的时候雷霆万钧,但另外一方面,身段又极其柔软。
比如 90 年代有一次比尔盖茨到中国来演讲,他劝中国用户不要用盗版软件,但是话锋一转,又说如果大家一定要盗版,请盗微软的软件。
他是一个 “刘邦式” 的领导者,非常强硬同时身段柔软。
我觉得很多投资人和创业者都是以 to C 的发展思路来看 ToB 业务。
如果去参照思科、微软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就会放低心态。
我觉得这是中国创业生态共同付出的代价。
04
离悬崖远一点
问:你说过,不能在悬崖边跳舞,如果要跳就离悬崖远一点。
悬崖指的什么?
余凯:比如资金断裂。
查理·芒格说,如果我知道我会在哪里死,我就不往那边去。
其实就是说,你不断去思考,有哪些因素会导致企业失败,就避免那些事情的发生。
问:去年地平线和 CARIAD 成立合资公司、接受大众的投资。
这笔交易更重要的是钱,还是一个保护伞?
余凯:我认为它实现的是一个多元的战略目标。
一是钱,二是增加我们的国际化成分。
再一个,让我们的业务从中国主机厂拓展到国际主机厂。
问:同期也有其他公司在跟大众谈。它们最后选择你们,你觉得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余凯:我们更开放,身段更柔软。
我们当时账上趴了一大笔钱。
所以跟大众谈的时候,心就不慌,特别冷静把这个合作谈好。
问:大众这笔投资之前,你们 C 轮融资融了 12 轮,但估值没涨?
余凯:我们算大账不算小账,注重长期主义。
那时候一开始融了大概八九亿美金,看资本市场有点太好了,后面一定会调整,于是跟股东会申请,在不涨估值的情况下再接着融一笔钱,于是又融了七八亿美金。
这是决定性的,因为后面资本市场急转直下的时候,我们就特别不慌。
而大量的公司其实没有融多少钱,但把估值撑得特别高,现在就很难受。
在你缺钱的时候融资,是没有白马王子的。
这个世界上都是平等生意,当我们俩不对等的时候,一定签一堆条款。
问:2019 年你们把 AIoT 业务收缩,转向汽车,也是为了离悬崖远一点吗?
余凯:我们当时思考,汽车和 AIoT,如果同时做,这边投入 10 个亿,那边投入 10 个亿。
如果未来市场出现了很大波动,这边 10 个亿不投入,那本来可以支撑两三年的,就可以长到五六年,离悬崖远一点。
问:为什么转向汽车,而不是 AIoT?
余凯:最早觉得 AIoT 可以商业短闭环。
后来发现 AIoT 一堆的小业务。没有一个垂直场景有车这么大。
砸这么一堆的小坑,还不如全力以赴去挖一个最深的坑。
太碎片化的场景,其实不值得做。
我觉得一定要把自动驾驶击穿,将来才可能做其他的。
你不把手机击穿,也不会有 IoT。
像扫地机,甚至是无人机,其实都是因为手机产业被击穿了,把传感器、安卓系统、芯片、无线通讯做到一个特别可用的级别,然后其他五花八门的 IoT 才起来。
上一代的超级终端是手机,这一代的超级终端就汽车,把汽车击穿以后,我觉得会带来机器人的五花八门。
问:怎么理解击穿?
余凯:两个指标,第一是变成绝对的市场老大。
第二个是,逼近无人驾驶。
问:为什么是汽车这个终端把机器人行业击穿,而不是机器人行业自己击穿?
余凯:汽车就是机器人的一个垂类。
你一定要靠一个颗粒度足够大的业务。
没有汽车的话,怎么能把激光雷达从当年 70 万人民币打到现在 1000 人民币。
没有一个大产业,不会吸引足够的资金、人才、产业链的玩家来参与,把这个技术做到成熟,把所有的成本打到最低。
问:去年你们把 AIoT 拆出去,成立地瓜机器人,是怎么想的?
余凯:地瓜由地平线控股。
地平线作为一个集团,长远使命还是机器人。
对于自动驾驶的资源投入,我不想做任何稀释,要全力以赴以十打一。
这里面有一些核心能力会溢出到机器人领域,成立地瓜就是在不稀释地平线的资源下,把社会其他资源汇聚到地瓜上面,让机器人业务能够自在地长出来。
问:你们要把产业击穿,成为绝对的市场老大,打算用多长时间完成这个目标?
余凯:十多年吧,欢迎到时候你们来报道。
05
想做睡觉最安心的企业家
问:你们跟车企合作有不同模式。
有的直接做解决方案,有的提供芯片,让合作伙伴做解决方案。
这种形式会是长期的吗?会因为什么而变化?
余凯:我们对于客户的服务,一开始会呈现多样性、发散性,但随着产业有的规律,最终需求会收敛,分工合作的边界也会清晰。
在产业早期,大家对产业发展的终局不了解,都在试错。
我们早年推征程 2、征程 3 ,所有下游合作伙伴都想自己做感知,然后我们把工具链开放出来,支持它们去做。
慢慢大家发现,这是重复造轮子,现在大部分玩家希望地平线提供标准化感知,它们做规控。
问:最终你们会做什么、合作伙伴做什么、车企做什么?
余凯:我觉得低阶的规控肯定是大家百花齐放,高阶我们可能会提供规控的模板,大家在上面做二次开发。
问:地平线目前赚的还是卖芯片的钱吗?
余凯:芯片,跟芯片上面的标准化软件。
问:新能源车行业有一个对竞争终局的判断,就是智能汽车会像智能手机一样,最终由 5 家公司占据 80% 市场份额,你认同这个判断吗?
余凯:我觉得到最后是会比较收敛吧。
问:如果收敛到前五的话,它们每一家的规模都会在几百万辆以上,如果它们都自研芯片,属于地平线的市场会萎缩吗?
余凯:我还是相信,智能汽车产业最终大概和今天手机跟 PC 的格局一样,极少数玩家可以垂直整合,大量的玩家走向产业分工。
对我们来讲,重要的是在产业分工里面做到最好。
问:你告诉车企要冷静,不要动不动就做芯片。
但它们如果自研芯片,你们还提供 B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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