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诵读《农历 清明》二月26/20240404

《农历 清明》不浊为清，不迷为明

《农历 清明》写了五月、六月两个小孩清明节前去集上买纸、背经和清明节裁纸、上坟、挂纸、长生不老、泼散、奠酒、奠茶、磕头、修补坟院、给乱人坟挂纸等祭祖的一些生活场景。

不浊为清，不迷为明。一个人只要在清明中，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有人将祭祖跟鬼神迷信联系起来，这是不对的。祖先是我们家里子孙的神，他们是保佑我们的。民间糊涂的人，认为把逝去亲人的照片挂在家里不吉利，实际上是一种迷信。祭祖切记备糕点，水果代表阴，糕点代表阳。祭祖的时间里一定要落上节气的这个阴阳。千万不要祭肉。五样水果苹果、香蕉、火龙果、葡萄、橘子代表五福。

清明是节气和节日的综合体，它跟春分是一种联袂关系，春分之后是清明，清明前后栽瓜点豆。到清明的时候，大地彻底地完成了阴阳的更替，因为和煦的春风的吹拂，万物皆显出来洁齐而清明的景象，天清地明，风清气明，白桐要开花了，喜阴的田鼠又要入洞了，喜阳的鹌鹑开始出现了。因为雨水多，容易形成彩虹 这种现象。三月里，彩虹出 。

六月问五月：啥叫命呢？活着的都是命。漫山遍野的麦子在说话，麦子在说什么呢？让我们跟随著名作家郭文斌的三篇文章领略清明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文化深蕴。（《郭文斌说二十四节气 清明》《农历 清明》光明日报《清明不仅是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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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庶乎近焉，大概就像神仙一样吧。做该做的，拿该拿的，就是吉祥；只有合乎天意才能如意。人咋能知道天意呢？经上说的都合乎天意。所以，读经典就是洗心，读能扎根的经典就在不浊不迷的清明中，就是在做吉祥如意、一等一神仙在做的好事。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和大寒……”光是读读这些节气的名字就能感受到我们可爱 的祖先与天地万物感应共鸣的古典时光。

 我在等待大字版《农历》出来时，会购一批寄给朋友们和组织小课堂学习。有家人们给我留言，喜欢读诵《清明》的原文，网络上，却找不到电子版的书。感谢儿子、先生的通力协作，.......，终于把《农历 清明》这一章七千多字的原文整理出来了，欢迎家人们读诵。为了方便家人们共读时的起止安排，用阿拉伯数字标了读诵分段，26个人可以轮流诵读。

岁数大了，或者说用眼过度了，实在看不了小字的书了。对照书本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地纠错，还要把眼镜摘了，看清楚记住了，把原书放下，再打字，实在太耗时、太耗力，肌肉紧张得受不了，不得不求助先生放下手头的工作帮忙检查对照。如果我的需求是这个读屏写屏时代的共同心声，请出版社排版时 都把字体大几号吧。只可惜我不是出版商啊。

《清明》故事梗概：两个背经的小孩

每个人的文字都带着她他的生命体征，无可更改。今天读《农历 清明》，从买烧纸背经到裁纸忏悔，印烧纸看见清明的颜色。上坟时错着脚在麦行里行走，“活着的都是命”。挂纸时祖宗就在身边，点黄表、点纸钱，把香点燃插在土里，然后夹碟子里的献饭往四周泼散。火是纸钱的家，它们一个个跑回去了。六月和爹和五月跪在坟院、跪在风里的感觉，如同奠酒奠茶就是清明的味道。之后磕三个头、作揖，五月觉得坟头上的三炷香就像三个暗号。修补完坟院，五月六月挨着地埂上抽烟的爹有种难言的幸福涌上心头。六月看到山坡下的村子是两个村子，一个在清明里，一个在清明外。矜孤恤寡，敬老怀幼。爹还留着挂纸和供献，乱人坟堆里埋着爷爷收养过的两个孤儿，爹也曾带过一个脏小子到家里住，后来到县上孤儿院了。啥叫清明？爹说，不浊为清，不迷为明，一个人只要在清明里，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山是躺着的一个人，山老人家只有到了清明才挂纸条长白胡子，因为清明时节雨纷纷。

集上买纸背经的两个小孩，他们背《朱子治家格言》，得到了大家的嘉奖。估计这一章写清明的是经典出现最多的一章吧，同时出现的还有《弟子规》、《太上感应篇》。

“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我由此也知道了出自乔家上庄大先生家的这两个小孩五月和六月祭祀不可不诚，经书不可不读。背经书的小孩他们忒喜欢过节，他们愿意月月都有大节过，六月还给四月设了个“听背节”，背经过瘾节。背经的小孩貌似得到的不止卷纸、蜡烛、长香、糖果的奖励，还有“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的熏陶，还有像神仙一样的“庶乎近焉”。

祭祖宗的东西不能背到背上，要恭敬地抱在怀里。白拿人家的东西就是偷，省下不该省的也是偷，该做的事不做也是偷。做该做的，拿该拿的，就是吉祥；只有合乎天意才能如意。人咋能知道天意呢？经上说的都合乎天意。

准备供品的时候不能胡思乱想，裁纸的环节他们领悟到忏悔就是洗心，手拿了脏东西要洗手，眼睛看了脏东西要洗眼，心 想了脏东西要洗心。

爹告诉六月要敬惜字纸，不让他拿字纸擦屁眼，自己却可以拿字纸卷烟抽，五月六月因此讨论出来，上半身都是进去的因此是干净的，下半身都是出来的因此是脏的。坟既是进去的地方也是出来的地方，像一个坐着的人。

没有死，就没有清明。纸钱就是年画。在六月的意识里第一次感觉到思想是最不安全的，印纸钱的时候他想到了清明的颜色就是水红色一样的喜悦，上坟时错着脚在麦行里行走，爹的一声笑就像是清明，坟院的荒草老得不像样子就是清明，而一绺绺挂枯草上的纸条像戏子在舞袖。

而五月却把在风里飘舞的挂纸说成是想念，飘在风里的纸条是活着的，它有头、有身子，有胳膊，有腿，它们叫挂纸，就是对失去亲人的挂念。爹说要做很多很多善事才能成为嫦娥，五月能够看见，嫦娥舞袖里有一个清明。专心挂纸的时候，祖宗就在身边，就像拂过脸颊的风，就像手里的纸条，就像舞袖的嫦娥。

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五百年人家无非积善。四月设个听背节。省下不该省的劲也是偷，经书上说的都合乎天意。眼睛看了脏东西要洗眼，心想了脏东西要洗心。

清明的颜色、样子和味道。印纸钱时清明是水红色的。毛毛雨刚刚把地皮打湿，不沾脚，也不起土，正是清明的样子。六月觉得爹刚才的一声笑就像是清明。坟院到了，荒草都老得不像个样子了，六月又觉得这老得不像个样子的荒草就是清明。

五月分明觉得祖宗并不远，就在她身边，就像拂过脸颊的风，就像这手里的纸条，就像舞袖的嫦娥。六月太喜欢这个场面了，一张张白色的纸钱在火里面消失，就像那火�是纸钱的家，它们一个个跑回去了。六月还喜欢和爹和五月跪在坟院里的这种感觉，跪在风里的感觉。六月学了爹的样子，端了茶壶向地上奠茶，微温的茶水落在黄土上，散发出一种清明的味道。

修补完坟院，爹点了支烟蹲在地埂上抽，二人也挨了爹的身子蹲下来，有种难言的幸福涌上心头。啥叫清明？不浊为清，不迷为明。一个人只要在清明中，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山是躺着的一个人。

附1：郭文斌《清明不仅是节日》（发表于光明日报）

春分过后是清明。它既是一句话，又是一个哲理。只有太阳直射到黄经，才有昼夜等长，阴阳平衡。而只有昼夜等长，阴阳平衡，才有“清明”。

创设了清明这个节日的，无疑是一个大智者。

“山水”同在为“清”，“日月”同在为“明”，一个“同”字，道尽了天地秘密，也道尽了文化的秘密，特别是中国文化的秘密。无水之山少了情韵，无山之水少了风骨；无日之月少了热烈，无月之日少了温柔。水因山不浊，山因水不枯；日因月不烈，月因日不晦。这一切，都在一种“大同”之中实现了。

这便是“清明”。

清明处心积虑，它让我们看破：死是一个假象。就像春分过后，杨柳依然，所谓春来草自青。或者说，只要我们在“清明”之中，“死”就会成为杨柳，就会成为春色，就会成为秋千，就会成为风筝，就会成为踏青途中的欢声笑语。

为此，清明前后，栽瓜点豆。这时候的瓜和豆睡醒了，开始了它们新一轮的生命旅程，带着山水之清气和潮湿，带着日月之光辉和温暖，带着主人之期待和叮嘱，开始它们的旅行，走进农历，走进它们的缘分，走进它们的因果。

而充盈在天地间的灵魂又何尝不是如此？

大家把郊游认为是在扫墓之后趁机呼吸新鲜空气，锻炼身体，显然表面化了。郊游真正的意义在《庄子》中。庄子认为，人不必执着于生，因为生若是一次远游，那么死就等同于归。

出游是惬意的，可能让人流连忘返，但天黑下来了，所有的惬意都成了归意。路上行人欲断魂，正是因为我们在路上。出游的目的是让你体会那个“归”。

庄子说得好啊：天地赋予形体让我承受，赋予生命让我劳累，赋予衰老让我安逸，赋予死亡让我安息。所以把活着看作是乐事，也就是把死去看作是乐事了。这是一种“归”。

视生若死，视死如生。这是庄子的安详和智慧。

中国的节日，大凡诱发你对道的感悟，诱发你对山水精神的感悟，对天地精神的感悟。依山悟崇高，傍水悟清廉；以日月悟光明，由天地悟正大；假生之乐悟善，借死之苦悟悲；从而珍惜青春，珍惜年华，珍惜生命，珍惜因缘，感念造化宏德，善待自然有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果说上巳节是中国的情人节，那么清明节无疑是中国的感恩节。有意思的是，它俩居然比肩接踵，让人不由赞叹中国人的智慧：昨天上巳，今天清明，如同一家人的前院和后院。前院求生，后院念死；环绕着前院后院的，是青青杨柳和无尽春色。上巳的主旨是幽会求子，清明的主旨是鉴死知生。

这两个节日的奇妙联袂，真是让人叫绝。幽会之后是求子，求子之后是祭祖，生死相续，以生观死，以死鉴生，一个中国人特有的“产业链”就这样形成了。它同时叮嘱我们，子不必求，因为子在祖德；祖不必祭，因为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就是最好的祭。

清明不仅是节日，清明也是人格，炎黄子孙的人格。

附2：《农历 清明》

清明的前一天

1东走走西走走，东瞅瞅西瞅瞅，总是拿不定主意买谁家的纸。六月有些着急，说，随便买上些算了。五月回头看了六月一眼，说，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五月的“不可不诚”还没有出口，六月抢先说，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把旁边一个卖纸的给惹笑了，说这么好听的句子谁教你的？六月说，没人教，自己会的。哈，好一个自己会的，再背两句听听。

2居身务期质朴，教子要有义方；勿贪意外之财，勿饮过量之酒。与肩挑贸易，勿占便宜；见穷苦亲邻，须加温恤xù。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chuǎn，立见消亡。兄弟叔侄，需分多润寡；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重赀才，薄父母，不成人子。嫁女择佳婿，勿索重聘pìn；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lián……

3厚奁lián……厚奁lián……六月接不上来了。五月补台：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遇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勿恃势力而凌逼孤寡；勿贪口腹而恣杀生禽。乖僻自是，悔误必多；颓惰duò自甘，家道难成。狎昵nì恶少，久必受其累；屈志老成，急则可相依。轻听发言，安知非人之谮zèn诉？当忍耐三思；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须平心暗想。施惠无念，受恩莫忘……

4五月背到这里，好多人围了上来，看戏的一样。五月有些紧张了，鼻梁上渗出汗来。六月见状，捏了五月的手，放大了音量：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人有喜庆，不可生嫉妒心；人有祸患，不可生喜幸心。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见色而起淫心，报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家门和顺，虽饔yōng飧 sūn不继，亦有余欢；国课早完，即囊náng 橐tuó无余，自得至乐。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shù乎近焉。。

5接下来，姐弟二人就不知该干什么了。六月看五月，五月的脸蛋红扑扑的，熟透的柿子一样。五月看六月，六月的脸蛋也红扑扑的，也像熟透的柿子一样。/这是谁家的一对？一个女人问。六月看了看五月，五月示意不要回答。六月却说，她是我姐，叫五月。/你呢？你叫啥名字？/六月。六月铿锵作答。/一定是乔家上庄大先生家的。一个女人说。/当这女人说到“大先生”三个字时，六月的心里忽闪了一下，就像捉迷藏被人找见似的，但这种“找见”却是一种渴望，一种对光荣的渴望。

6下次跟集时还来吗？六月不知如何回答，看着五月。五月说不知道。再来好吗？还到我们这个摊儿，我把我儿子带上，你背一下给他听，让他见识一下你们的学问，可以吗？/六月说，那要看我爹让不让来？女人说你爹一定让来，说着转身刷刷刷地卷了一卷纸给六月，这卷纸送给你。六月说，不要钱？女人说不要钱。六月就接过了。/五月说，不行，爹说白拿人家的东西就是偷。六月说，爹还说如果是人家允许的，就不是偷。五月想了想，也对，就默许了。/我赞助一把蜡烛。/谢谢大娘。/不用谢，下次我也把我儿子带上，让他长长见识。/你们这不是逼人舍散嘛，看来我也得赞助一把香。口气不好听，表情却十分的亲热。/谢谢叔叔。/还有两双手在往五月六月的口袋里装糖果，一边装一边说，人家祖先肯定烧过长香的。

7二人抱着满满当当的两包东西，乐颠颠地回家。五月和六月没有想到一出《朱子家训》会换来这么多东西。六月想，回去一定要再背几出来，爹让他背《弟子规》，他嫌太长了，看来得下决心背下来。总不能一直背《朱子家训》吧，六月说。六月把五月想说的一句话给说出来了。六月说，咱们回去就背《弟子规》吧。五月说，《弟子规》太长了。六月说，总没《目连救母》长吧。五月想想也是，《目连救母》那么长的剧本，他们都背下来了。咱们今天应该给他们唱几段，五月说。六月说，就是啊，咋就没记起呢，如果唱几段《目连救母》，说不定他们还有更多的奖赏呢。五月说，下集，下集咱们给他们唱几段，你说下集爹还让我们来吗？六月说肯定让来，一次挣这么多东西，爹为啥不让来？五月说，你才说错了，得意不可再往，爹肯定又是这句话。

8六月说，可爹还说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呢。五月说，是读书，又不是背书。六月说，背书也是读书。五月说，不过没关系，就算爹不让我们下次到集上来，五月五马上就到，五月五爹总要让我们来买香料吧，买花绳儿吧。六月说，谁能等到五月五，把人牙都等长了。五月说，看把你急的。六月说，如果一月有一个节就好了。五月说，你给咱们创造个节啊。六月说，好吧，你说四月该设个啥节呢？五月说，你说呢？六月说，就设个“听背”节吧。五月不懂，“听背”节？啥叫“听背”？六月说，听咱们背经啊。哈，哈哈，五月把全部的目光变成佩服，送给六月。这真是个好节日，一集的人都听咱们背经，该多过瘾。六月说，就像正月唱大戏一样，就像七月十五唱皮影一样，一戏场的人都听咱们背经。可是，那该背多少经才能够啊。五月有些负担了。六月说，没关系，我们可以教改地、改改、地地、白云一起背，就像唱大戏，一人一出轮流上，五月就把目光开成一束花送给六月。

9六月的胳膊抱酸了，要把包背到背上。五月说，不行，祭祖宗的东西咋能吊到屁眼儿上呢。说着，接过六月的包自己抱了。六月说，爹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看来是真的。五月说，书中还有颜如玉呢。/你说为啥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五月说，因为书中自有黄金屋啊，书中自有颜如玉啊。/六月又问，那你说，几百年人家为啥无非积善？/把五月给问住了，五月想了想说，大概是为了“庶shù乎近焉”吧。/六月问，啥叫“庶shù乎近焉”？五月说，大概就是像神仙一样吧。

10上到山顶，二人坐下来歇息。六月望着远方说，你说姐夫是不是佳婿？五月问，你啥意思？六月说，爹说三月姐出嫁时，他啥礼都没要，那姐夫一定是佳婿了。五月就笑了。六月说，你出嫁是要“重聘”呢？还是要“佳婿”呢？五月就在六月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说，你是要“淑女”呢，还是“后奁lián”呢？/六月说，我两个都要。惹得五月笑翻了天。/突然，六月说，我们今天只顾接着“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背了，把前面半截给忘了，语气里透着遗憾。/五月说，是啊。/六月说，下次一定要补给人家。/五月说，是啊，爹说省下不该省的劲，也是偷。/六月说，爹还说该做的事不做，也是偷。/五月说，对，做该做的，拿该拿的，就是吉祥。爹是咋讲如意来着？六月说，只有吉祥才能如意。/五月说，爹好像还有个说法。六月说，好像是……就像天意，只有合乎天意才能如意。/五月说，对对对，就是这么说的。/六月说，但天意 人咋能知道呢？/五月说，爹说经上说的都合乎天意。/六月说，那《朱子家训》是天意？/五月说，当然啊。按爹的说法当然啊。

11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móu，毋临渴而掘井。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留连。器具质而洁，瓦缶fǒu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xiū。勿营华屋，勿谋良田。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童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二人情不自禁地又把全文背了一遍，和以前的感觉大不一样了，因为它是天意。

清明这一天

12一早起来，爹就让五月裁纸。五月跪在地桌旁的椅子上，就着地桌把纸折成一寸宽的绺，拿刃子裁。那刃子就从六月的心上蹭蹭蹭地走过。这么好的白纸，眼看着变成纸条了，如果订成本子，该写多少字呢。六月说了自己的想法，五月想想也对，但又觉得没有理由不裁。就说，也许爷爷也需要本子写字呢。六月说，爷爷用这么窄的本子写字？五月又说，也许是爷爷需要它卷旱烟呢。六月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爹常把他们写过的本子裁成这么窄的纸条卷抽烟，每当爹点着用他们的本子裁成的纸条卷成的旱烟棒时，他就觉得爹把许多知识抽到肚里去了。

13那是爹第一次打他。他撕了姐姐的一页废本子擦屁股，被爹看见，爹的巴掌就过来了。爹打完，他才说，我没有告诉过你敬惜字纸吗？/告诉过。/告诉过为啥还要拿有字的纸擦屁眼？/你为啥拿字纸卷烟？/卷烟和擦屁眼一样吗？/当然一样。他的屁股上就又麻辣了一下。/是不是上面的就是干净的，下面的就是脏的。六月问。/五月说，你啥意思？/六月说，爹不让我拿字纸擦屁眼，他却拿字纸卷烟。

14五月放下刃子，使劲看着六月，觉得六月提出了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是啊，为啥人们把下半身上的东西都看成是脏的，把上半身看成是净的？/你说呢？/六月说，我发现凡是进去的地方是净的，出来的地方是脏的。五月想想，觉得有道理。人的下半身大多是出的，上半身多半是进的，可是鼻子里流出的鼻涕不也是脏的吗？六月说，那也没有屎脏。/五月觉得对，又不完全对。六月说，那你说，把人埋进土里，是进去呢，还是出来呢？五月睁大眼睛，说，你咋想到这么怪的一个问题。六月说，我们一会儿不是要上坟吗？要给爷爷奶奶挂纸吗？你说，那坟是进去的地方还是出来的地方？/五月说，当然是进去的啊。/六月说，那过年时我们去请他们回来过年，不是又是出来吗？五月的脑筋就转不过来了，说，大概既是进去的，又是出来的吧。六月没有想到五月会这么回答他，但又觉得这个回答很美。

15突然，五月说，赶快忏悔。六月问，为啥要忏悔？五月说，爹说准备供品时，不能胡思乱想的。六月觉得五月说得对，他们不但胡思乱想，还想到脏，快快忏悔。/忏悔就是洗心对不对？六月问。五月从炕桌上直起身来，看着六月。六月说，爹说手拿了脏东西要洗手，眼睛看了脏东西要洗眼，那心想了脏东西也要洗心吗？/五月说，对啊，很对啊，赶快把你的心掏出来洗啊。/六月就打过一个战栗。如果把心掏出来，人不就死了吗？人死了，不就又要让没死的人给他过清明嘛。一想到自己将要享受清明，六月又觉得死了挺好的。如果没有死，就没有清明。如果没有清明，这个三月该多没有意思啊。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原来是为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才欲断魂呢。

16雨就下起来了。不过不是大雨，是毛毛雨，像五月和六月的心情。/爹从门里进来，让六月把炕桌抱到炕上。六月看见，爹的手里是一个花瓷碟子。六月就把炕桌抱到炕上。爹把碟子放在炕桌上，从地柜顶上取下来小木箱，打开，拿出一包颜色，倒在碟子里。碟子里的水就哗地一下红了。爹用一根竹签搅了一会儿，等颜色化匀了，就把一团新棉花放在里面。不一会儿，颜色就被棉花吃掉了。爹又从小木箱里拿出印版，交给六月。/六月就端庄了身子，开始印钱。/印纸钱是一件难活，要把颜色蘸得刚刚好，要不印出来的纸钱不是一塌糊涂，就是缺东少西。尽管六月努力把握，但开始几张还是印不到火候上。爹也不责怪，仍然让他印。印了几张纸，就好看了，而且越来越好看。六月喜欢印版不轻不重落在纸上的感觉，喜欢提起印版时，纸上出现的恰到好处的图案。

17六月的心里被一次次成功的喜悦充满，那是一种水红色的喜悦，一种清明一样的喜悦。/水红颜色印在白纸上，让人觉得那纸钱不是纸钱，而是一张张年画。也许对于爷爷来说，纸钱就是年画呢。/忽然，六月的脑门亮了一下。/姐，你说清明是啥颜色？/清明啥颜色？清明就是清明，还啥颜色。/我觉得就是水红色。/五月停下手里的刃子，看了看炕桌上的纸钱，又看看窗外雨蒙蒙的天，觉得六月说得有道理。/六月的另一个问题来了，你说为啥今天是清明？/五月说，又忘了，印纸时是要专心的。/六月就发现自己果然把一张十元票子印歪了，“冥府通用”四个字都有些不通了。六月第一次觉得思想是不安全的。

18爷爷的坟在麦地里。麦苗绿油油的，像个绿被面一样苫shàn在地上，毛毛雨把地皮刚刚打湿，不沾脚，也不起土，正是清明的样子。六月看着五月错着脚在麦行里行走，身子一扭一扭的，花格夹袄一扭一扭的，心里一阵感动。他也错着脚在麦行里行走，但有时难免不小心把麦苗给踩着。/昆虫草木，犹不可伤。宜悯人之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彰人短，不炫己长；遏恶扬善，推多取少。受辱不怨，受宠若惊；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姐，我们下次可以给他们背《太上感应篇》啊。五月说，你能背下来吗？六月说，差不多了。五月说，好啊。你背会，我跟着你背就行了。六月说，你背会我跟着你背。/爹说，给谁背啊？六月看五月，五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六月一眼。六月就说，给我爷爷背。爹说，好啊，那你爷爷一定会奖励你的。

19我爷爷奖励我，他咋奖励我？/爹说，他会让你考一个状元。/六月问，状元能干啥？/五月说。状元能招驸马呢。/爹笑着说，就是，状元能招驸马呢。/驸马能干啥？/能娶皇帝的女儿当媳妇呢。五月抢先说。/六月说，那皇帝家的女儿是淑女吗？/五月说，当然啦。/爹就嘿的一声笑了，六月又觉得爹刚才的一声笑就像是清明。/三人继续错着脚步在麦行里前进。/草木为啥不能踩？六月问。/因为草木也是命。/啥叫命呢？/活着的都是命。/麦子活着吗？当然活着啊。那它咋不说话？它说呢，只是你听不见。/六月就听见了。六月听见麦子真在说话呢，六月看见满山遍野的麦子在说话呢，麦子在说什么呢？

20坟院到了。荒草都老得不像个样子了。六月又觉得，这老得不像样子的荒草就是清明。/爹把纸条分成四份，盘里留了一份，他们三人各一份，开始往坟院里的草上挂纸。一绺绺纸条挂在枯草上，一下子活了起来，风一吹，就像戏台上的戏子在舞袖。/那么戏子呢？是爷爷吗？但这些纸条分明又是他、五月和爹挂上去的。六月第一次觉得风的不可捉摸，纸条的不可捉摸。/姐，你看这挂纸像不像是戏子在舞袖？/六月一直搞不明白袖子是怎么舞起来的，至少一丈长的袖子，都要擦着台沿下他的脸了。问五月。五月说，因为她是嫦娥。六月说，嫦娥是淑女吗？五月说，嫦娥当然是淑女，怎么，想娶嫦娥做媳妇？六月说，我娶了嫦娥做媳妇，还不把你给伤心死。五月说，我才不伤心呢，如果你真能娶了嫦娥做媳妇，我还能沾你的光到月亮上看亲戚呢。六月说，那没问题，到时你带上爹和娘，我让吴刚给你们一人一瓶桂花酒。五月说，我不要酒，我要长生不老药。六月说，你想长生不老？五月说，当然啊，谁不想长生不老？六月说，如果我早娶了嫦娥，就可以让爷爷不死，让奶奶也不死。五月说，可这戏台上的嫦娥又不是真嫦娥，得做无数无数的好事才能行呢。

21讨厌！不想六月突然变脸了。/五月吃惊地问，咋啦？/六月说，谁让你提醒她不是真嫦娥？/五月停下来看了看说，我觉得不像。/那你说像啥？/我觉得像是想念。/六月没有想到五月说了这么有水平的一句话，把在风里飘舞的挂纸说成是想念，这就是爹说的诗吧？/咋这么看着姐？姐的脸上又没有戏台。/六月突然换了十分老成的口气说，你想爷爷了？/你不想吗？/六月想了想，觉得既想又不想，但终归还是想。/经六月这么一说，五月也觉得飘在风里的纸条是活着的，它有头，有身子，有胳膊，有腿。五月似乎明白了为啥叫“挂纸”，它是不是和“牵挂”有关？

22这时嫦娥的袖子又过来了，真真切切在地六月脸上拂了一下。五月还发现，在六月脸上拂了一下的，还有嫦娥的眼神，准确些说，不是拂，是挖。大概嫦娥真是看上他们家六月了。/之后，每当遇到六月出神，五月就说，是不是想人家嫦娥了？六月就打她。/现在，她似乎能够明白一点嫦娥舞袖中的意思了。/五月能够看见，嫦娥的舞袖中有一个清明。/六月看着五月愣神，提醒说，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五月忙把心思收回来，专心地挂纸。但她分明觉得，祖宗并不远，就在她身边呢，就像拂过脸颊的风，就像这手里的纸条，就像------/六月把最后一绺纸用一个土块压在爷爷的坟头，直腰一看，坟院已经白了，六月的心被一种活着的“白”强烈地震撼了一下。

23有风，爹用右手把上衣下摆张开，挡了风，左手捏了三张黄表。六月十分默契地擦着火柴。爹先把一张黄表点燃，然后点大堆的纸钱，等大火旺了时，把香点着，插在土里，然后夹了碟子里的献饭，往四周扔。六月的小身子就打了一个战栗，眼前出现了一张张模糊的嘴，一种让人不能明确形状的嘴，在享用爹的泼散。/六月太喜欢这个场面了：一张张白色的纸钱在火里消失，就像那火是纸钱的家，它们一个个跑回去了。六月也喜欢看炉膛里的火，但那火过于从容，掌柜的一样，慢条斯理，不像纸钱这样匆忙，不假思索地赶路。/六月还喜欢和爹和五月跪在坟院里的这种感觉，跪在风里的感觉。/当火光变成灰烬时，爹右手拿起酒壶，左手托了右手，向坟地里祭酒。酒水落在土上，散发出一种清明的味道。六月学了爹的样子，端起茶壶，向地上奠茶，微温的茶水落在黄土上，同样散发出一种清明的味道。六月没有想到，奠茶的过程是如此的过瘾。

24爹说，磕头吧。三人就伏在地上磕头。/爹磕了三个，起来作揖。五月也磕了三个，起来作揖。/六月多磕了两个，起来作揖。把爹给惹笑了，你小子干啥都是个贪。/六月笑笑。心想，多磕两个头总不是坏事。/五月的目光却在三炷香上。五月觉得，它们就像一个暗号。/修补完坟院，爹点了支烟蹲在地埂上抽，二人也挨了爹的身子蹲下来，有种难言的幸福涌上心头。/过了会儿，爹让他们看看村子，有什么发现。五月和六月就看。五月说，四面山坡上一片一片地开出白花。六月说，这个村子其实是两个村子。爹问，为啥是两个村子？六月说，一个是清明里面的，一个是清明外面的。爹有些吃惊地看了六月一眼，说，清明还有里外？六月咬着嘴唇，有些吃力地说，他刚才说的其实不是心里感到的，反正是两个世界。爹沉吟了一下，说，有道理，有道理。说着，起身端了盘子，却并不回家，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25五月和六月一下子明白了。就后悔把一道极简单的题没有答出来。爹的盘子里明明还留着挂纸和供献，他们怎么就给疏忽了呢？/再看那两个没有挂纸的坟院，显得那么可怜，就像两个孤儿。爹把那个脏小子带到家里来时，娘正好把饭做熟。五月和六月就有些不高兴。不想爹一边给脏小子洗脸，一边让他们先吃，说他已经吃过了，他的那份留给那个孩子。/爹的那份就一直留给那个孩子。直到后来县上成立孤儿院。爹说，他的父母都不在了，父母都不在的孩子叫孤儿。后来学了《太上感应篇》，他们才明白爹这是在“矜jin孤恤寡，敬老怀幼”，就从心底里对爹生出无比的敬意。/假如县上不成立孤儿院呢？爹会一直让他在咱们家长大吗？六月问。五月说，你说呢？六月说，假如他一直在咱们家长大，还得爹给他找淑女，还得再打一处院，最后死了，还要埋在咱们家坟里吗？五月说，这你得去问爹，我听娘说，爷爷年轻时都收养过两个孤儿，不过后来都害天花死了。那时，爹还没有出生呢。六月就看见，有两个孤儿，在长长的清明里，向他们走来。

26给乱人坟挂纸时，五月有些害怕，一步也不敢离开爹和六月。六月装出一副胆大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在打鼓。爹看出来了两人的胆怯，说，知道啥叫清明吗？二人说不知道。爹说，不浊为清，不迷为名，一个人只要在清明中，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六月不懂，悄悄地问五月，你在清明中吗？五月说，当然在啊，今天谁还不在清明中啊。六月再次把目光投到自家的坟院，觉得爹把他心中的那个清明给篡改了。但六月很快就放弃了追究这个问题。因为另一个问题出现在他的脑海。/姐，你看咱们坟院里的那些纸条，像不像山的胡子？五月盯着自家的坟院看了一会儿，说，你是说，山是一个人？六月说，是啊。五月的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对着山又瞅了半天，说，还真是一个人呢，不过是躺着的一个人。六月又说，可是这山老人家，为啥只有到了清明才长胡子呢？五月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嘛。/雨就下了起来。五月和六月的心里疼了一下，可惜了那些挂纸，全被雨打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