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津湖战役亲历:攻击柳潭里前部队断粮,营长下令杀了自己的战马

长津湖战役亲历:攻击柳潭里前部队断粮,营长下令杀了自己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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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列列,马萧萧,将士出征胆气豪。路岖又兼风吹雪,犹记长津剑与刀。

——谨以此,献给长津湖战役盖世英雄的父辈们!

【邹世勇:志愿军27军79师235团1营3连副指导员】

1950年11月1日,我们整个27军奉命离开了山东泰安 。

这一天,美军战斗最强的陆战1师开始接替被42军打败的韩军2个师,北上攻击长津湖地区,然后迂回侧击西线的志愿军13兵团,企图于“感恩节”前消灭朝鲜人民军,从而结束朝鲜内战。

闷罐火车驶过山海关后,我觉不对劲了。因为人越来越冷,这分明是往东北的中朝边境开。这时,部队宣布了中央军委9兵团紧急入朝作战的命令。

原来,9兵团北上山东后,计划是1951年1月出国作战,这样一来整整提前了三个月。

前卫27军,二梯队26军,后卫20军,这是9兵团的行军顺序。我所在的79师235团,是27军前卫的前卫。

可接近集结地吉林通化时,上级命令我们原地掉头南下安东出国。

11月7日拂晓,79师到达安东后,命令又变了,部队再次返回通化由临江出国。

这时,上到师团首长下到普通战士,人人都产生了疑问:出国的命令会不会再变?如果再变,来回折腾了三次的部队,思想情绪将更加起伏了。

作为师团一级的首长,对上级一变在变的军令,尽管心里有疑问,但绝不会轻易示人,但到了基层部队,尤其是在直接面对死神的营连排一级,大家的牢骚与不满就不再遮遮掩掩了。

我们1营3连的毗邻的车厢,坐满了235团的营团一级的干部和机关人员。

235团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英雄团,其前身是胶东昆嵛山红军游击队。

1948年9月16日,华东野战军6个纵队15个师发起济南战役时,235团第一个突破了东南角的城垣。仅此一战,235团涌现出了118名战斗英雄和功臣模范。中央军委直接授予了235团“济南第一团”,直到今天,这个荣誉也没有那个部队超越。

百万雄师过大江的那一年,235团仅用15分钟,率先在安徽夏家湖登陆,成为名副其实的渡江第一船。这个“第一团”的“第一船”,正是我所在的235团1营。

济南第一团首照

继续出发的部队,在车厢里又进行战前动员。所谓的动员就是人人表态,亮明自己的态度和决心。

这时,一名来到车厢的团政治处干部站起来说:

“现在,美帝国主义的战火已经烧到了鸭绿江边了,这次我们要真的去打美国佬,大家说,该怎么办?”

政治处干部的话一出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议论起来。

“一条干粮袋,打到三八线!”

“一双鞋和袜,走遍南朝鲜!”

“要我看,去朝鲜连牙膏牙刷都不用带,今个儿去了打完美国佬,明早回来刷牙都来得及。”

“美国佬都是老爷少爷兵,拿钱打仗,用命换钱,吊儿郎当的。到时,我们冲锋号一吹,手榴弹一响,保管屁滚尿流。”

“那个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叫麦什么来着?”

“麦克阿琴!”

“麦克阿碧!”

有个明白人纠正说:“不对,叫麦克阿瑟!”

“管他麦克阿琴,麦克阿碧,还是什么麦克阿瑟,叫他们兄弟三个一起来吧!”

“我们什么敌人没打过?什么危险没经历过?什么苦没吃过?现在去打美国佬,也不在话下。”

“蒋介石的八百万部队,不也让我们打到台湾去了,美国佬在朝鲜能有多少人,怕它个蛋!”

说这些话的人,不光是经历过抗战和解放战争颇打过一些大仗、恶仗的老兵,也有一些连排级的干部。

这些话无非是执行命令不打折扣,美国佬不过是纸老虎,没什么了不起的,何况它还是发动侵略战争。

而我身边的有个叫韩福生的老兵,却没有发言。

27军离开山东之前,补充了四川起义过来的董宋衍兵团的5655名老兵,韩福生等人编进了我所在的3连。

想起了韩福生起义前曾是国民党军队一名上校团长的勤务兵,于是我问韩福生,那名上校团长谈论过美军没有。

韩福生悄声道,自己的长官曾说过,别看国民党部队穿的、用的都是美国货,但痨病鬼擦胭脂——中看不中用,论打仗根本不能和美军比。

这给了我一个感觉,出身黄埔军校的国民党上校,自然比一般人更了解美军,美军之所以敢侵略朝鲜,战斗力肯定不是一般。

当时,我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的的冲动,可一想到大战在即,如果自己讲美军多么难对付,极有可能被看作是蛊惑人心,所以,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但我也滋生了一个念头:瞅准机会,一定好好强调一下“千万不能轻敌”。

11月12日黄昏,到达吉林临江的79师,按照235团、236团和237团的顺序,一边下车集结,一边开始了过江。

作为79师的前卫营,我们235团1营第一个由临江出国,进入了朝鲜的中江镇一带。

邹世勇

11月13日拂晓前,部队在前出中江几公里的地方宿营。简单的早饭后,我检查了一遍各排的宿营情况,在一块没有积雪的地方蒙头大睡起来。

睡了一个多小时后,通讯员跑了过来,说营长来3连了。

原来,兄弟部队的237团3营因开会没有隐蔽好,仅连以上的干部就被美军飞机当场炸死了12人。消息传到了27军指,军长彭德清一个电话打到了79师,劈头盖脸将肖镜海师长狠批了一顿,并重申“天黑出发拂晓前一律隐蔽”的纪律。

79师的干部立即取消休息,师下到团,团下到营,营下到连,组织排以上干部讨论防空,切实提高作战警惕性。

我一看,敲打盲目轻敌思想的机会来了,于是带头发言,说天黑出发拂晓前隐蔽,3连做到这两点并不难。

迟念佳营长问我,你说难在哪里?

“难在这里!”我指了指脑袋:“说到家,中江挨炸是轻敌思想在作怪!美帝国主义虽然是纸老虎,但它手里的飞机大炮不是什么烧火棍!”

这时,有人插话说,我们不能长了敌人的威风,灭了自己的士气。

我一听还有人不惊醒呢,于是也不管连长和指导员的面子了。

说“一条干粮袋打过三八线,一双鞋和袜走遍全朝鲜,这虽然是战士们的话,但根子在连里。237团3营一下子牺牲了那么多人,还不够我们警醒嘛!?无论何时,永远都不能麻痹轻敌!”

我平常极少高嗓门说话,但这次我是亮了嗓门说的。

营长当场交待连长和指导员,将我的意见以班为单位传达到3连的每一名战士。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干部的轻敌思想依然作怪。

11月13日部队继续出发,直奔长津湖北面的集结地——避幕里。

临江仓促出国时,我们携带了3天的干粮,因为给养跟不上,到16日部队开始出现了断粮。

17日清晨宿营后,看着只能干喝雪水的战士们,我一头撞死的心思都有了。因为按照分工,我主要分管连队的后勤生活和战地救护。

我一筹莫展时,一名炊事班战士跑了过来,说老刘事务长发现了几麻袋土豆,让我快去看看。

我说还看什么看,快背回来,煮熟了分给战士们。可是,原来,土豆让分管纪律的战士支部委员挡住了。

我赶到一个菜园地窖时,两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支部委员说,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什么是志愿,就是心甘情愿,不说忍冻挨饿,就是牺牲也在所不辞。

老刘事务长急了,说支部委员少来大话,自己拿枪上战场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支部委员的理由很充分,说朝鲜人民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这是上级的命令,随便拿人家的土豆,就是违反了群众纪律。

老刘事务长火了,连声质问支部委员,说你拿纪律当饭吃啊,战士们填饱了肚子,才有劲去打美国鬼子,打败美国鬼子是最大的纪律,否则,我们来遭这个罪干啥。

支部委员依旧不依不饶,坚持朝鲜老乡不在家,这个土豆不能动,如果动了,他就建议支部撤销老刘事务长的职务。

见我走了过来,老刘来了个顺水推舟,说我都听到了,拿不拿土豆由我来决定。

我既不能批评谁,也不能表扬谁,因为朝鲜人民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的纪律是我亲自传达的,而让战士们不饿肚子也是我的责任。

但我下定了主意,这个土豆必须拿。

我向支部委员解释说,群众纪律要遵守,但现在让大家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战士们肚子里空空的,不用说与美国鬼子打仗,恐怕连长津湖都到不了就倒下了。

支部委员好心提醒我,说副指导员同志,这可是在朝鲜,违法群众纪律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先留下纸条,出了问题,我担着。”看着老刘带人抬回了土豆后,我又返回了连里,经请示连长和指导员,又给朝鲜老乡送去一件美军驼绒大衣。

此前,师侦察分队已经在长津湖与美军遭遇,缴获了一批战利品,团里发给了3连一件驼绒大衣。

我又急忙跑到营里催粮食,教导员说,部队到达集结地之前,粮食恐怕上不来了。

我一听连忙返回了炊事班,交待事务长老刘,土豆不能敞开吃,至少要应付3天。

老刘惊呆了,说连里200多号人,这几麻袋土豆每天只够分2个。

我说实在不行,连排干部就每天吃一个土豆。后来我才知道,老刘也是每天只吃一个土豆。

野外宿营

3天后的11月20日,部队到达了集结地——长津湖西岸柳潭里以北的避幕里。这时,后勤部门运来了仅够5天的高粱米。

位于长津湖岸边的柳潭里,自西向东依次被1240、1282、1384、1403和1267等高地包裹,这里是陆战1师西进武坪里攻击朝鲜临时首府江界的始发地,也是我们79师唯一的攻击目标。

11月26日的夜间侦察表明,陆战1师在柳潭里有2个营的兵力,我们79师的3个团另加20军89师的1个团,想一举消灭不过2个营的美军。

战场上唯一不变的规律就是它一直在变。26日当天夜里,陆战1师突然调整了部署,将长津湖东岸的陆战5团紧急调进了柳潭里。同时,又加强了2个榴弹炮营,到27日我们攻击前,敌人的兵力已经超过了2个团。

这个急剧变化的敌情,不用说我们基层干部不清楚,就是军师首长们一时也很难摸清。

我们79师依旧按照原计划,3个团分别攻击1240、1384和1403高地,在1384方向235团将主攻任务交给了我们1营。

11月27日黄昏前,我们1营隐蔽运动到了攻击始发地时,天下起了鹅毛大雪,伴随着瘆人的狂风,长津湖四周的气温到了零下40度,附近的高地则接近了零下50度。

这时,那5天的高粱米早已吃完,而攻击始发地四周荒无人烟,战士们饿着肚子怎么攻击,况且还不知能不能回来。

当时,不用说看见土豆,就是发现一头耕牛,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让人杀掉。

突然,营里传来了命令,说有肉吃了。我和事务长老刘跑过去一看,原来,迟念佳营长杀掉了自己的战马。

仓促入朝的志愿军,只有师级以上首长配吉普车,以下到正营级干部只能骑马。行军的路上营长舍不得骑,马鞍上常常摞满了体力透支战士的带行李。

我们预定的攻击时间是夜里10点,要趴在雪地里隐蔽四个多小时,到时不用说攻击,恐怕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营长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喊来了通讯员,交待他去杀马。

说权当战马牺牲了,但马头不能吃,要掩埋好,还要立上一块木牌,这个战马也是烈士。于是,我们各连分了四分之一块马肉。

大战在即,我们既兴奋又紧张。

说兴奋,是自11月12日出国,历经将近半个月的艰苦跋涉,终于要与陆战1师交火了。

说紧张,这毕竟是出国第一仗,也是与美军战斗力最强的陆战1师第一次交手,除了知道陆战1师师长叫史密斯,对面是敌人的具体情况一时还不了解。

可就在这时,十分喜剧的一幕就发生了。

┃作者简介:抗战流亡学生子弟,志愿军27军烈士后人,非虚构领域作家,曾荣立石油会战三等功两次;代表作《踏不灭的薪火》,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国家图书馆收藏,据此拍摄的两部纪录片《将军校长李仙洲》和《山东流亡学生记》,列入大陆对台湾文化交流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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