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堂死了,死在了那个雨夜里,死在了八十四岁老父亲的床前。
等家里人听到老人呼救的时候,天已经明了,李明堂的身体也已经冰凉。
李长山是被明堂媳妇的砸门声惊醒的,他起床的时候还有些迷糊,一开门,明堂媳妇就像是一头被打愣的骡子闯了进来,两只眼睛惊慌而又悲凉:
“大哥,你去看看我娃他大,我娃他大睡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李长山一下清醒了,他转头向屋里喊了一嗓子:“妈,明堂可能出事了,我过去看一眼,你别吆喝啊……”
不等屋里人回应,他大步向门外跨去,明堂媳妇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
明堂家和他家只隔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常年出去打工,有老人的时候还回来一趟,老人去世以后基本就算套空宅了。
而他和明堂,本来也是在外地讨生活的,后来也都是被家里的老人拽住了脚。
他母亲脑梗瘫痪,明堂父亲上山摔断了腰,一家一个躺在了床上,他和明堂也成了难兄难弟。
唯一不同的是,明堂本身务农,而他有正式工作,为了照顾母亲提前办了内退。
明堂比他小五岁,今年才54岁,上面有三个姐姐。
父亲躺下的那年,明堂的儿子刚刚结婚,为了给儿子买房,他还背了些债,为了还债,他跟着村里的一个干建筑的人去了城里的工地。
他会木工,这个手艺在乡下已经不吃香了,可城里的工地上缺,挣钱还不少。
他就想着,趁着父亲的身体还算健壮,他再在外面打拼几年,把债还上,如果可能的话,再攒几个养老钱。
可父亲这一摔,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父亲瘫痪在床以后,三个姐姐说出钱可以,偶尔出一下力也行,但轮流伺候老人她们不干。
没听说谁家老人有儿子还让闺女伺候的,再说了,怎么伺候,谁家也有公婆儿女,把老人接过去那不现实,让闺女住老人这更不可能,家里那一摊子事不管了?自个的日子不过了?
老人的家产给了谁就得归谁管。
明堂说,三个姐姐的想法没错,谁让自己是老人唯一的儿子呢,她们不伺候,他一个人伺候。
卷起铺盖就回了家。
他回来半年,儿子家有了孙子,媳妇就去带孙子了。
他在家种着地,照顾着父亲,一个人过的是兵荒马乱的。
李长山比李明堂晚回来一年,正相反的是,他是家里的老大。
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妹妹嫁得也不算远,早年跟着妹夫到外地打工在城里买了房,如今跟着闺女帮忙带孩子。
弟弟是一名高中老师,家就安在县城。
李长山的父亲是一名老煤矿工人,那个时候老人退休的话,家里是有一个名额能接老人班的。
妹妹是女孩,弟弟学习好,接班的名额落到了他的头上。
为比,妹妹差点和父母决裂,她气父亲重男轻女,哥哥已经结婚了,嫂子也是农村的,明明她才是最适合去接班的人选。
却因为是女孩就被家人放弃了。
以至于好长时间都不爱跟父母亲近,直到她自己也当了母亲才渐渐释怀。
可心里的疙瘩还一直在。
母亲瘫痪以后,妹妹说:“大哥,咱们兄妹三个要说沾光,就你沾父母的光最多。
如果不是当年你有机会接了父亲的班,到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的在地里刨土?
所以啊,伺候母亲这件事,你就该以身作则首当其冲……”
李长山不是不孝顺的人,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张罗的。
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接两位老人去住两位老人都不乐意。
他们说,只要两个人都还在,就不会给儿女当累赘。
后来父亲去世了,母亲依然坚持独居,如果不是得了这样的病,她是绝计不会拖累儿女的。
弟弟看他犹豫也开了口:“哥,你不是说你们厂里的效益不好,工资也是七折八扣拿不全么?
要不,你申请内退回来伺候妈吧,我一个月补贴你两千……”
想来想去,这也算是最好的办法了,李长山就办了内退。
老伴不想让他回来,商议着要把老人接过去。
老人不乐意了,有什么叶落归根:“我好好的时候都不愿意去你们那儿,如今就我这种情况还不只知道是会早晨死还是晚上亡呢。
我哪儿也不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个老宅里……”
拗不住她,李长山一个人回到了老家里。
他伺候娘,李明堂伺候爹,大半辈子不打交道的弟兄俩个倒是相处的越来越好了。
明堂的孙子上了学前班以后,小两口暂时还不想要二胎,明堂媳妇也回来了。
空闲的时候,明堂媳妇会做两个菜,或炒个花生米,或煎个笨鸡蛋,明堂就过来喊他,兄弟两个坐在桌前,一人斟半杯清酒,说着话,聊着天,日子也没那么无聊了。
怎么就出了意外了呢?
李长山几步跨进了明堂家的院子,只听得老人哭得是声嘶力竭:“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别吓我……”
他来不及多想,蹿到了老人的床前,李明堂侧趴在床上,一条胳膊搭在床下,身体已经冰凉了。
明堂媳妇紧跟过来:“大哥,你看他怎么了?”
李长山摇了摇头:“打电话让孩子回来吧,没救了。
估计咽气得有一会了,身上都凉了……”
明堂媳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啊!这个犟种,昨天还吆喝着说心口疼,我让他去医院查查,他就是不去。
这下好了,命都搭上了……”
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明堂的儿子回来的很快,奔着丧事从简的原则,一天的功夫葬礼就结束了。
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到一捧骨灰,前后不到24个小时。
快的让李长山觉得,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悲痛。
明堂儿子对李长山说:“大伯,我知道我爸这是过劳死。
我爸跟我说过,我爷爷今年越来越糊涂了,脾气也越来越大,白天晚上的折腾。
我爸休息不好,慢慢的就有了心悸失眠的毛病。
今年夏天的时候我领他去医院查过,大夫让他好好调整一下,说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绷着的一根弦,说不定那一天这根弦就断了。
只是我没想到,断的这么快……
大伯,你比我爸还大5岁,听我爸说过,身体也是不好,你自己得多注意一点……”
孩子的话给他敲响了警钟。
是啊,细算起来自己也是快60岁的人了,伺候了母亲整整5年。
伴随年龄一块增长的是血压也上来了,血脂也上来了,还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
就连头发,也跟着大把大把的掉。
明堂睡过去了,还有明堂媳妇在跟前看见了,自己万一哪一天也睡过去了,谁又能知道呢?
李长山一阵后怕。
这些年,母亲夸他照顾的细心,弟弟妹妹回来,她谁也不想用。
嫌妹妹心大,女人没个女人的样子,做事毛毛躁躁的不牢靠。
嫌弟弟手笨,按摩捏得她背疼洗手捏得她手疼:
“老大啊,他们俩谁也不如你孝顺,妈生了你,是妈
的福份……”
去年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老是低烧,浑身没劲,也想着让弟弟或者妹妹回来替她几天。
跟母亲说起的时候,母亲却哭了:“你想让谁回来呢?你小妹是嫁出去的闺女,有她自己的家,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她公婆还不得有意见?
你弟的工作那么忙,请假又不好请,你忍心让他丢了饭碗么?
老大呀,你最懂理了,别让妈在当中难做……”
他只好忍着,等到弟弟放了暑假。
可刚回家没过十天,母亲一天十个电话往回叫他,别的也不说,就说是想他了。
本来打算再休息几天的他只好赶了回来,他进门,弟弟出门。
低着头,一脸倦容:“你回来了,我走了……”
走就走吧,两个人都在家也多余。
等到弟弟走后,他问母亲为什么非得让他回来。
母亲却说:“你弟认床,这10多天一个好觉也没有睡过……”
他才明白,母亲是心疼小儿子伺候她遭罪。
自己也睡不好,因为母亲说他孝顺,他就从未提起过。
一个“孝”字,把自己绑住了。
如今,伺候母亲的这个责任,自己还要独自扛吗?
李长山想通了,他得为自己多想想了,否则的话,自己怕是会成了第二个李明堂。
他决定不再当母亲口中的孝子,他要把弟弟妹妹叫回来,好好商议一下母亲以后的养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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