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草头神得令,真君只到那水帘洞外,见那一群猴,齐齐整整,
排作个蟠龙阵势;中军里,立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真君道:
“那泼猴,怎么称得起齐天之职?”
梅山六弟道:
“且休赞叹,叫战去来。”
那营口小猴见了真君,急走去报知。那猴王即掣金箍棒,整黄金甲,
登步云履,按一按紫金冠,腾出营门,急睁眼观看,那真君的相貌,
果是清奇,打扮得又秀气。真是个:
仪容清秀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棕罗双凤凰。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大圣见了,笑嘻嘻的,将金箍棒掣起,高叫道:
“你是何方小将,辄敢大胆到此挑战?”
真君喝道:
“你这厮有眼无珠,认不得我么!吾乃玉帝外甥,敕封昭惠灵王二郎是也。
今蒙上命,到此擒你这造反天宫的弼马温猢狲,你还不知死活!”
大圣道:
“我记得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
是你么?我行要骂你几声,曾奈无甚冤仇,待要打你一棒,可惜了你的性命。你这郎君小辈,可急急回去,唤你四大天王出来。”
真君闻言,心中大怒道:
“泼猴!休得无礼!吃吾一刀!”
大圣侧身躲过,疾举金箍棒,劈手相还。他两个这场好杀:
昭惠二郎神,齐天孙大圣,这个心高欺敌美猴王,那个面生压伏真梁栋。
两个乍相逢,各人皆赌兴。从来未识浅和深,今日方知轻与重。铁棒赛飞龙,神锋如舞凤。左挡右攻,前迎后映。这阵上梅山六弟助威风,
那阵上马流四将传军令。摇旗擂鼓各齐心,呐喊筛锣都助兴。
两个钢刀有见机,一来一往无丝缝。金箍棒是海中珍,变化飞腾能取胜。
若还身慢命该休,但要差池为蹭蹬。
真君与大圣斗经三百馀合,不知胜负。那真君抖擞神威,摇身一变,
变得身高万丈,两只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好便似华山顶上之峰,
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着头就砍。这大圣也使神通,
变得与二郎身躯一样,嘴脸一般,举一条如意金箍棒,
却就是昆仑顶上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唬得那马、流元帅,战兢兢,
摇不得旌旗;崩、巴二将,虚怯怯,使不得刀剑。这阵上,康、张、姚、李、郭申、直健,传号令,撒放草头神,向他那水帘洞外,纵着鹰犬,搭弩张弓,一齐掩杀。可怜冲散妖猴四健将,捉拿灵怪二三千!那些猴,抛戈弃甲,
撇剑抛枪;跑的跑,喊的喊;上山的上山,归洞的归洞;好似夜猫惊宿鸟,
飞洒满天星。众兄弟得胜不题。
却说真君与大圣变做法天象地的规模,正斗时,大圣忽见本营中妖猴惊散,
自觉心慌,收了法像,掣棒抽身就走。真君见他败走,大步赶上道:
“那里走?趁早归降,饶你性命!”
大圣不恋战,只情(尽情)跑起。将近洞口,正撞着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一齐帅众挡住道:
“泼猴!那里走!”
大圣慌了手脚,就把金箍棒捏做绣花针,藏在耳内,摇身一变,
变作个麻雀儿,飞在树梢头钉住。那六兄弟,慌慌张张,前后寻觅不见,
一齐吆喝道:“走了这猴精也!走了这猴精也!”
正嚷处,真君到了,问:
“兄弟们,赶到那厢不见了?”
众神道:
“才在这里围住,就不见了。”
二郎圆睁凤目观看,见大圣变了麻雀儿,钉在树上,就收了法象,撇了神锋,卸下弹弓,摇身一变,变作个雀鹰儿,抖开翅,飞将去扑打。大圣见了,
搜的一翅飞起去,变作一只大鹚(cí)老,冲天而去。二郎见了,急抖翎毛,摇身一变,变作一只大海鹤,钻上云霄来嗛。大圣又将身按下,入涧中,
变作一个鱼儿,淬入水内。二郎赶至涧边,不见踪迹。心中暗想道:
“这猢狲必然下水去也,定变作鱼虾之类。等我再变变拿他。”
果一变变作个鱼鹰儿,飘荡在下溜头波面上,等待片时。那大圣变鱼儿,
顺水正游,忽见一只飞禽,似青鹞,毛片不青;似鹭鸶,顶上无缨;似老鹳,腿又不红。“
想是二郎变化了等我哩!”
急转头,打个花就走。二郎看见道:
“打花的鱼儿,似鲤鱼,尾巴不红;似鳜鱼,花鳞不见;似黑鱼,头上无星;似鲂鱼,鳃上无针。他怎么见了我就回去了?必然是那猴变的。”
赶上来,刷的啄一嘴。那大圣就撺出水中,一变,变作一条水蛇,游近岸,
钻入草中。二郎因嗛他不着,他见水响中,见一条蛇撺出去,认得是大圣,
急转身,又变了一只朱绣顶的灰鹤,伸着一个长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径来吃这水蛇。水蛇跳一跳,又变做一只花鸨,木木樗樗的,立在蓼汀之上。二郎见他变得低贱—花鸨乃鸟中至贱至淫之物,
不拘鸾、凤、鹰、鸦都与交群—故此不去拢傍,即现原身,走将去,
取过弹弓拽满,一弹子把他打个躘踵。
那大圣趁着机会,滚下山崖,伏在那里又变,变一座土地庙儿,大张着口,
似个庙门,牙齿变做门扇,舌头变做菩萨,眼睛变做窗棂。
只有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真君赶到崖下,
不见打倒的鸨鸟,只有一间小庙;急睁凤眼,仔细看之,见旗竿立在后面,
笑道:
“是这猢狲了!他今又在那里哄我。我也曾见庙宇,
更不曾见一个旗竿竖在后面的。断是这畜生弄喧!他若哄我进去,
他便一口咬住。我怎肯进去?等我掣拳先捣窗棂,后踢门扇!”
大圣听得,心惊道:
“好狠!好狠!门扇是我牙齿,窗棂是我眼睛。若打了牙,捣了眼,
却怎么是好?”
扑的一个虎跳,又冒在空中不见。
真君前前后后乱赶,只见四太尉、二将军一齐拥至道:
“兄长,拿住大圣了么?”
真君笑道:
“那猴儿才自变座庙宇哄我。我正要捣他窗棂,踢他门扇,他就纵一纵,
又渺无踪迹。可怪!可怪!”
众皆愕然,四望更无形影。真君道:
“兄弟们在此看守巡逻,等我上去寻他。”
即纵身驾云,起在半空。见那李天王高擎照妖镜,与哪吒住立云端,
真君道:“天王,曾见那猴王么?”
天王道:
“不曾上来。我这里照着他哩。”
真君把那睹变化,弄神通,拿群猴一事说毕,却道:
“他变庙宇,正打处,就走了。”
李天王闻言,又把照妖镜四方一照,呵呵的笑道:
“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了个隐身法,走出营围,往你那灌江口去也。”二郎听说,即取神锋,回灌江口来赶。
却说那大圣已至灌江口,摇身一变,变作二郎爷爷的模样,按下云头,
径入庙里。鬼判不能相认,一个个磕头迎接。他坐中间,点查香火:
见李虎拜还的三牲,张龙许下的保福,赵甲求子的文书,钱丙告病的良愿。
正看处,有人报:“又一个爷爷来了。”
众鬼判急急观看,无不惊心。真君却道:
“有个甚么齐天大圣,才来这里否?”
众鬼判道:
“不曾见甚么大圣,只有一个爷爷在里面查点哩。”
真君撞进门,大圣见了,现出本相道:
“郎君不消嚷,庙宇已姓孙了。”
这真君即举三尖两刃神锋,劈脸就砍。那猴王使个身法,让过神锋,
掣出那绣花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赶到前,对面相还。两个嚷嚷闹闹,
打出庙门,半雾半云,且行且战,复打到花果山,慌得那四大天王等众,
提防愈紧。这康、张太尉等迎着真君,合力努力,把那美猴王围绕不题。
话表大力鬼王既调了真君与六兄弟提兵擒魔去后,却上界回奏。
玉帝与观音菩萨、王母并众仙卿,正在灵霄殿讲话,道:
“既是二郎已去赴战,这一日还不见回报。”
观音合掌道:
“贫僧请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门外,亲去看看虚实如何?”
玉帝道:
“言之有理。”
即摆驾,同道祖、观音、王母与众仙卿至南天门。早有些天丁、力士接着,
开门遥观,只见众天丁布罗网,围住四面;李天王与哪吒,掣照妖镜,
立在空中;真君把大圣围绕中间,纷纷赌斗哩。菩萨开口对老君道:
“贫僧所举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圣围困,只是未得擒拿。
我如今助他一功,决拿住他也。”
老君道:
“菩萨将甚兵器?怎么助他?”
菩萨道:
“我将那净瓶杨柳抛下去,打那猴头;即不能打死,也打个一跌,
教二郎小圣,好去拿他。”
老君道:
“你这瓶是个磁器,准打着他便好,如打不着他的头,或撞着他的铁棒,
却不打碎了?你且莫动手,等我老君助他一功。”
菩萨道:
“你有什么兵器?”
老君道:
“有,有,有。”
捋起衣袖,左膊上,取下一个圈子,说道:
“这件兵器,乃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养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
水火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当年过函关,
化胡为佛,甚是亏他。早晚最可防身。等我丢下去打他一下。”
话毕,自天门上往下一掼,滴流流,径落花果山营盘里,
可可的着猴王头上一下。猴王只顾苦战七圣,却不知天上坠下这兵器,
打中了天灵,立不稳脚,跌了一跤,爬将起来就跑,被二郎爷爷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他睡倒在地,骂道:
“这个亡人!你不去妨家长,却来咬老孙!”
急翻身爬不起来,被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
再不能变化。
那老君收了金钢琢,请玉帝同观音、王母、众仙等,俱回灵霄殿。
这下面四大天王与李天王诸神,俱收兵拔寨,近前向小圣贺喜,道:
“此小圣之功也!”
小圣道:
“此乃天尊洪福,众神威权,我何功之有?”
康、张、姚、李道:
“兄长不必多叙,且押这厮去上界见玉帝,请旨发落去也。”
真君道:
“贤弟,汝等未受天录,不得面见玉帝。教天甲神兵押着,
我同天王等上届回旨。你们帅众在此搜山,搜净之后,仍回灌口。
待我请了赏,讨了功,回来同乐。”
四太尉、二将军,依言领诺。这真君与众即驾云头,唱凯歌,得胜朝天。
不多时,到通明殿外。天师启奏道:
“四大天王等众已捉了妖猴齐天大圣了。来此听宣。”
玉帝传旨,即命大力鬼王与天丁等众,押至斩妖台,将这厮碎剁其尸。
咦!正是:
欺诳今遭刑宪苦,英雄气概等时休。
毕竟不知那猴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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