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农村故事）大杵子借猪肉

70年代的大东北，黑龙江密山县金沙农场20连，寒冬腊月，一户叫大杵子的人家，院子里院子外围满了乡亲。

妇女们拉呱的拉呱，惋惜的惋惜：啧啧啧！这个老太太着实可怜人儿啊！快咽气了，连个棺材板子都买不起！

院子里的连长郝老大吧嗒着长烟袋，胡子上挂冰，披着个裸露着棉花的破军大衣，一手掐着腰，皱着眉：你们这帮老娘们，都给俺滚回家去，别在这嚼老婆舌！然后，一帮老娘们插着袖子，耸达着棉裤腰，倔哒倔哒的，一窝蜂的撂杆子了！

屋里传来一个农村婆娘泼妇的嘶吼声：你这个老不死的！说句话！临走还有啥子想法！咱家那个镯子你藏哪了！

连长郝老大院子外听半天了，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个箭步窜到屋子里：俺说大杵子！按理说，你们家的家事，俺这个当连长的不该多管，可人家老太太好可怜人儿！

是，你和二捂子离婚了，这个酒鬼成天不务正业，现在也不知道死在外面没有！可毕竟人家老太太是你的前婆婆！老太太也活不了几天了，你收收你的性子！再伺候两天，咱们全村的父老乡亲感谢你！

磨了个巴子的！还轮到你教训俺！俺深浅不知啊！你知道，这死老太太俺特么伺候了多少年！麻辣隔壁的！我特么一点好也没落下！

老太太分家，他老吴家几个姊妹和疯子似的过来抢，老太太快不行了，他们老吴家一个人都不来，麻辣隔壁的，赶上俺亲娘了！

大杵子，你的为人是泼辣一些，可这些年，你咋样，咱连队也是看在眼里……

别特么给俺盖高帽！让老太太赶紧的，把镯子给俺交出来！要不，这几天她就躺炕上等死吧！他老吴家的传家宝就应该传给俺，这么多年，他们老吴家子女一大帮，动一个手指头没有，老太太拉屎拉尿全特么我伺候！镯子就该传给俺！

大杵子喷壶般的吐沫星子，直接喷溅到了连长郝老大的脸上，郝老大赶紧一把擦擦：大杵子！当然给，老太太不给，俺说服她！这个理，俺给你争！

老太太现在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快咽气了，所有的事，都先往后放一放，现在最要紧的两件事：看看老太太还有什么心愿，再一个咱们商量老太太的棺材板子！

大杵子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对着老太太的耳朵大吼：老太太，你说吧，俺今天开恩，你还有啥未了的心事，这不连长也在，俺满足你，你要飞机大炮俺可没有啊！

老太太眼皮睁不开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老死太太，你快说……

郝老大耸一下军大衣，靠上前：俺来，俺听听！郝老大把耳朵贴近老太太如白纸一般的嘴皮，老太太直嘎巴嘴。

郝老大直点头：大娘！嗯，嗯！俺知道了！俺知道了！然后，郝老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炕上，溅起了炕席上白色的尘埃。

老太太想吃碗面片汤！老太太……然后郝老大控制不住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抹扯鼻子：作孽啊！作孽啊！咱家吃碗面片汤都……

什么！你还想吃面片汤！咱家都揭不开锅了！一点白面都没有，还想吃面片汤！你好口福啊！

连长院子里听着不对劲，又返回屋里：大杵子，俺家有白面！老太太这辈子也就这一回……还有，老太太说，棺材是做不起了，希望用里屋那个竹子炕席发丧！

什么不行！俺还得用呢！她死了，俺还得和孩子生活不是！什么你都带走，连个镯子你都要带走，不行！炕席不能给……

郝老大深知大杵子的秉性！倔强，一条道跑到黑！领着几个村干部，叹着气走了：大杵子，一会俺打发人把白面给你送来。

凌晨，大杵子突然一顿吓人的嘶吼，老太太咽气了！

一大早，大杵子家门口和院子里挤满了人。虽然，连队的乡亲平时不怎么和大杵子来往，可老吴太太的声望在村子里还是极高的。好多人过来给送纸钱，做花圈，村口挖大坑。

老太太的葬礼顺利举行。老吴家几个姑娘从外村赶来，哭天喊地。大杵子站在一旁，一个眼泪没掉：麻辣隔壁的！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你们跑哪里去了……

婆婆走了后，烧完头七，大杵子就挎着包裹，领着闺女回娘家去了。村子里再也没有了婆娘嘶吼声，再也没有大杵子挣命和婆婆天天干仗的骂大街。

可村子里的长者和郝老大都直咋舌：啧啧啧！一个外村的儿媳妇，能有这样的胸怀，他老吴家祖坟冒青烟了！

让连队人咋舌的是，大杵子竟然把自己结婚时的立柜给拆了，给前婆婆发丧！当小木匠拿着工具问大杵子：大杵子你确定？这可是你结婚打的立柜！

麻辣隔壁的！你娘死了，用炕席卷着下葬啊！拆！马上拆！

当时，把在场的郝老大感动坏了，眼皮啪嗒啪嗒地砸下来：大杵子！你娘没白疼你！你知道吗，你娘那天给俺交代，说她的手镯交代给你，就藏在你家木头箱子紧底下，用手绢包着！大杵子，你娘没白疼你！

什么，手镯！在哪呢！大杵子赶紧翻箱倒柜翻出了手绢，一副银手镯！大杵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俺娘诶！你咋和俺一个性子哩！俺娘诶，你咋和俺还耍心眼子哩！

大杵子鼻涕过河，眼泪飞溅：连长，俺大杵子嫁给老吴家，一辈子不图财，不图利！俺就是治这口气！老太太俺没白伺候！

还有一个细节，是大多数乡亲不知道的。就是在老太太快咽气的那个晚上，老太太想吃碗面片汤。傍晚，大杵子犹犹豫豫敲开了我姥姥家的房门：大婶子……能不能……能不能借给俺一块猪肉，荤油也行，俺要给俺家那个死老太太包顿饺子！

大杵子走以后，姥姥盘腿坐在炕席上，泪珠子噼里啪啦的：他老吴家祖坟冒青烟了，满连队也找不出一个这样的……

大杵子走的时候，就带走了随身的衣裳，手镯她没拿。

很难想象，一个成天对着婆婆嘶吼，破马张飞的大杵子，在和前夫离婚后，还照顾了前婆婆七八年。姥姥以前和大杵子唠嗑：孩子，你这是图啥啊！

大婶子，俺进一家，出一家不容易！俺刚结婚时候，俺婆婆家啥也没有，穷的叮当的，她把她的耳环卖了，到集市上给俺扯了一个大花被子！说人家媳妇有，俺也得有！

大婶子，俺从小就没了亲娘，俺婆婆搂着俺，说从今以后俺就是你亲娘！大婶子，俺婆婆和俺一个性子，俺这辈子让她降服住了！

家徒四壁，把自己结婚的大立柜拆了，给前婆婆当棺材。饭都吃不饱，管邻居家借了一块猪肉，给前婆婆包最后一顿饺子。

这样的情节，也许只能发生在70年代的农村。也许，那个青黄不接的年代，盛产良心吧。

大杵子临走的时候，上我姥姥家还猪肉。姥姥眼泪哗哗的：俺的孩，老姐姐吃俺一块猪肉，不用还！

大杵子扭捏大粗腰：大婶子，俺娘一辈子不麻烦别人，临走临走不能欠人家人情，要不，她走的也不安生。

姥姥拄着拐：孩子，你娘没白疼你！你娘活着时候啊，还经常和俺叨叨：俺家媳妇从小就没了娘，一个人怪可怜人儿的，嫁给俺家没吃没喝，可委屈了这孩子。

大婶子，你别说了，大婶子别说了……然后，大杵子直接扑进姥姥的怀里，姥姥晃晃悠悠，大杵子扑在姥姥的怀里，捶着姥姥的胸口，哭得浑身发抖：大婶子，这回俺真的没娘了，大婶子，这回俺真的没有娘了！

姥姥说，大杵子嫁到咱连队，俺头一次看她哭，好可怜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