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鹏飞：《红楼梦》里的三个元宵节

元宵佳节将至。说到元宵节的习俗，我们会想到猜灯谜、吃元宵等。而谈及文学作品里的元宵节，我们会想到《红楼梦》里的描写。曹雪芹为什么钟情于元宵节呢？本文特邀请北京大学中文系长聘副教授李鹏飞来谈谈元宵节。

记者：《红楼梦》中，只有元宵节写得最多，篇幅最长，曹雪芹为什么钟情元宵节？这背后有何寓意？

李鹏飞：第一个元宵节，小说的第一回，姑苏城里边，甄士隐，一个读书人、性情比较恬淡的乡宦，他晚年得女，视若掌上明珠，元宵节晚上，甄家的仆人霍启抱着四岁的英莲——也就是后来的香菱——出去看灯，在人海中，香菱就被人贩子给抱走了。元宵佳节，本来是万家欢腾的、热闹的、吉祥的节日，甄士隐家却飞来横祸。从甄士隐夫妇的角度来看，在元宵的晚上痛失爱女，他们的人生本来是比较顺利的，而且比较富足，可以过得非常幸福，结果陡然跌落，跌落到人生的低谷，这个家族就此衰落，过得非常的悲惨。从英莲角度来看，本来她出生于一个富足的乡宦人家，她未来的人生应该也是幸福快乐的，但是被人贩子给拐跑了，她的人生就变成了悲剧性的人生。从甄士隐夫妇和英莲三个人的角度来看，他们人生的转折就是从元宵佳节开始的，所以学者就说曹雪芹特别擅长从极热中来写出冷，或者从极盛中写出衰亡。

第二次元宵节，是小说的第十七、十八回里《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这个元宵节之前有一个细节，王熙凤梦见秦可卿来预告了元妃省亲，秦可卿跟王熙凤讲：“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呢，瞬息间就过去了，很快就会迎来一个变化。再来看元宵节元妃省亲，小说里边花了很多的笔墨描写，像贾府怎么样开始筹建大观园，在这大观园里边怎么游观，他们怎么样亲人见面，怎么样大开宴席，戏班子怎么表演戏曲，写得特别的繁华热闹。在鲜华着锦、烈火烹油之盛的表象下边，它掩盖着的是亲人久别重逢之后他们内心真正的一种悲伤、一种伤痛，元妃见到贾母、王夫人的面就说，我们今天这种境况还不如布帛齑盐之家，大家虽然都过得比较贫寒一些，但是能够享天伦之乐，“你们现在把我送到那个不得见人的去处”，一年到头见不到亲人的面，所以说起来他们都非常的悲伤。

87版《红楼梦》剧照：荣国府元宵夜宴

元妃省亲过去以后， 小说二十二回里写他们猜灯谜，是元妃从宫里边送出了一个灯谜引发了贾母、众人的兴致，贾母、宝玉他们都要做这个灯谜，后来贾政也参加进来。曹雪芹就特别地写了他们做的这些灯谜，这谜面和谜底让贾政有一种不祥之感，所以贾政看到他们的灯谜，越看越心情低落、郁闷，就说他们小小年纪，而且现在又是元宵佳节，出此不祥之语，他情绪低落，就提前退席了。

第三个提到元宵的地方就是第五十三和第五十四回里，写贾府合府在一起，他们怎么样来过元宵佳节。合府的人能来的都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大开宴席，摆了十几桌，大观园里边的小戏子们也表演了很多的节目。整个场景就特别的热闹欢腾，是《红楼梦》里达到了巅峰的一个热闹之境。周汝昌先生说，这是《红楼梦》里边写贾府的繁华的一个极境，俗话说盛极而衰，周汝昌先生把第五十四回的元宵节视为《红楼梦》整部小说的一个分水岭，一个转折点。

曹雪芹对元宵节的描写，表现了他在结构上的宏观考虑，也表现了他的一种最重要的艺术构思、一种艺术意图。

记者：关于元宵节风俗，您对哪些描写印象深刻？

李鹏飞：《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特别详细，我们可以看北宋时期东京城里元宵是怎么过的，他们特别重视元宵，从年前就开始做各种准备，准备各种好吃的，准备开始扎花灯。到元宵这一天，大家可以玩到很晚，苏味道在《正月十五夜》里就写道：“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本来唐宋时期的都城，在晚上到寅的这个时辰不让人在外面走来走去的，但是元宵节这一天普天同庆，皇帝也与民同乐，街市上就没有禁夜之说，大家通宵玩乐。

记者：今天的我们，如何才能把元宵节过得有趣？

李鹏飞：在这个节日，我觉得也应该像古人一样有一些特别的安排，让我们有一种过元宵的仪式感，可以恢复一些传统的过元宵习俗，恢复传统过元宵的一些元素。比如说，看花灯就特别能够增加元宵的繁华、喧腾、热闹的气氛；还有猜灯谜，我印象里面，在北京的庙会，尤其是正月十五这一天，就有猜灯谜。有一年，我还到圆明园里参加过猜灯谜的活动，就把很多灯谜写在彩纸上面，再悬挂在绳子上，大家进去，就都可以去猜，猜中了，可以去领奖品。这个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