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支肌》第十七回(下)祖夫人舍不得捉李代桃 卜公子慌杀了移花接木
却说卜成仁,自管小姐死后,便痴痴呆呆,见神见鬼。虽眼前不见管小公子动作,还怕管侍郎回朝报仇。虽有信求父亲挽回,犹恐挽回不来,未免愁闷。再不想到长孙肖连科中了,又殿了榜眼。忽然见报,直惊的一个小死。惊虽惊,却还认他新中了,自然要在翰林做官。况他又是沧州人,定然要接母亲,不是还乡,便是上任,再没个又到青田来的道理,略略放心。过了半月,早有人纷纷传说:“奉旨归娶。”这一惊真要惊死。还恐传闻之信不确,因又来见县尊打听。
李知县道:“怎么不确,本县已替他置了新屋,候他衣锦归娶。”卜成仁听见是真,一发吓慌了。因问道:“他奉旨归娶,不知娶何人?”李知县道:“一定是娶管小姐了。”卜成仁道:“管小姐已死,却娶何人?”李知县道:“若归娶无人,只怕还要波及到贤契,贤契也要早为之计。”
卜成仁已自惊慌不了,忽又听见说要波及到他,一发惊慌。早不觉屈了双膝,跪在县尊面前,再三要求他救命。李知县忙扯起他来道:“本县向日因徇了贤契之情,追出他的玉支玑来,得罪于他。如今匆匆置屋周旋,尚不知可能周旋得来,所谓自救,尚且不暇,焉能又有余力庇及贤契。我且问贤契,向日上库的玉支玑,贤契上价取出又作何用?”卜成仁道:“并未他用,原为长孙无忝转定下舍妹了。”李知县道:“这又奇了,他既定了管小姐,为何又定你令妹?”
卜成仁道:“有说也。只因治晚生要求管小姐,欲长孙无忝贪此弃彼,故以此为香饵之钓。彼此说合,虽不啻再三,然俱非实情。”李知县道:“若果如此,则贤契尚有一线可救。”卜成仁道:“有何可救?万望见教。”知县道:“他聘令妹之事,昔日虽说是假,今日他一个榜眼,也不辱了你尚书的门楣,何不间认了真,等他归娶之时,竟公然执聘请嫁与他。他见管小姐死了,或欣然愿娶,亦未可知。嫁娶若成,则管小姐威逼之事,自不问了,岂非救你之一线。”卜成仁道:“老父母之算,可谓妙矣。但虑长孙榜眼为人最重情义,况他与那管小姐的情义又更重。他若知管小姐死了,定要为管小姐报仇,哪里便肯改娶。不知可还有别策使他不追究,而竟娶则妙了?”
李知县又沉吟半晌道:“既是这等说,我又有一法。我想他在京中,既请旨归娶,自然不知管小姐之变。待他来娶之时,等我与管公子说知,央他不要说出管小姐之死,竟将令妹充做管小姐,暗嫁与他。等成亲之后,再细细说明,那时银河已渡,玄霜捣成,再愁他做甚。纵使有言,亦不为大害矣。”卜成仁听了,大喜道:“此计妙甚。容归与舍妹言之,若舍妹允从,再来恳求老父母与管公子去说。”说罢别去。正是:
只知罪当死无辞,谁料团团都是疑。
到得机关看破后,方知久已失便宜。
卜成仁虽与县尊商量,要将妹子充做管小姐去嫁与长孙肖,是一条妙计。及走到家里,要向妹子开口,又知妹子年纪虽小,却为人言语不苟。因向日骗他的玉支玑诗去答聘,被他絮聒了一番,今日如何又去开口。若妹子不嫁他,明日长孙肖归娶无人,追究起来,这一死何辞。
无可奈何,只得先进来下一礼,求母亲郑氏道:“孩儿的死期将到了,母亲知道么?”郑氏道:“我怎么不知,只是没甚救你。”卜成仁道:“母亲若肯救孩儿,倒有一个妙法,只怕母亲不肯。”郑氏道:“痴儿子,怎说此呆话。你父亲有几个儿子?若是有法救得你,便割我的肉,我也不惜。有甚妙法,可快快说来。”卜成仁道:“管小姐被孩儿威逼死了,人人皆知。亏得府县畏父亲吏部之威,不敢胡言乱语,故讨得暂时安静。不期管小姐许嫁的丈夫长孙肖,昔日是一个寒儒,还欺他得下。谁知他连科中了鼎甲,做了榜眼。今又请了圣旨,来娶管小姐,已出京在路。倘明日到了,访知管小姐是孩儿威逼死的,奏知朝延,则孩儿这一死如何免得。”
郑氏道:“我一个妇人,如何救你?你前日已写信去求父亲,难道父亲就没个回信?”卜成仁道:“父亲不回信者,想也是没法。孩儿今日与李知县再三商量,倒有一法在此。向日这长孙肖,孩儿因要夺他管小姐之婚,曾戏将妹子许嫁与他,要他退了管小姐之婚让我,故求妹子做了一首玉支玑的诗答他。后来妹子知道,为此诗与我争闹一场,此是母亲所知。在当日设计,原是耍他。就今日想起来,管小姐又死了,他一个青年榜眼,才又高,人物又风流,不嫁他却嫁何人?莫若将当日之假,竟认真了。等他来归娶,竟执了玉支玑之聘,请府县为媒,竟嫁了去。以妹子的才美,怕他不喜?婚姻既成,一可以完妹子终身之事;二可以救孩儿的性命。此虽两利之道,但恐妹妹性子有些高傲,恐以权变为嫌,不肯应承,故孩儿特求母亲苦劝她一番,或者她才心肯。”
郑氏听了大喜道:“此计甚妙!彼此有益,待我就去劝她。”遂不叫人去请,竟自走到后楼来,寻见了红丝小姐,将卜成仁之言,细细说了一遍,道:“这一事你若许了,一时就有三利,你哥哥威逼管小姐之罪,可以由此而免,一利也;哥哥若免死,又可全了父亲的宗嗣,二利也;我儿你负此才美,得嫁这个风流榜眼,也不枉了,三利也。以我算来,实实是好,不知你意下何如?”
红丝小姐道:“若单论婚姻,只闻淑女君子求之,未闻畏诉讼逮狱,即轻身而往者。若论保哥哥之性命,全卜氏之宗桃,虽死亦无不可,何敢争礼?但女子三从,父在从父。今父命不知谓何?而为女子者,竟自适人,虽民间嫁娶,亦不敢行,何况卿相之家乎!且于榜眼不榜眼,风流不风流,孩儿不问也,乞慈母谅之。 ”
郑氏见红丝小姐说得正大有理,无言可劝,只得又走了出来,说与卜成仁知道。卜成仁听了,因跌脚道:“要等父命,这还好哩!听得人说,长孙肖已出京多时了,只怕早晚就到。若再差人去请父命,只怕请得命来,我的性命已呜呼了!”郑氏道:“你且不必着慌。你妹子虽然如此说,但我看她沉沉吟吟,也还不十分固执。你且去料理管家之事,妹子待我再去劝他,或者肯了也不可知。”卜成仁道:“母亲吩咐的是。孩儿且去外面打点,妹子之事,要在母亲身上。”
遂走了出来,又去见李知县道:“舍妹之事,治晚生已曾说明了。只求老父母到管家一言,倘能救得治晚生,自然重报,决不敢忘。”李知县道:“本县一官,俱蒙尊公覆庇。贤契之事,即本县之事,敢不周旋,怎么说起报来。贤契且请回,本县即刻就去见管公子,看他是何光景,再作道理。”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屏开双孔雀,褥隐两鸳鸯。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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