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里的童诗：谁星期天不吃饭，星期一就会饿｜孩子与诗⑯

好的童话作家，本质上都是诗人。凭借《洋葱头历险记》《假话国历险记》被读者熟知的贾大里就是这样一位诗人童话作家。1970年，罗大里被授予“国际安徒生奖”，他笔下的童诗是什么样的呢？

在本期“孩子与诗”系列专栏中，作者闫超华分享赏析了罗大里的童诗，其中的诗意让我们重新看到习以为常的事物本来美丽的模样。

让木头还原成种子、花朵和果实

走进贾尼·罗大里的童诗需要什么？没错，一个开着花的桌子！你趴在上面，就会拥有一个盛开着鲜花的脑袋。有些隐藏的东西是眼睛看不见的，比如如何一点点将木头还原成种子、花朵和果实？对普通读者而言，桌子是桌子，花朵是花朵，这两者之间似乎是断裂的。但是，当你拥有透视的魔法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世界也在结籽、在孕育、在闪光：

需要什么

作者：贾尼·罗大里

翻译：邢文健、亓菡

做一张桌子

需要木头

要有木头

需要大树

要种大树

需要种子

要有种子

需要果实

要有果实

需要花朵

做一张桌子

需要花一朵

也许你会问，为什么诗歌的结尾选择了花朵而不是果实？其实原因很简单，在诗人心中，还有什么比一张桌子“啪”的一下变成花朵更具想象之美呢？而这朵看不见的花，正是童诗生命的芬芳。这让我想起《小王子》中的一句话：“使沙漠变得美丽的是，在某个地方隐藏着一口井……”。在他的B612号小行星上，小王子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当他爱上他的星球上的一朵玫瑰花时，他觉得漫天的星星都开满了花。

《天上和人间的歌》，作者: 贾尼·罗大里，译者:邢文健 亓菡，出版社: 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时间: 2000年5月。

对罗大里而言，诗歌本身不也是童话中的一颗星球吗？这让我想起他的一篇故事《侦探X.99的太空冒险故事》：在X.99星球上，他一天内看到了二十次日落。这和《小王子》的情节仅仅只是一种巧合吗？我们不得而知，而在地球上你们愿意一天看多少次日落呢？

星际间的游戏

作者：贾尼·罗大里

翻译：邢文健、亓菡

谁知道此时此刻在火星上

水星上、海王星上

是否有一个人

坐在学校课桌前

面对白纸发愁

他绞尽脑汁

怎么也想不出

那篇作文开头的词

在大熊星座

双子星座、狮子星座里

一定有另一个小学生

把标点符号

落在了墨水瓶里……

诗人幻想在另一个星球，也有一个孩子像自己一样害怕写作文。最有趣的是最后两句：“把标点符号/落在了墨水瓶里……”标点符号怎么会变成一滴滴墨汁落下呢？这是童诗的一种充满隐喻式的写法——把抽象的事物具体化。童诗一旦像星球一样发光，整个宇宙都会在“墨水瓶”里被搅拌成美丽的漩涡，如梵·高笔下的星空一样璀璨：

墨水瓶

作者：贾尼·罗大里

翻译：邢文健、亓菡

多么美的诗句

如果能用

一束阳光来写

多么纯净的词句

如果能用

一丝轻风来写

在黑水瓶底

隐藏着宝物

谁能将它打捞

配上最黑的墨水

就能写下灿烂的词句

用“一束阳光”“一丝清风”“隐藏着的宝物”写成的诗句会是什么样？罗大里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了——每个词都像宝石一样灿烂。诗人用这些“宝石”镶嵌了一个世界。

一个成年人，长着一双孩子的耳朵

是的，如果没有一颗童心、一种孩子的心性，童诗便无法运行。鲁迅在《看图识字》一文中就有过这样的提醒：“孩子是可以敬服的，他常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面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处，想到昆虫的言语；他想飞上天空，他想潜入蚁穴……”可以说，鲁迅是孩子真正的朋友，他了解孩子的天性与内心。我们童年所有的诗意梦想都会在某一个时刻让你想起以前的生命、童年的记忆和美丽的梦境。

罗大里是世界上伟大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他1920年出生在意大利北部的一个湖畔小镇，曾担任儿童副刊的主编，回答孩子们提出的奇奇怪怪的问题，为孩子们创作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他认为，一个成年人必须长着一双孩子的耳朵，这样他就能听懂孩子的心声、了解孩子的愿望。他的主要著作包括《洋葱头历险记》《假话国历险记》《电话里的童话》，以及许多儿童诗集等。1970年，罗大里被授予“国际安徒生奖”。下面，我们就跟随罗大里继续在诗中远行吧：

周游世界

作者：贾尼·罗大里

翻译：邢文健、亓菡

儿歌唱给这样一个人

一个名叫托马索的人

在一个美丽的日子他出发了

用鼻子周游世界

所有的朋友都劝他

对他说：“这不可能！

你还是坐汽车，坐火车

坐轮船，或坐飞艇去。”

但托马索却非常固执

他用鼻子走路，就像他说的那样：

他用脸中央的鼻子出发了

他用鼻子喷着气，像喷气式飞机

关于这首童诗，我在一次童诗课上曾问过孩子们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可以周游世界，你准备怎么出发。用脚丫？耳朵？飞机？想象？心？孩子们的回答天马行空，而罗大里用的是诗歌的鼻子。这个叫托马索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也是一个懂得魔法的人，他的鼻子像喷气式飞机，鼻孔里巨大的气体冲击着他向前飞去。这样荒诞的描写令人发笑，甚至整首诗都显得毫无意义。但正是童诗的这种“无用之用”让语言获得了丰富的生命。

对此，我想起了十二岁小诗人王泊然的这首《屁卡车旅行》，没错，他的一个屁就能让自己冲到月球，从而颠覆了我们对童诗的认知：

我

坐上

屁卡车

冲到月球

在上面种满

铺地叶金露梅

和那躺在晚霞的

热带抹罗虬萨紫花

再养上几只很稀有的

大型的黑冠中美松鼠猴

挖一点月中央的滚烫岩浆

用棉花糖装很多很多陨石坑

把带有翅膀的想象国国旗插上

同时怀抱一只五彩斑斓的猫

重新乘坐屁卡车返回地球

大口嚼着今天许多回忆

升起心中淡蓝紫色的

有七彩祥云飘过的

像童话一样甜的

流星追不上的

无与伦比的

喵喵叫的

美味的

妙的

梦

我们永远不要试图以成人固化的逻辑思维理解孩子的内心，因为如同花蕊一样，他们身处想象的中心，这让他们体验到自由表达的乐趣，试问还有什么比自由心灵更重要的呢？也就是说孩子对万物的理解最直接，也最纯粹，他们清楚自己在写什么，只是成人因丧失了想象而无法理解罢了。

这首诗中描写的月亮上的事物是奇趣的、幻象的。我记得卡尔维诺在《宇宙奇趣全集》中为我们呈现了月球的力量：“快停住！快停住！月亮就要撞破我的头了！”，在作者的描述中，月亮的肚子和表面覆盖着的一层尖头鳞片和熏鲑鱼的鱼鳞相似。那么，罗大里想在月亮上做什么呢？

我好想

作者：贾尼·罗大里

翻译：邢文健、亓菡

我好想

人们能在月亮上骑自行车

看看到底在那上面

慢骑是否就跑不快

我好想

人们能在月亮上骑摩托车

看看到底在那上面

不发动马达是否就不会有声响

我好想

人们能在月亮上加速运动

看看到底在那上面

谁星期天不吃饭

星期一就会饿

无论是骑自行车还是摩托车，诗人都在朝着幻想的方向前行，月球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星球，而是宇宙中可以亲近的存在。语言在这里像玩具一样有趣，每个孩子都会爱上这样的游戏，一切都如同梦境，但又无比真实。如果换个角度去观看世界，地球又何尝不是宇宙之星呢？正如法国诗人普雷维尔在诗歌《公园里》中所说：“巴黎是天上的一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我们在地球上出生、做梦、生长……最后又慢慢融化：

雪人

作者：贾尼·罗大里

翻译：邢文健、亓菡

雪对于雪人来说十分美丽

雪人生命短暂却很快乐

他站在院子里当卫士

只戴一顶小红帽

他不会生冻疮

也不得风湿和感冒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

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不饿

雪是白的，饥饿是黑的

儿歌就唱到这儿吧

也许雪开花的水吧，这是一首用词语堆积的雪人，我们倾听到了一些低语：“他不会生冻疮/也不得风湿和感冒。”透过雪人的眼睛，我们能感受到它雪白而短暂的心声，一种白色的光明。是的，雪人不怕冷，也不会生冻疮和感冒，但是对于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呢？他们的小手也会如此吗？

最核心的是接下来的诗句：“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不饿。”这是我读过的最令人忧伤的两句诗歌了。雪人不需要吃东西，当然不会饥饿，可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不饿就意味着其余所有的人都生活在饥寒交迫之中。罗大里像雪人一样唱着这首“白色”的儿歌，但内心的感受却是“黑色”的，因为一切都会被饥饿染黑，包括“词语”：

词语

作者：贾尼·罗大里

翻译：赵文伟

我们有用来出售的词语

用来购买的词语

用来制造词语的词语

但我们需要用来思考的词语

我们有用来杀戮的词语

用来催眠的词语

用来逗乐的词语

但我们需要用来爱的词语

我们有用来

写词语的打字机

口述录音机、磁带录音机

扩音器、电话机

我们有用来

制造噪音的词语

用来说的词语

却没有了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心里会填满许许多多的词语，那些用来思考的、杀戮的、催眠的、逗乐的、爱的词语不断出现，直到充满噪音的词语淹没了我们的心灵，我们渐渐陷入了沉默。谎言也来了：

谁说真话就坐牢

大家评论说：

多么好的奖赏啊

妈妈一定会高兴

早晨打招呼

人们说：好梦

中午吃饭的时候说：

工作愉快

——《谎话国》节选，向菲 译

这在罗大里的童话《假话国历险记》中，也能找到他一些诗歌的影子：海盗占领一个国家后，为了不让人们知道他们的底细，于是下令修改字典让整个国家乱了套，人人必须说假话，否则就会被抓进疯人院。罗大里在童诗中创造了许多的“星球”，让词语的每粒星辰的种子从纸页上滑落：

云做的星球

作者：贾尼·罗大里

翻译：向菲

乔凡尼·博迪吉诺

在一个大雨天

乘着飞船

降落在一个云做的星球

灰蒙蒙的世界

四周只有云朵

群山是云

树木是云

城市是云

人也是云

他们的脸暗沉沉

喷出闪电、发出雷鸣

大街上奔跑的

只有黑色云朵

有云做的汽车

以及有轨电车

云做的小猫

在厚厚的云屋顶上

追赶着乌云中出没的

云老鼠

乔凡尼忍受不住

这浓浓的云雾

他逃走了

去追赶太阳公公

它居住在三个银河系之外

云山、云树、云猫、云老鼠……也许读了这首诗的人还会变成云人吧，谁又知道呢？如果你敞开心灵去阅读，你会发现罗大里的脑袋里星罗棋布，时常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事物出现。也就是说，当我们阅读罗大里的童诗时，我们就是他童诗的一部分，也是他星球的一部分，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光环，一圈圈，如同心灵一样不停运转，消失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