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是青春的坟墓》七菫年 著少年残像第三章3

《被窝是青春的坟墓》七菫年 著少年残像第三章3

00:00
19:08
《被窝是青春的坟墓》
七菫年 著
少年残像
第三章
3.
那夜我又开始反复做噩梦,梦见坠楼而死的母亲,梦见我扑过去,撩开来一看,却又是之行的脸……我哭喊着惊醒,满头大汗,醒来便止不住地流泪。凯被我吵醒,他不问我怎么了,也不开灯,只是十分熨帖地沉默着,摸摸我的头,让我安静,然后起身来走出门去从厨房给我倒一杯热牛奶压惊。他抚着我的背敦促我喝完牛奶,温厚的手掌停留在我的肩上,我听见他对我说,没事儿,没事儿……
我捧着热气腾腾的玻璃杯,抬头便赫然撞见凯深深的目光,深得像一口井,引人不自觉地坠落,却又看不到希望。
沉默了很久,最后我忍不住问他,凯,你是不是很喜欢之行?
他反问我,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之行?
我埋下头,没有回答。他也没有。

4.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到办公室找班主任物理老师给我单独讲题,一会儿几个同学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大声说凯出事了。我心里一惊,跟随他们跑过去。原来是他的乐队要排练,占用了一帮排舞的人的场地,两帮人本来就有过节,这次更是互不相让,出手打了起来,凯被他们从阶梯上推下去摔倒,骨折了。老师来了之后厉声呵斥,几个打红了眼的学生都只好停手。凯狼狈不堪地蜷在地上疼得直叫,我赶紧过去扶他,可他疼得根本站不起来,只是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我被他拉近,却听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说:这下你可以单独送之行回家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骂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在凯缺席的那段日子,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与叶之行独处的机会。夜里晚自习放学,我让之行坐在我的单车后座上,送她回家。
我以为我们会很开心,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我愿。
以往我们三个人同路时,一路上都托凯的福,欢声笑语不断。但当只剩下我与叶之行时,我们就一路沉默无言,闷得快要让人窒息一样。我担心之行会厌烦,于是问她,之行,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闷?
之行不言。良久之后,她忽然又回答,没有,没有。声音十分柔和,在我的身后荡漾开来如浅浅的涟漪。
若不是亲自送她一程,我真不知道她家门口的小巷这么美。两边的墙面爬满了蓊郁的爬山虎,墙角青苔阴凉地顺着走势延伸过去。偶有一丛丛娇艳欲滴的蔷薇,翠绿的枝条从墙头倾泻下来,其间点缀着些许暗香袭人的深红花朵。
沿着这一路幽香深入,直到她家楼下的院子。那夜她穿了堇红的裙,跃下车的时候裙摆荡漾起来。之行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幽蓝的光泽,一只朴素的蝴蝶结系在辫梢。她跳下我的车,在暗淡的路灯光线中对我说再见。我一寸寸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舍不得她走。
于是我叫住她,说,之行,以后我能够每天都送你吗?
她转身望着我。那一刻她与我近在咫尺,我闻到她身上雨后草地一般的辛香,一时间愉悦却又伤感。
她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目光闪闪烁烁地看着我。
我心下一阵戚然,忍不住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轻轻亲吻。

5.
那段日子我和她走得很近,像校园里的大部分情侣一样,课间一起去做广播操,回来用保温杯打热水冲雀巢咖啡,中午一起在学校门口的零厅吃饭,午休时在教室看书聊天,或者趴在课桌上睡觉,自习时找一个安静无人的教室坐在一起做作业,同戴一副耳机听歌,放学骑车带她回家,上学路上我提早出门,在她家的巷口等着她一同去学校。周末偶尔一起去看望凯……我依旧并不与她多说话,只是我觉得,我的心意她能懂。
凯还在医院的时候,爸爸叫我每个星期天都去病房陪他给他补课。可是不管我在跟他讲什么,他总是听得心不在焉,让他补作业,他也不做。有时候我拿书本拍他的头,叫他认真点,他就那么怔怔地望着我,问,最近之行怎么样了?

凯出院回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家里的写字台上放着一摞我从学校给他带回来的试卷和题集。他把那些卷子拿起来看了一眼,又很不耐烦地扔到一边。
石膏还没有拆掉,凯每天要夹着一副拐杖来上学,腿上绑着厚厚的固定石膏的纱布,看起来很滑稽。我们的教室在三楼,我就每天都要背着凯上楼梯。叶之行帮我们拎着书包拿着拐杖,我背着他一步步爬上去。凯伏在我的背上,把脸靠着我的脖颈,故意像马驹一样用鼻孔使劲喷气,痒得我不行,还不知好歹地揶揄我,绍城,这样下去练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变成肌肉猛男啦……
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停下来大声骂他,再聒噪我就把你扔这儿!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说自己不会用拐杖上楼梯也就算了,还这么没良心!凯见我停下来生了气,就又装孙子一样哄人,用敷衍的语气赶紧说,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旁边的叶之行就笑我们俩。我看看她,忽地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不跟他计较,赶紧上楼。


那段时间我们三个还是一起回家,但是戏剧性地变成了凯拖着一条木偶腿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骑到了分岔口就停下来,然后我让他乖乖待在那里等着我达之行进院子。
选走了之行,我折返回来,看见巷口的昏暗路灯下凯落寞地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表情无辜而又无奈,单脚着地的样子很滑稽。我走过去,他便低声问我,绍城,你们在一起了吗?
我说,算是吧。

我们一路无言地骑车回家。凯拿着拐杖,腾了一只手扶着我的腰。一路上他扶着我,竟越勒越紧,又好像在抖。我纳闷,就把车刹住,停下来问他,你怎么了?
我扭过头去看他,他正低低地埋着头,说,绍城,从小到大,我都觉得是你需要我。但是我现在才觉得,是我要靠你。凯说完抬起头,我冷不防撞见了他的眼,目光那么深,深得像一口井,引人不自觉地坠落,却又看不到希望。
他就这么定定地说,绍城,你别想得到之行。我要她。

我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如他说的那般简单,可我又不知如何应对。我想若换作是别人我会跟他硬扛到底的,可是跟我说这话的是凯。从小帮着我护着我长大的兄弟,父母吵架的夜里躲到他家里去彻夜聊天的兄弟。我听了他这话,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一言不发地继续踏上了踏板往前骑。可心却被死死地揪住,也说不清为什么。

凯受伤住院缺课太多,回到学校又变得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不愿看书做题,给他补习他也不耐烦,成绩就渐渐跟不上来了。腿好了以后,就又天天扎进乐队里玩乐器。
其实他以前一手搞起来的那个乐队里,除了凯一个人还在坚守,其他人都因为学业压力而退出了。乐队的朋友吃散伙饭的那天,凯把我也叫上了。在学校门口的小饭馆里,他们还喝高了。大家东倒西歪的时候,凯非要提议回到学校去打篮球。不知是他有号召力,还是大伙儿觉得退出乐队对不住他,抑或是大家都心情不好想要发泄,他们几个二话不说就朝学校操场奔去了。那天下着滂沱大雨,地面的积水踩上去四处飞溅,场景特别刺激。几个喝高了的孩子在大雨中打球,淋得浑身湿透,球鞋里都倒得出水来。他们摔倒在地上,哈哈大笑躺着不起来,白色T恤上全是泥水……那是在高三之前的最后一段时光。凯的骨折刚刚好,我站在场外看着他在雨中打球,有些担心,可我劝不住他。大雨顺着我的脸滚落下来,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我看着凯,便想起了小时候的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之行,不知为何觉得想哭。我不知道我那天究竟有没有哭泣,泪水或许已经混迹在雨水里,给我一个天衣无缝的掩护,连我自己都不可分辨。
可我真的想他们了。

我以为乐队的事凯会就此罢休,没有想到后来凯又跟以前几个校外的搞摇滚的朋友黏糊起来,借机投靠了几个还算有点小名气的乐手组了新的乐队,担任节奏吉他。他开始频繁地找机会溜出去,跟着那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在街上窜来窜去找场地排练。后来一个挺有名的摇滚酒吧老板发了善心,在白天腾出四个小时时间关门停业,专门用给他们做排练。
凯背地里几次找到之行,要她参加他的新乐队,给他们写歌,做主唱。之行过来征求我的意见,问,你说我应该去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凯一定要叫着之行去,所以也就只是平淡地说,
你自己看着办啊。

之行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高三这么忙,哪有时间啊……
我装作面无表情,可还是听了心里一甜。然而等到凯骄傲地对我说叶之行成了他们的主唱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脱口就说,高三这么忙,之行她……
凯使劲捶我的肩膀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呀,读书不要命的··

因为是白天才能排练,所以他经常翘课。
一旦要走的时候,就故意很痞地走过来告诉我一声,说,喂,如果老师、爸妈问你,你知道该怎么办吧?老规矩。他又会说,之行,我们排练好了你只需要花一点时间来配一下唱就可以了。
我厌恶他此刻的作态,于是只管埋头做题,低声敷衍地应一下。抬头的时候他早就走出教室了。

彼时年少的感情,骄傲又软弱。太纯太净,脆得像水晶。一些话,很小很轻,竟也可以在心上划一道赫然醒目的刮痕。
此后晚自习和周末,之行就时不时跟凯一起消失,去排练——或者是小演出——天知道。
但是为什么,我可以在人声鼎沸的课间旁若无人地安静看书,却不能在晚自习之行离开之后的安静的座位上做题。
她不在我身边,我心里难过又浮躁,真想撕掉书本冲出去找到她,只要看到她就好。我就这么在气氛压抑而安静的晚自习教室里难过地闭上了眼睛,想念绍城的小阁楼。想念那个在鸽子出巢飞翔的展翅之声中醒来的小小少年,睁眼便可仰望灰蓝色的苍穹,静默展开一片广袤而忧伤的笑靥。夜里独自抱着黑猫,面对一窗月光倾城的夜晚,静默无言。
之行,情动的第一刻,果真是世间万象向我们打开的第一扇门吗?若不是,那么为什么人总是因情而初次踏入纷繁世间,获得此生第一笔想念、第一次眼泪、第一夜的需索或者第一句注定幻灭的承谱,这样的路程终止于爱的静默,或者恨的喧杂。
是你对我说的吗?感情是照亮灰色人间的灯光。世间的万千感情之中,爱情并不最美丽,却最颤动人心。因了它的惨与美。
之行,之行。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