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春节时的年味反而一年不如一年,而旧时闽南的春节是最有年味而精彩隆重的。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小时候一年中最期盼的节日非春节莫属。
闽南人称春节为“年兜”(lnÍ-dāo),过年是从农历十二月廿二日“筅尘”(cāt-tún,大扫除)和廿四日“送灶”开始的。按旧俗,家家户户需准备麦芽糖在厨房的炉灶前“送灶”,期望用麦芽糖粘住灶王爷的牙齿,让他老人家上天向玉帝汇报工作时多多美言。以前除了华侨家庭,大家的经济状况普遍不宽裕,买不起麦芽糖,就用大盈糖厂生产的“乌糖”(红糖)来替代,祭灶神后的红糖正好可以用来蒸糕粿。
送灶后便是“舂粹”(zīng-cuèi舂米)蒸糕粿的时日了,我们村子原来只有一口舂米的石臼,全村人需排几天的队才能轮上自家舂米,这时宗亲之间都会通宵达旦地相互帮忙,以便提高石臼的使用率,舂米的石臼声、筛米声、小孩的嬉闹声响成一片,煞是热闹。
舂筛好的糯米粉加糖水发酵后盛入小碗,再放入蒸笼高温蒸成“碗糕”,蒸碗糕时需在炉灶边点上一炷敬神的香,并在香的周围撒上米和盐,蒸碗糕时不可乱讲话,因为得罪灶神将造成蒸好的碗糕顶端“袂毕”(bbuê-bìt不开裂),而变成歪斜成一边的“海军帽”,这对一个主妇来讲是极为没面子的事。
我们家除了蒸碗糕外,还会做一种用木质模具压形,有红糖花生馅,俗称“糕仔”(gō-ă)的米糕,现在这种米糕水头菜市场仍有卖,但不知什么原因再也吃不出从前的味道了。
也许是糖有防腐的功能,碗糕和糕仔可以存放好几个月,为了更利于存放,碗糕会被切片晒干,成为“糕粑”,让小孩放学后当成零食慢慢啃。没错,真的需要用口水湿润后才能慢慢磨啃下咽,那种美味是现代吃惯麦当劳等洋快餐的小孩无法体会和感受的。所以说,所谓“幸福”其实并没有什么标准,贫困年代同样有不同的乐趣与享受,我觉得小时候啃糕粑时就是一种幸福。
除夕日是大年初一高潮前的副歌部分,闽南人家家户户都会尽力备办“好料”来敬神祭祖,即便是再贫困的家庭也会尽力而为。
传说有一家人生活困难,买不起鸡鸭鱼肉,只好向邻居要了些剩骨残渣加入萝卜白菜炖了一锅汤来敬神,神仙在人间吃多了大鱼大肉口干舌燥,正好路过这户人家,咕咚几口就把一锅汤给喝完了,觉得这人家太懂事了,竟然知道我口渴,作为回报,我必定保佑他一家人来年赚钱发大财。正所谓“心诚则灵”,来年这家人果真发了财。
除了敬神祭祖,家家户户的客厅供桌上及睡房里还要摆上一碗“过年饭”,“大鸡碗”里盛有象征丰衣足食的大米饭,还有碗糕(兴旺发达)、柑桔(吉祥如意)、红汤圆(团圆)、用金银纸折成的元宝(财源广进),在米饭或碗糕中间插一枝象征年年有余的“春枝”。闽南语的“春”与“剩”同音,都念“chūn”,寓意有剩余。这碗“过年饭”要一直摆放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客厅供桌除了“过年饭”,还要放置一个烧木炭的“烘炉”(hōng-loó),寓意家运红火。
大多数闽南人会在农历十二月廿六日至除夕这几天的早上六点至中午十二点之间贴春联,因为这段时间阳气推万物而起,最适合贴春联。
以前没有手机,没有电视,也就不存在一家人围餐吃年夜饭看“春晚”的新民俗,但是却有今天所没有的,特别是住在市区的小孩闻所未闻的娱乐节目--“跳火群”,这是除夕夜阖家欢乐的高潮乐章。
一家人吃过晚饭,供桌上点上香烛,庭院里(或大门口)点燃早已备好的“春草”(稻草)和番薯藤,按辈分顺序跳过火堆,还需一边跳,一边喊:“跳过东,吃袂空;跳过西,钱银随你开;跳入来,大发财;跳出去,钱银巍巍来。”火焰越高,则代表来年生活越红火,所以经常会往火堆里扔鞭炮助燃,噼里啪啦,火星四溅,男女老少个个被火映的满脸通红,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跳完“火群”,火势缓缓熄灭,女主人手持火钳从火堆里夹出带火星的番薯藤放在瓦片(也可以用“烘炉”)上,趁火星未灭,放入已婚夫妇的“眠床”脚(床底),寓意家运红火,添丁进财。
“跳火群”也有禁忌,守丧未满一年的人家是不能“跳火群”的。
这一民俗现在或许乡村里还有保留,但我差不多三十年未再跳过“火群”了。
传说“跳火群”的由来和元代汉人以火为号起义抗元有关,但是这种说法在其他传说故事里也有,不足为信。我个人认为“跳火群”应该是先民为驱逐野兽,祛除晦气,祈求平安,和对于火的崇拜等原始宗教信仰有关。
小时候的除夕夜是失眠夜,总是盼着快点天亮,好穿着新衣服,揣着压岁钱买一串七分钱的鞭炮,拆散了,一个一个放,与小伙伴一起跨过五里桥到安海“迣迌”(tīt-tó玩耍),当年压岁钱金额极少,五毛钱的红包在小伙伴中已是“大款”,可以到安海三里街吃一碗面线糊或是土蛏羹(五分钱),一块菜粿(两分钱),虽然电影票只需五分钱,但是电影院人潮汹涌,我们根本挤不到售票窗口,两毛钱的黄牛票倒是有,就是舍不得,可是没关系,我们可以到百货商店的玩具柜台看看,过一下眼馋,然后再买一串鞭炮或“窜天猴”回家接着玩。
鞭炮放完了,那也无妨,我们有自制的陀螺、弹弓,还有废报纸折的“方块”(闽南语叫“匣阿”xiă-ă),玻璃弹珠,一分钱10张的“画片”(闽南语叫“牌阿”bái-ă)可以玩,再不济还可以玩不花钱的“抓特务”(捉迷藏),女孩子则玩橡皮筋、跳房子……
现在的小孩有电玩、手机可以玩,但却被自我禁锢在狭小的空间,也许他们看到父辈的玩具是那么低档而无趣,但是当年我们的玩具都是就地取材,自己动手制作的,玩耍的场所大部分在空气清新的户外,甚至是山野田边。站在不同的角度,回望我们孩童时代的春节,我觉得更有趣,更有年味。
来自微信公众号《五里桥文化》。 建新很能写啊,我好像都没过这些年俗,怎么办呢,穿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