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碗八宝粥

最后一碗八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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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繁华都市的灯光星星点点,像极了小时候每个夜晚抬头即见的满天繁星。闹市区的街道两旁,光秃秃的行道树已经装点上了璀璨的霓虹灯,灯光闪动仿佛正在燃放的节日烟花。商业中心门口的大屏幕,滚动播放着各大品牌的宣传广告。临街的商铺个个灯火通明,大喇叭循环播放着的打折促销声此起彼伏。

北方的三九天,天气异常的寒冷,尤其是在夜里。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在街上,影子拉得老长,帽子、围巾、手套、羽绒服把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一个个行走的粽子。街旁便道上的井盖徐徐冒着热气,一个流浪汉旁若无人地凑过去取暖。对面巷子口,一条流浪狗佝偻着身子夹着尾巴,在垃圾桶旁闻来闻去仿佛在找吃的,看到两个年轻姑娘把刚吃完冰糖葫芦的竹签子扔进垃圾桶,吓得赶紧躲进旁边废弃的水泥管子里。

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八点四十,办公室里仍然有不少人没有下班,城市CBD的办公楼里也和外面一样繁忙。

几个产品经理眉头微锁,不紧不慢地小声沟通着新的客户需求。设计师美女们个个目光呆滞,仿佛把眼神聚焦到屏幕后面或天花板上就能找到灵感。几个运营经理正在为新的营销案争得不可开交,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方案推出去要么出爆款,要么十万加。研发部的同事们则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同一个办公空间的喧嚣与凝滞都与他们无关,正精神饱满地手指飞舞,机械键盘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厚瓶底儿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着智慧的亮光。

阿飞起身合上笔记本电脑,摘下眼镜呵了口气,用眼镜布轻轻擦拭,而后,揉揉疲惫的双眼戴上眼镜,转头望向窗外。下班高峰已过,马路上的车流也已不再拥堵,亮着的汽车尾灯随着车流涌动,就像整整齐齐地放了几排长长的河灯。

街角的丰瑞轩总店还排着长队。作为本地有名的老字号连锁小吃店,丰瑞轩经营各种特色地方小吃,很多市民的早中晚饭都是在这里解决,算是国民食堂级的存在。今天是腊八日,每年的这天晚上,丰瑞轩都会准备三大保温桶的八宝粥,进行特卖。原本五块钱一碗的八宝粥,今晚只收一块钱打包餐盒费,粥免费。而且只在外卖窗口排队售卖,店老板亲自掌勺,每人限购一碗,堂食不卖。

“今儿个腊八呢,哥几个还加班哪?”

“……”没人应声。

阿飞把笔记本电脑电源拨下,塞进双肩背,披上外套。“我是饿了,去喂脑袋先。走了啊!”

只有旁边的阿龙从鼻腔后方“嗯”了一声,声音小得连自己都没有听见,依然继续自顾自地敲着代码,头都没抬一下。

丰瑞轩门前还排着不少人。阿飞排在队尾,掏出手机,刷着朋友圈,偶尔给有点赞之交的朋友们点个赞。天冷得过不了两分钟都要换只手,再把另一只手揣进衣兜里取暖。地上偶尔还有冰,脚踩在上面感觉很快就会被冻住,所以时不时地轻轻跺跺脚,让已经冻得麻木的双脚找到点存在的感觉。

“妈妈,为什么腊八要吃腊八粥啊?”一个和妈妈一起排队的小姑娘嫩声稚气地问道。

“这腊八吃粥的来历呀,那可多了!和尚有和尚的说法,道士有道士的说法,皇上还有皇上的说法。咱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还是关于节俭的故事……”队伍排到了,年轻妈妈递上一块钱钢镚儿。

“冬天快乐——”老板一边盛粥一边拉着长声和每一位顾客问候着。伙计熟练地扣好盖儿、套好袋儿、放上勺子,然后递给客人。

“老板发财啊!”年轻妈妈心满意足地接过粥,另一手拉起小姑娘离开队伍,一边走一边给女儿讲着腊八的故事。

“老板,还够不够啊?这都冰成冰棍儿了。”后边等得不耐烦的年轻人扯着嗓子喊道。

“有呢,有呢,放心吧,今儿个在这儿排队的咱都管够啊!”老板大声应着。

队伍越来越短,天也越来越冷。逛街的人渐渐稀少,偶尔有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垃圾清运车开始清理沿街的垃圾桶;潲水车也开始在各个饭店间转悠,收集餐厨垃圾;扫地车轰隆隆开过,开始一天的最后一次清扫。流浪汉蹲坐在墙角,瑟缩着脖子,紧紧地裹着绿色的军大衣;流浪狗蜷缩在水泥管子里,下巴搁在前爪上,有人走过只是抬起眼皮望望,头也不抬一下。

只剩最后四个人了。一直排在队尾的阿飞忽然发现,后面又来了一位。阿飞心想,这来得也够晚的,都快打烊了吧,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来的是个老头,差不多五十多岁的样子,穿得不太干净,也不太整洁,蓬头垢面、胡子拉茬的,与之前排队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刚来的那位老先生,您别排了,粥怕是不够了。”老板也看到了他,冲着他说。

老头只是把手抄在衣袖里,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说不清是假笑还是尴尬,依然排在队尾,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老板又盛完一碗粥,侧起保温桶冲里面望望,抬起头又对老头说:“就剩一碗了,老先生,没您的了,实在不好意思。”

伙计依然麻利儿地把那碗粥盖好盖儿、套好袋儿、放好勺子,递给阿飞前面的那位客人。窗口就剩下阿飞和最后来的这位老头了。

“老板你看我这来都来了……”

“实在对不住,老先生。您一来我就跟您说粥不够了,可您还在那儿排。时候也不早了,店里厨师也都下班了。您还是请回吧。”老板一个劲儿地道歉。

老头一脸尴尬,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转向阿飞,说:“这位小兄弟,你看能不能把这碗粥让给我。”

“我是个特困户,”老头继续说,“平常也就捡个破烂儿维持生活。家里老太太是个瞎子,这几天病了,所以今儿个没有做饭。我今天卖完破烂儿,时间有点晚,所以来迟了。你们上班的也不差这一碗粥钱,随便吃点啥都行。我这一把年纪了捡个破烂儿,能省一毛是一毛,家里老太太还饿着肚子呢。”

阿飞本来是打算把这碗粥主动让给他的,没想到老头却先开了口。听着老头诉说着自己的处境,恻隐之心也是油然而生。但是听到后半段,忽然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大爷,我本来是打算让给您的。”阿飞也开了口。“可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上班的钱都是轻轻松松挣来的似的。我们也是没日没夜、加班加点辛苦挣来的。你回家好赖还有个老太太,我这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来到这大城市里,住在格子间出租屋里,连个对象都没时间谈,你觉得我们容易吗?”

说完,阿飞转过身去。老板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空气仿佛在寒冬里冻住了一样。伙计也呆在那儿,面无表情。老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微微地低着头,但还是没有走。

阿飞掏出十块钱递给老板,凑到老板跟前,小声和老板嘀咕了几句。老板又把钱推回给阿飞,把保温桶里的最后一碗粥盛进一次性餐盒,递给伙计,提着保温桶去了后面。

老头看着这一切,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们这是干嘛呢?偷偷摸摸的有啥见不得人的?”老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忽然来了劲儿,提高嗓门嚷着。

伙计不紧不慢地盖上盖子、套上袋子、放上勺子,却并没有把粥递给阿飞。

“你们这是看不起人!觉着我一个捡破烂儿的不会在你们店里消费,就不想卖给我这一碗粥?”老头不依不饶。

老板从后面回来了,手里端着两餐盒粥,递给阿飞。

“哎,我说老板,你不是说粥没有了吗?这又从哪儿弄来两碗?你们不能觉着我一个捡破烂的,就不卖给我?大家伙儿都是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得讲点儿仁义道德吧!”老头更来劲了。

阿飞接过两碗粥,径直穿过巷口,来到流浪汉蹲坐着的墙角,蹲下来把其中一个餐盒递给他。流浪汉哆嗦着手接过餐盒,频频冲着阿飞点头,嘴中冒着白气,仿佛对阿飞说着什么。

阿飞起身走到对面的水泥管旁,流浪狗看见阿飞兴奋地站起身来,不断地摇着尾巴,又不断地俯下身子示意。阿飞掀开餐盒盖,把餐盒放到流浪狗面前。流浪狗低头嗅了一下,又抬起头看着阿飞。阿飞弯腰摸摸它的头,仿佛对它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把餐盒盖扔进垃圾桶,走了回来。

“你们这是欺负人!你们宁肯把剩下的粥给要饭的叫花子、给野狗,都不卖给我个低保户!我要到居委会、到民政局告你们去!你们真是狗眼看人低啊!我这还不如个叫花子、不如条野狗?不待你们这样欺负人的!……”老头开始破口大骂。

“我说,老先生,您消消气。”店老板开口说话了。“给您准备的粥在这儿呢,您先拿着。”店老板亲自把刚才打包好的粥递过去。

“您听我给您解释,”老板继续说。“刚才呀,这位小伙子跟我说,那碗粥先给您盛出来留着,让我再拿两碗开水,把三个保温桶里的底儿涮一涮,差不多也还能弄出两碗来,他就要那两碗就行了。我就说,我咋能给您刷锅水呢?他说,他自有用处,让我照做,还给我十块钱,说给我添麻烦了。我说,那没问题,但这钱我不能要,就退给了他。

“起先呀,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刚才看到他把那两碗粥给了流浪汉和流浪狗,真心觉得这小伙子是好样的。虽然是锅底刷锅水,但料是一点儿也不少,足够他们充饥暖身子的。”

老先生不好意思地接过老板手中的餐盒,又看了阿飞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墙角的流浪汉双手棒着餐盒,哈着气,正大口大口地喝着。

水泥管子里的流浪狗伸着长舌头呱哒呱哒地吃得正香,不时机警地抬头望望四周。

阿飞匆匆走进了旁边24小时便利店,消失在货架后面。

丰瑞轩的店老板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挂上了“停止营业”的告示牌。

或许是过节的缘故,城市的这个夜晚,灯光仿佛更亮了一点。

(故事纯属虚构,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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