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烟火漫卷（上）节选

诵读：长安静子

无论冬夏，为哈尔滨这座城破晓的，不是日头，而是大地卑微的生灵。

晨曦还在天幕的化妆间，为着用什么颜色涂抹早晨的脸而踌躇的时刻，凝结了夜晚精华的朝露，就在松花江畔翠绿的蒲草叶脉上，静待旭日照彻心房，点染上金黄或胭红，扮一回金珠子和红宝石，在被朝阳照散前，做个富贵梦了。

而它没出现前，最早贯通松花江南北两岸的是一座有百年历史的滨江铁路桥，连通欧亚大陆，是上世纪初由俄国人设计施工的，它也是哈尔滨道里区和道外区的标志性分界建筑物。这座十九孔桥的花岗石桥墩非當坚固，其状如一只只浮在江面的鱼篓，而桥墩上的钢铁护栏像渔网，一派渔场风光。老桥即便铁骨钢身，但年头久了，像一个人老了牙齿会松动一样，它的韧性减弱……

尤其是冬天，浴客热气腾腾地从里面出来时，面对着冷空气，就是一支支魔法画笔，那湿漉漉的睫毛和刘海，顷刻间濡上霜雪，把他们扮成仙人。水不是酒，但人在温水中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和洗浴，也会呈现醉态，你从他们逍遥的步态看得出来。

他们已多年没有一起欣赏哈尔滨的早晨了。他们不知太阳在背后如何升起的，但他们从江水变幻的颜色上，能感受到它照拂人间时，那份虔诚和执着。江心先是有了一条柠檬色的光带，接着这光带颜色加深，变成淡淡的胭脂红，然后面积变大，向岸边扩展。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来，半面江水流光溢彩的，好像太阳在水中的悉心耕种，获得了大丰收。
……

四月下旬的哈尔滨升温加速，鹅黄色的迎春和连翘次第开放。迎春和连翘乍看是一种花儿，其实不然。迎春六瓣，朝上开放，而连翘四瓣，很抹不开面子似的，倒垂着开，开了花儿才长叶子。春季难免有风沙，所以这两种花儿，也是染灰最多的。紧随迎春和连翘脚步的，是杏花、桃花和樱花。杏花越开越白，桃花和樱花却是从开到落都是鲜艳的。此时榆叶梅的花燕像小爆竹似的，要炸裂的模样，等待吐露芳华。哈尔滨的市花丁香，也打起了紫莹莹白灿灿的花苞。公园和街边的绿地，在四月初还是半青半黄的、像没染均匀的发丝，而到了下旬，草全部返青了，这碧绿的新毯，及时做了花儿的香家，赐予它们清香而柔软的安息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