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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教书与写字挣下点钱,舒庆春有了一些积蓄。不知是总闷在一处闷出了烦恼,还是忽然萌生了:出了国,不满世界跑跑,岂不冤哉?早先是钱扭着。囊中羞涩,在这有钱才有理,有钱气就粗,金钱是上帝的世界里是寸步难行的。
如今攒下点儿钱,舒庆春决计在归乡之前离开这英伦孤岛,游一游欧洲大陆,散故心。
告别了老朋友艾支顿夫妇,自然也忘不了和庄十敦先生打了个招呼,庆春便收拾行装,弃岸登舟,飘过了英吉利海峡,……期时正值1929年6月。
舒庆春溯塞纳河面上,到了巴黎。在这里再不用吃那“白煮”和“烧”索然无味的英国饭菜了。法国的菜肴象法国香水那样闻名世界。不过,对已经喝过慕尼黑的啤酒,尝过荷兰的乳酪,吃过意大利面条,一口气跑了那么多国家的舒庆春来说,吸引他的并不是这里的饭菜。他在巴黎住下来,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要把《二马》写下去,更确切他说:《二马》结尾处是马。威出走,他走到哪去了呢?
舒庆春琢磨着,何不妨让马威也离开伦敦,和自己一起到了巴黎?
不过,想,归这样想,却并没有做下去,倒下是不熟悉了马威,而是巴黎毕竟大陌生了。
他电放下了笔。十几天来,他泡在街。上,从宫殿到教堂,从贫民区到游览圣地,巴黎的魅力并不全在那豪华的外表上。那优秀的文化传统和潜移默化的政治影响使这个城市有着极为深沉的一面。
舒庆春无法甩短短的时间更细地了解这个使世界文化宝库引为骄做的国家,那一长串使法国人自豪的名子--巴尔扎克、福楼拜、大仲马、莫泊桑、左拉、雨果、罗曼罗兰,深深震动了他,他不再让马威到巴黎了,暂时放弃了写作的念头。而是循着这些伟人的足迹开始了游览。看展览,钻图书馆,到乡村小镇转游,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马不停蹄,最后又回到了巴黎。
这个时候的欧洲正被一场世界性的经济恐慌席卷着,成百万人失业,成千上万的中小企业破产,货币贬值,华尔街的股票市场崩溃……
这一切对身在异乡的舒庆春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触动。他的手又痒起来了,犯了写作的瘾。他又开始动笔了,还是写写伦敦,写写中国人,这些他熟悉的背景、人物,可以信手拈来。由于有了前三部曲,庆春颇生出了不少自信,这次要碰一碰爱情了。
于是“骑士”便和“美女”有了一段段精彩的对话,关键的时刻“骑士”
又舍命救比了“美女”,这就是舒庆看起名《大概如此》的小说,总的轮廓想好了,舒庆春便不紧不慢写了下去。再说舒庆春倦游归来。便想打点行装回国了。可一计算手中的钱,只能买到新加坡的船票,不够回国的路费了。
不过舒庆春并不想找朋友凑足了盘缠撩回国来--他天生就那么个不愿求人的毛病,情愿再走走,看看,住住,游游,玩玩。换句话说,出趟国也不容易,何不趁此再多看看这个世界?谁知道过了这村,还有没有下个店了呢。
好在出国那会儿,曾在新加坡逗留过一天,也结识了两位朋友,不是说:“在家靠父母,山门靠朋友”吗,总不至于饿死吧?新加坡是个华人的聚集地,国内一些人曾把这片土地看作是金山银丘,但仍不怕死的主儿,却挣命似地驾着个小船往这里跑。凭着中国人吃苦耐劳的本色,有人发财了,但大部分人也还在牛马一般的受苦受难,舒庆春萌生了一个念头,要写写这群身在异邦的华侨,他们给当地人带来了中国人的勤奋和智慧,莫说是在新加坡、东南亚,就连美洲大陆的崛起,不也渗透了中国人的辛勤汗水和聪明才干吗?
庆春决心要写写这些华侨。
他结清了帐目,告别了朋友,又开始了只身飘洋过海的游历生活。
在马赛港登船时,他手头就剩下十几个法郎了,好在那时的船票里都含了饭费,所以只要是登上船,身无分文也是可以到达目的地的。
一上船,庆春便碰见了一帮中国留学生,他一下子感到了一种同胞的亲切感,他和这些“国留”们泡在一起,整日谈时事,吹牛皮,念乡音,加之船上有几个去上海和越南的法国舞女,她们或唱或跳,那些滚圆的大腿和高耸的胸部,虽然也会把一些拘谨的东方人吓得闭住眼睛,然而有她们在,单调的旅途生活毕竟显得有些生气了。因为“船中老是这些人,外边老是那些水,没有一件新鲜事……刃初上船时,舒庆春有些不适应、恶心、呕吐,船行走了一段时间,这晕船反应也渐渐减轻了。每日除了“听唱、看大腿、瞎扯、吃饭”以外,也无所事事,舒庆春便想起了他那篇《大概如此》峋小说,于是问头写起来,旅途生活中又平添了做写家的乐趣。
可是离新加坡越近,庆春心里也就越开始犯嘀咕了:到了新加坡能否找到熟人?找到熟人是否就能找到事情做?舒庆春写不下去了,心里越想越觉得这趟冒险有点悬乎,不过事到如今,也就只有撞运气了。
进了十月了,这在北京正是秋高气爽,红叶灿灿的日子口,舒庆春乘坐的法闰轮终于抵达了新加坡港。徐徐的海凤吹散了酷热的暑温,倒也不觉得怎么憋闷,这里绿树浓荫,永无明显的四季之分,遍布在新加坡岛附近的四十多个小岛紧扼着太平洋、印度洋的咽喉,这便是“星岛”地理位置的重要了。打上个世纪起,这里便成了英国人的殖民地。那时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英国人仗着有铁船钢炮,四处横行,想占谁便占了,想占多久就占多久,这就是帝国主义。
舒庆春的运气不错,没费多少力气,他便在一所华侨中学谋得了一份国文教员的差事,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地。
刚刚工作了几天。一日清晨,庆春感到有些头重脚轻,浑身不适。难道旅途中的疲劳还没恢复过来了可为什么身上却泛出了许多小红点点?庆春心里不免格登一下,如果单是发烧头痛,刮刮痧(北京人传统的一种治病手段)也许就好了。可这小红点点就难说了……
历来北方人有句老话,对但分不那么熟悉的边远地带便称之为“瘴疠之地”,“蛮夷之邦”,舒庆春远在异邦,疾病染身,便生出了被“瘴疠之气”
所伤的忧虑,他开始卧床了……
医生被请来了,告之此病是水土不服所致,无需紧张,过儿日便会好起来。说完,给了两包“金鸡纳霜”便走了。“星岛”人吃此药,就好比北千人暑天逢病便喝绿豆汤一样,泄火、通气、舒肝、理肺、壮阳、补陶,只要能说的上来的功效,这药使都占齐了。
舒庆春遵医嘱服下“金鸡纳霜”,开始闭目养神了。这时窗外传来木履踏地而特有的那种嗒嗒声,或轻或重,或缓或急,不难想像出那些赤着脚,踢拉着木履的“星岛”女人神态,她们总爱穿着麻纱一类白色的或者香云纱一类黑色的衣服,虽然裤腿又宽又肥,衣服却是紧箍着身子的……
看着窗外湛蓝湛蓝的夭,椰树,摈榔树,棕榈树,可这蓝夭绿树的南国景色,却勾起了庆春的思乡之情,他想象了。六年了,北平会变成什么样了呢?家人现在也不知怎样了?
单说这一年吧,国内的战事一直不断。先是阎锡山和冯玉祥拉手和蒋介石开了战,后是老蒋又把阎锡山拉过去,抄了冯玉祥的后腿。直系的战事刚停,奉系又开打了。国民党在南方全力剿灭共产党,军阀间的混战都集中在了北方,真是个兵荒马乱的年头啊。
北方军阀又以北平为中心,军队在北平城里进进出出,今日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凯旋而归,明日也许就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当了孙子。这真是应了“成者工侯,败者寇”。
就说文化教育界吧,梁夫子启超逝于北乎,蔡教授元墙荣任北大校长。
苏联和华断交。
水定河决口。
周口店发现猿人头盖骨化石,这大约便是“北京人,的祖先了。
母亲大人怎样呢?庆春爱母亲,孝顺母亲,母亲也最爱他。二十七岁上,舒庆春离开了六十多岁的母亲。老话说是:“父母在,不远游。”而他一蹦子撩到了英国,掐着指头算起来,母亲今年该是七十有整了。
每逢遇到自己该过生日的口上,庆春便要伤感一番,他不是为自己。北乎人都讲个“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儿子在生日这天必定是应该孝顺孝顺老娘的。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国尽忠,却难为忠孝双全,而庆春自己如今又客居他乡,不能对母亲尽孝,想到这儿,他便不由地涌上一股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母亲也还有信来,她盼着老儿子早日归家……。
舒庆春在床上病病歪歪躺了三天,想了许多许多,但也憋闷得够呛,病情见轻了,他便挣扎起来去做事了,这年头,穷人是躺不住的。
病好了,生活一切如旧,可他再也不写那本“爱情”了(指那篇《大概如此》的小说)。他没兴趣了,也不想再逗人发笑了。他停住了笑,目光循着南洋,循着这些海外华人的足迹开始思索了。
新加坡这个地方,象个尾巴梢儿,安在马来半岛的尾巴上。这里有马来人,印度人、白人,但最多的却是中国人。然而这众多人口的种族却也是最受欺辱的,他们没有硬气的祖国在后面给撑着腰。这些炎黄子孙不甘于自己的社会地位,一味的埋头苦干,硬是想凭把子力气,挣出个全山银山。然而他们的血汗虽使当地的经济日趋繁荣了,但他们的报酬却微乎其微。他们创造的劳动果实都被那些白人殖民主义者侵吞了。
中国人也渐渐看出了眉目。新的一优--在新加坡长起来的一代中国人,不再情愿任人宰割了。他们一方面被滚烫的东方民族的热血鼓拂着,一方面又被西方激进的思想撩拨着。他们要自由、要人权……后来,舒庆春再确切不过地描绘了这一代新加坡有知识的青年人。
“……英国中等阶。级的儿女根本不想天下大事,而新加坡中等阶级的儿女除了天下大事什么也不想了。”
舒庆春被周围这些热血青年感染了,一方面他仍在教书,教给学生们祖国历史悠久的文化知识,一方面他在听着这些学生们开始大讲“革命”。
他搁下了《大概如此》短短几周,他的心气儿全变了。他想做点什么,似乎又嫌力气不够。他要好好琢磨琢磨牛活。
除了上课,改卷予,他又开始拿起了笔。
在每日饭后,他忍着蚊蚋,熬着热,开始一点一滴写下了一个不是童话,又像童话的故事。这就是《小坡的生日》。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既舍不得小孩的天真,又舍不得我心中那点不属于儿童世界的思想。
我愿与小孩们一同玩耍,又忘不了我是大人。”《小坡的生日》就是在这种复杂的心理状态下写出来的。
他写的并不快,只是写写停停,四个月有了四万字。也到了年假,学期已未,要走便是个机会了。舒庆春这时已攒下了回家的盘缠,他再也绷不住劲了。于是便辞了教职,急匆匆地买了一张回国的船票,当天就跳上一艘往中国去的轮船,他要回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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