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其元王中厥目:魏錡箭射楚共王

射其元王中厥目:魏錡箭射楚共王

00:00
11:45
射其元王中厥目:魏錡箭射楚共王

————————————————————接上篇

周简王十一年(前575年)六月二十九清晨,晋楚鄢陵大战打响。当晋军“塞井夷灶”、就在自己的军营中将军阵刚刚排列完成时,对面的楚军已经带着附属的郑国军队、由楚共王本人亲自率领,急急赶到了晋军的营垒之前。

见晋军已严阵以待,楚共王便召从晋国逃亡至楚的大宰伯州犁(即晋大夫伯宗之子,伯宗在上一年被郤氏诬陷致死,伯州犁因此逃亡楚国)上前,随自己登上巢车(瞭望车)观察晋军内部动静。


在巢车之上,楚共王向伯州犁询问当面的晋军阵中各种军事调度是什么含义,伯州犁一一做出回答,并将晋国国君御甲(亲军侍从)的位置向楚共王加以指明了(意思就是把晋厉公本人在军阵中的位置点出),以利于楚军展开着重攻击方向。

而晋军一方,晋厉公也在楚国旧臣苗贲皇(即斗贲皇,楚国令尹斗越椒之子,当初斗越椒发动叛乱被楚庄王击败攻杀后,年青的斗贲皇逃亡至晋国,被晋景公委以重任,赐封苗邑,因此改名苗贲皇)陪伴下,登上营中高台,观察楚军动向。

出身楚国王族(斗氏是楚王族别支、楚王若敖的后裔)、却因为家族仇恨而与母国势不两立的苗贲皇,为了达成复仇之愿、告慰斗氏先人,因此向晋厉公详细地将对面楚国军队的军阵分布、士卒列阵、强弱虚实等情况一一解释说明,期待着这一次晋国军队能够大败楚军,为四散凋零的斗氏出一口恶气。

自幼随父亲斗越椒从军、熟知楚军战阵布置和作战特点的苗贲皇还告诉晋厉公:

“楚军的精锐,全在中军,其军士大多出身楚国王族(和苗贲皇同族),楚左右二军的战力则不足为虑;我军可以一军精兵牵制、攻击楚左右两军,集中另外三军合攻楚中军王率,一定能打破楚军的军阵,彻底击败楚军。”

听完苗贲皇对楚军的分析和建议,晋厉公感觉这一次对阵楚军胜算很大,但为了更加确定,晋厉公召随军的太史登台,让他以此战的吉凶占卜一卦。

晋国太史依君命而行,当即以揲蓍法掷蓍草起卦,一番演算后,得到了“复卦”的结果,其爻辞为:

——南国戚,射其元王中厥目。

太史据此向晋厉公回禀:

“卜卦之象显示,晋国南方国家的国土将会缩小,她的国君也将在战争中被射中眼睛。这是预示我军出战将获大胜,是大吉的征兆!”


见上天都预示了晋国此次作战必将胜利,晋厉公终于再无顾虑,便采用苗贲皇之策,命中军将栾书、中军佐士燮率中军主力出营,绕开军营正面的沼泽地,从两翼方向向楚左右两军发起了进攻。

晋军出营作战之后,楚共王在巢车之上远远望见晋军已经开始攻击己方的两翼,而晋厉公御甲所在的位置防御比较薄弱,于是也亲率楚中军王率向晋厉公所在的晋中军攻击前进,企图抓住机会,抢在晋军攻楚军两翼得手之前就击败晋军中军,夺取战场主动权,并获得最终的胜利。

就这样,随着晋楚两军的正面出战,春秋争霸战争中,晋楚两国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力军队会战——鄢陵之战,就此拉开了它的序幕。

为了激励全军士气,在楚军杀到晋军大营之外、晋中军向楚左右两军发起进攻时,晋厉公决定亲自出战,以为卿士大夫和普通兵卒们的表率;他以郤氏的郤毅(郤錡族人)为车御、栾氏的栾鍼(栾书次子)为车右,率公室御甲主动先出击,向楚军方向驾车冲锋。栾书、士燮为了保护国君的安危,也率栾氏、士氏的私兵随后跟进,护佑、保卫晋厉公的车驾安全。

但在出击之中,因为晋军大营前的泥沼太多,导致晋厉公的座车不小心陷进了进去,无法动弹;见到国君受困后,随驾的栾书就想将晋厉公请下车,转移到自己的座车上来,以脱离险地。

但晋厉公的车右、栾书次子栾鍼并不认为自己父亲的做法是正确的,面对栾书的举动,栾鍼毫不客气地大声斥责,并直呼父名:

“栾书快退下!国家大事是你一个人能包揽的么,侵犯他人的职权,这是是冒犯(栾鍼这是说,保护晋厉公的安全是自己作为车右的职责);丢弃自己职责,这是是怠慢;离开自己部下,这是是扰乱(栾鍼是提醒父亲,救助国君不应当由身为中军将的你来做,你的职责是指挥军队、打赢战争,而不是轻易放指挥权,来帮助国君脱困)。这三件罪名,你可不能违犯!”


听到儿子在战场上这么不客气的斥责(也是提醒)自己,栾书既羞愧、又警醒,当即向晋厉公施礼告罪,然后与士燮一起,继续指挥中军向前推进,与楚军接战。

栾书、士燮率军离开后,栾鍼立即下车,拼尽全力,将晋厉公的座车从泥沼中托起,此时郤毅也配合默契地驱动驷马,总算将国君车驾驶离了泥淖;晋厉公脱困后,马上命令侍奉在侧的郤毅、栾鍼率护卫的公室御甲紧急行军,追上已经向前突击很远了的晋军主力,参与对楚军的作战。

当初在开战之前,因为苗贲皇已经将楚军的排兵布阵底细向晋厉公(并转述给作战的晋军)一一讲述清楚,因此楚共王在楚中军的位置,早就显露无疑,为晋军将佐所熟知;于是,当两军逐渐接近并展开车战之后,栾书便亲率晋中军迂回攻击楚左右二军,命其余三军(上军、下军、新军)集中优势兵力,围攻楚共王所在的楚中军,以求迅速击败楚中军,威胁到楚共王本人的战场人身安全,迫使其撤离战场,并因此导致楚军全线败退。

在围攻楚中军的作战中,晋新军佐郤至率先驾车冲阵,一马当先,三次杀到了早就探明位置的楚共王车驾附近。但郤至严守周礼中所规定的军阵礼法,远远看见楚共王的王旗,一定跳下车,脱下头盔,然后快步奔走向楚共王车驾,向楚王方向行礼,以示恭敬,再返回车上继续作战,如此再三。

楚共王虽然不认识郤至,但对他的战场礼仪赞叹不已,认为这个晋国大夫的行为举止非常符合贵族礼仪。于是,楚共王对护卫在身边的楚国工尹屈襄说:

“刚才那个身穿红色犀甲的晋国将领,几次杀到我的面前,但却谨守军礼、极有风度,真是位君子。他刚才见到我的王旗就立即快步奔走,是不是受伤了?你代替我送一把弓给他,作为慰问吧。”

屈襄奉命前往晋军的阵前,代表楚共王将长弓赠给了郤至,并代替楚共王慰问说:“刚才,战斗很激烈的时候,是您在阵前三次给寡人致礼吧。您不但脱了头盔、还快步的疾走,是不是受伤了啊?”

郤至则恭敬地接过长弓,对(代表楚共王问话的)屈襄回礼说:

“外臣郤至,现任晋国新军佐,此次跟随寡君征战,才得见君上、并向您致敬;托我寡君的福,外臣得以披上了铠甲,因此在作战中并没有受伤,谨向您奏报。现在战事紧急、没有多余的时间,外臣再次感谢您赐予的礼物,并向您的使者致礼。”


之后,郤至和屈襄在战场上相互三次行礼,然后才各自退走,继续作战。

周礼中的军礼规定,战场上两军相遇激战之时,如果遇见了亲自出战的对方君主,那么另一方的将领不可向敌军的君主发起进攻,需要主动致礼,以表示尊敬,这本来是周礼中的最高礼仪。不过,春秋时期礼崩乐坏之下,很多人都不再遵循这条礼仪;郤至能够坚持遵守周礼,在战场上向楚共王致敬,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但晋军主帅栾书、乃至国君晋厉公本人,在得知郤至的做法后,对此颇不以为然,认为郤至过于迂腐、甚至有通敌的嫌疑;于是,晋厉公决定另外换人攻击楚中军,一定要击退(生擒那就更好)楚共王。

当晋楚两军展开激战的时候,楚国的盟友郑国也遭到了晋军的攻击,晋下军将韩厥率下军攻击并迅速打败了战斗意志不高的郑军,并迫使亲自出战的郑成公狼狈而逃。韩厥则指挥下军紧追败逃的郑军,将他们远远驱离到战场之外。

此时,韩厥的车御杜溷罗远远看见了插有国君旗帜的郑成公座驾,也被裹挟着夹在郑国败军之中向后逃窜,于是对韩厥建议:

“要不要紧追郑君的座车?那辆车的车御一边逃还一边不停地回头张望,根本没心思驾车,要是加快速度,我们肯定能追上。”

韩厥却阻止了杜溷罗的建议,说:

“这是国君,不能加以羞辱。当初鞌之战时,我就差点羞辱了一位国君(指齐顷公),不能再羞辱其它国家的国君了。”

于是,杜溷罗放缓了追击的行动,以便让郑成公顺利逃走。


可郑成公在逃跑的途中,又遇上了郤至带领的军队(郤至因为没向楚共王主动进攻,所以被晋厉公和栾书调往迎击郑国军队);郤至的车右茀翰胡一心立功,于是劝郤至说:

“您之前没有攻击楚王,国君已经很不高兴了,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指拦截郑成公),只要用轻便的战车从小道绕近路拦截,我再加快速度带您追上去,肯定能活捉郑君,国君也会对您论功嘉奖。”

之前说过,郤至是恪守周礼的君子,他连楚共王都没有攻击,怎么会去追杀已经落败而逃的郑成公呢;因此,郤至和韩厥一样的态度,也不愿意轻易地侮辱一国国君。他告诫茀翰胡说:“无故伤害国君的人,必定要遭到上天的惩罚,我不能这么做。”

因此,郤至也没有阻挡郑成公逃跑,而是命晋军让开道路,放他的车驾过去。郑成公的车御石首见状,立即对郑成公说:

“当年,卫懿公和狄人开战,就是因为不肯拔掉车上代表国君身份的旗帜,所以暴露了身份,在荧地被狄人追击而杀害。为了安全起见,您必须把旗帜收起来。”

郑成公这时候也顾不了什么脸面了,便让车右唐苟拔下座车上代表国君身份的旌旗,藏进了弓袋之中(石首考虑的是——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幸好国君遇到的是遵守礼仪的韩厥和郤至,才能顺利脱险,要是遇见了晋军其他将佐,恐怕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还是放弃面子,偷偷逃走为上策)。

但唐苟对此却觉得很是屈辱,不愿做可耻的逃兵;于是,他在收好了旗帜后,便郑重拜托石首说:

“保护国君撤退,我不如您,断后阻挡敌军,您不如我(这句话熟悉不:打牌,你不行,打仗,我不行,娘希匹!);现在,请您带着国君马上撤退,我留下来断后,也让晋人看看,我郑国还是有勇士的。”

随即,唐苟独自下车,让石首驾车带着国君赶快‘转进’,自己则单人独戈、抵抗尾追而至的晋军,最后壮烈战死在战场上。


在韩厥、郤至追击郑国军队之时,下军大夫、老臣魏錡也在奋勇作战,驾车在战场上往来驰骋、来回冲杀,勇不可挡;晋厉公在换掉恪守军礼、不愿向楚王进攻的郤至后,因为魏錡的战斗意志突出、又没有那些‘迂腐’的战场做法,于是特命魏錡接替郤至,继续向楚共王的车驾位置发起攻击。

自从邲之战结束后,魏錡等待这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而昨夜的梦境占卜结果,也预示着他将在战场上遭遇并击中楚国的国君。于是,魏錡当即领命出击,驾车向楚王所在的位置发起了攻击。

出阵之后,魏錡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楚共王的车驾所在(王旗实在是太显眼了),时不我待,他抓住时机,驾车从阵前疾驰而过,在接近楚共王的位置时,魏錡快速取下了弓箭,瞄准楚共王就放了一箭;果然如梦中所显示的那样,楚共王当即面门中箭,一只眼睛也被射瞎。

楚共王之前还在感慨晋军中有郤至这样的‘君子’,能够遵守战场礼仪、向自己恭敬致礼,让自己很是受用;但他没想到,晋国还有魏錡这样的‘不讲究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箭就将自己的良好感觉给击得粉碎,还搭上了一只眼睛;而受伤之后的楚共王,不能继续坚持留在战场上指挥作战,只能狼狈地撤回了后方大营,将前线楚军指挥权交给了令尹子重、司马子反。

在被魏錡射伤撤退之前,羞怒不已的楚共王为了报复,于是将楚国的神射手养由基召来,给了他两支箭,命他一定要在战场上找到射伤自己的晋人,为自己复仇,将其击杀于阵前。

开战的前一天,养由基曾经和楚共王的车右潘党(没错,就是邲之战时,追杀魏錡的潘党)比试箭法,他们将皮甲层层叠叠压在一起挂起来,然后从百步之外去射皮甲。潘党自恃力大,先发箭而射,直接穿透了七层皮甲,顿时得意洋洋。

随后,养由基也引弓一箭,他的力气虽然没有潘党的大,但准头极佳,正中潘党所射之箭的箭尾,将潘党的箭直接推送出去。这样的高超技艺,让在一旁观看的楚军士卒们不禁拍手叫好。

两人都十分开心,便拿着被射穿的皮甲,到楚共王的面前炫耀并想讨取奖赏;并说:

“王上有(我们这样的)武勇臣子如此,明日何惧晋人!”


但楚共王对潘党和养由基的轻浮卖弄行为很是反感,不但没有夸奖他们,反而斥责道:

“为将者,以谋略而胜,奈何以一箭侥幸而炫;尔等自恃技艺如此,假日必以艺死!”

随后挥手让他们赶紧回营去准备第二天的开战事宜;潘党和养由基夸耀不成、反被切责,只得怏怏地退出王帐,各自回营。

虽然楚共王在开战前狠狠批评了养由基,但当自己在战场上被晋国人射伤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让神射手养由基出战为自己复仇,所以才有了上面的事。而养由基领命取箭之后,不敢怠慢,马上驾车出战,并在两军阵前来回驰骋、大声呼喝,要刚才射伤了楚王的晋人出阵,接受自己向他的致阵(就是战场单挑)。假如射伤楚王的晋人不敢出来的话,那么就是懦夫、胆小鬼,是大国贵族中的耻辱、败类(敢射不敢承认啊)。

如果换成郑成公的车右石首那样的人,哪怕养由基把喉咙喊破了,估计也不能让他主动出来接受挑战,甚至有可能会偷偷地再给养由基一箭;但魏錡是晋国五朝老臣、下军大夫、魏氏成员、吕氏的家主,自然不是懦夫,更不会承认自己是胆小鬼(楚王都说射就射,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另外,在战场上能够得到敌军的“致阵”,就表示自己是英武过人、战功赫赫的勇士,这也是万众瞩目、无上光荣的事情;于是,魏錡也主动驾车出阵,向养由基大声回应,表示自己就是射伤楚君之人,现在愿意接受对面楚将的致阵请求。

接下来,完成了‘致阵’开场仪式的养由基和魏錡两人,在各自的车御、车右协助下,单车出阵,慢慢地相互接近、彼此试探盘旋,然后都飞快地取下了箭矢,在飞驰的战车上瞄准对方,做一次公平的阵前单挑。而彼此军阵内的士卒们,也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战场高潮场面。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