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新制度经济学，新在何处？

上节课我们讲了什么是制度，以及制度的多样性，这节课我们正式开始介绍新制度经济学。

新制度经济学，英文叫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这个术语是奧利弗·威廉姆森1975年提出来的。当然这个学派的开创者还是我们之前提到的科斯老先生，事实上，科斯老先生的思想启蒙了多个学派，比如我们现在学习的新制度经济学，以及后面可能学到的法律经济学等等。既然叫新制度经济学，那必然在此前有旧的“制度经济学”。的确，在1920-30年代，美国曾经有一个经济学流派叫“制度经济学”，可以说，在二战前，曾经一度是美国经济学中的显学，学派的三位领袖人物声名显赫，约翰·康芒斯、索尔斯坦·凡勃伦和韦斯利·米切尔。不过，二战之后，新古典经济学很快在美国一统江湖，完全垄断了经济学，旧的“制度经济学”从此成为历史。

旧的制度经济学的一个重要弊端是它不仅仅不重视理论，而且有强烈的反理论倾向，尤其是反对古典经济学理论，但是它自身又没有发展出自己的理论体系。旧的制度经济学的另一个特征是它反对经济自由主义。随着二战之后新古典经济学的发展，经济学的理论变得越来越严谨和复杂，以反对古典经济学理论自诩的旧的制度经济学变得前景黯淡。另外，随着战后凯恩斯主义的崛起，完全掩盖了旧制度经济学对于自由经济和资本主义的批评。所以，不管是从理论的、学理的层面，从学派之间的竞争看，还是从社会影响来看，制度经济学作为一个学派在二战后很快就销声匿迹。当然，当时制度经济学派的几位大家的著作还保留了一定的影响力，有一定的读者群。我本人90年代在芝加哥读书的时候，凡勃伦的《有闲阶级理论》和韦斯利·米切尔的《经济思想史》都出现在研究生阅读书单上。

对比旧的制度经济学，今天回过头来看新制度经济学的发展，它呈现出的生命力就异常地有活力，而且非常地鲜明。早在1937年，科斯的论文，“企业的性质”就指出了经济学忽视制度的高昂代价。只是，科斯的这一洞见要等待二十多年，直到1960年代，经济学家才开始认识到制度的重要性。我们在后面的课程里，会详细地介绍科斯的这篇文章。我们在这里只是把它作为一个例子，展示新制度经济学的重要性，也是揭示新古典经济学忽视制度的代价。

科斯的这篇文章，提出了一个看似平常，无关紧要的问题，后来发现这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大问题。为什么市场经济中会有企业？如果市场中的每个人都像《鲁滨逊漂流记》中的鲁滨逊一样，独自为战，通过价格机制协调彼此的活动，市场经济为什么需要企业？大家现在都习惯叫市场经济，其实，大家以前都把它叫“自由企业经济”。当新古典经济学把经济学抽象成“选择的逻辑”之后，企业就消失了。但是，在现实的经济生活中，绝大多数人都在企业中谋生，GDP的绝大部分也是各种企业贡献的，绝大多数创新也都发生在企业中。一旦经济学教科书里只有生产函数，而看不到企业，一旦经济学不再研究企业，我们不禁要问，关于生产，关于经济，经济学还能告诉我们什么？所以我们说，科斯的这篇文章让经济学家看清了不考虑制度因素的严重后果。

科斯的第一个贡献是逼迫经济学家重新认识企业，思考企业。企业理论由此而诞生。而企业的背会是合约，是雇工和雇主之间的合约，也是资本和工人之间的合约，是管理层和股东之间的合约。合约从此成为经济学的研究课题。值得一提的是，张五常是合约理论的开创者，威廉姆森和哈特在合约方面的研究都源于此，我们在后面的课程会重点介绍。

科斯的第二个贡献是他对企业问题的回答，交易费用。因为交易费用存在，所以市场经济中有企业。经济学家很快发现，交易费用的解释力不局限于企业问题。科斯自己发现，产权与交易费用紧密相关。后来，法学家发现很多法律现象可以从交易费用入手。交易费用是不是看制度的唯一视角？应该不是；只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其他因素比交易费用更能有效地解释制度。

在新制度经济学出现之前，经济学教科书中的市场基本上就是马歇尔创造的。我猜你可能在教科书上见过两条相交的供给曲线和需求曲线，这个交叉点就是市场中的供求平衡。科斯老先生批评经济学家不仅不研究企业，对市场也同样地漠不关心。新制度经济学告诉大家，企业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企业家创立的；生产函数不能生产任何产品。同样，复杂的市场也不是天生的，你在教科书中看见的那两条曲线，供给曲线和需求曲线也不是天生的，而且这两条曲线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不存在的，往往需要企业家和政府或者行业主管机构的共同努力。金融市场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中国改革的过程中，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崛起，提供了一个鲜活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