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青、朱大牛返回沿河村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以后了;想起县委要他们注意张老东家周围的人的活动,决定由村西头绕进村。走到街里,瞧见张家两扇大门错开一条缝,他把上级的指示告诉了朱大牛,叫朱大牛去带领杏花她们先到红荆地里去,等他谈完了再去找她们。朱大牛走后,他走进张老东家的大门,柱子从东院花墙角那里饮罢了牲口。正牵着它往牲口棚里走,一见二青进来,他松开了牲口,握住他的手说:“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哩!”他回身向院里看了一眼,然后小声嘱咐二青,要他先到牲口棚里休息一下,他急忙关闭大门,悬上锁,又装作拿东西,到西院里打一个照面,当他瞧见张老东在西院前厦子里,像肥猪一样躺在床上搧凉的时候,他走出来,穿过月亮门,把东院花墙门随手一带,这才从南屋叫出二青来。柱子作手势一指靠墙的梯子,二青便会意了,他们一齐卜了牲口棚的南房顶上。泥皮房顶生满了星星草,草上飞来飞去的蚊子嗡嗡响着;东南角铺一领破旧的苇席,上面放一床被太阳晒了一天的热呼呼的破棉被,二青躺在席上,柱子坐在二青旁边,他顺手掏出一根短烟袋,从屁股后面挂的烟荷包里装一袋烟递进嘴里,火镰敲打火石冒出闪闪的火星子,他咝咝地吸烟了。他本来要给二青说什么,心里像有愧心的事,张不开嘴,沉默起来了。
二青对柱子的行为是很不满的,常想寻找个机会,掰瓜露子地教训他一顿;现在是机会了,柱子的沉默使二青看出他的心事;对他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劝导,一直到对方把半荷包烟抽完的时候。“……你是跟鬼子和张老东他们走一条道呢,还是跟全村老百姓走一条道呢?是灰热、是土热、是死路、是活路,你自己思谋思谋吧!……”二青的话是这样结束的。
“我糊涂是在才成立维持会的工夫。”柱子像忏悔似的自我检讨了。“那时节我觉得张老东也是咱们一村一疃的,虽说他人格次一点,总不会跟鬼子一条腿,害咱们自家人。我想:要找跟鬼子打交道的人,不叫他们这号人出头露面,还有谁呢?在兵荒马乱的年头,不拘谁出来办事,只要躲过灾祸去就好,谁知道他们越变越坏,咳!不用提啦,我就是把你说的那\"立场\"两个字忘掉了。二青!无论我多么落后,也不能帮助他们害咱们自家人。”他沉静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继续说:“其实,你今天不来批评我,我也看出张老东近来神气儿不对头啦!要不你一进门的时候,我就说要找你呀!”
“你发现了什么不对头的事呢?”
“起初,我看老掌柜的还没什么,后来我看他改了样子啦,最近这些日子,他不断地向他儿媳妇家运东西,已经运过好几次了,时间都是在你们晚上出村以后。有一次叫我送他儿媳妇,——啊!就是老家伙扒灰的那个媳妇呀!她娘家不是紧靠着据点住吗?送她时候,我拿个大包袱,她拿个小的,我看她走起路来挺费力气,那个小包袱似乎比我这大的还沉重。我想:也许是妇女们没劲,在我夹说,一个也是提,两个也是提,干脆我都拿上算啦。没料想一说帮她提,她一百个不答应,这是什么宝贝物件呀?我注意了,可巧,走到她家门口,因为天色已晚,她娘家已经插上门了,趁着她去敲门的当儿,我一提那小包袱,吓!你猜怎样,比我的一点也不轻,我用手一摸,圆滚滚硬棒棒的,我想十成有九成是白洋。”
“老家伙把白洋往敌区运,一定有阴谋!”
“就是嘛,他不光运白洋,还不断写信哩!”
“给谁写信?”
“也是给他儿媳妇家呀!”
“也是往他儿媳妇家?”二青重复着他的话,低头沉思了。二青想:这里边一定会有问题,这年头张老东有什么可写的事呢?从他亲家方面来看,对谁用着经常写信,又有什么可写的呢?越想这事情越不对头。二青详细地问他亲眼见张老东写过几封信,用什么纸写的,写多长时间,一封信写多少字。当柱子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谈出的时候,二青握住他的手小声亲切地说:“柱子,今天我们谈的很多也很痛快,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得出村呢,我代表全村的干部们要求你,今后凡遇到像你说的这一类事情,你务必马上给我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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