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距负笈北上已逾四十一年。四十一年之外多出的天数目前不很多,屈指可算。
今天是四十一年后第一次独自在祖宅留住;“独自”是相较于曾经的大家庭生活而言。
上午五哥有事情去了省城,独居的三嫂邀我吃了晚饭。饭间三嫂劝我喝点酒,囿于饭后要开车去白河滨河公园,只能作罢。
进了滨河公园,上了河堤一眼就看见了西边沿河南北延展的灯光带。当然,河中定会倒映出另一个灯光带。水上水下灯光带互为复制,在夜色中很长、很迷离、很缥缈,极似“天上的街市”。想拍白河夜景晒晒朋友圈,遂摸黑慢慢走近河边。近则近矣,却误把水面当记忆中的白沙滩,虽小心探试,仍湿了右脚。
选拍摄角度的过程已然不顺,拍出的效果竟也力不从心;尽管试过手机的好几个专业功能。失望之余,扭头看见东南的天空上,一层薄云掩着半个月亮。唉,故乡属北亚热带气候,县志谓“温暖湿润”;怪不得今晚的月亮不争气。
在滨河公园的若干道路、台阶信步 ,方向始终明晰,全仰仗此段白河的正北正南流向。河堤外有近似卡拉OK的歌声相互攀比,尽管口音很重,却有一丝熟悉过的亲近:比如久违的尖音吐字,比如破喉咙烂嗓子;于我而言,听起来比“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要间接、委婉一些。
公园起步区是曾经的县林场。既然是林场,那年头少不了果园,毕竟是任务要求。林场的大沙梨,我也曾吃过;那是林场处理的、在河堤口论堆儿卖的。当时割草刚好路过,用镰刀削、剜梨的病烂部分,和一位邻家同学一起猛吃。总共一毛五,自己花了五分钱,还带了小半筺烂梨回家。
也是这个地方,曾经的林下,一条小路蜿蜒拐向白河渡口。记忆中路上会遇到棠梨树,也尝过其果实,样子像小梨子,吃起来酸酸涩涩的;自此吃不得此类味道的东西,连海棠果也不例外。
在这个林子里产生过一个故事。河西一农民背着背笼进城赶集,买了几斤芹菜装进背笼回家。也许是下趟船、下下趟船的开船时间还早,索性坐在林子的洋槐树下择芹菜。过去的河西人不怎么种菜也少菜吃,结果这位把择下的芹菜叶子装进背笼带走,芹菜杆儿留在了树下,据说被一个西关人捡回家炒了吃。
隔一条白河,背不背背笼,成了河西人与河东边人的明显区别。故乡没有河东人的叫法,好像也没有这种区分。想来是河西地盘小人口少又多砂礓地,进城赶集要走很远的路,还要坐船过河;背背笼来回,可能最方便吧。相比之下河东边的人优越感就多了一些:城里人、街上人,城边人、街边人,或者自称“离城不远”的人;他们人多地多土质好,进城上街更方便点,挑挑子、擓篮子、拉架子车很是常见。
当然也会有一些跟河、跟水有关系的鬼故事,瘆人,打小就怕听,现在更说不全几个,想必是选择性遗忘吧。此刻穿着进了水的鞋子在公园幽暗处漫走,想起了“远怕水、近怕鬼”的老话儿。滨河公园中段偏北部分,附近有个地方叫乱庄,由“乱塚”转音而来,那里是旧时城外野埋死人的地方,类似于乱坟岗子,传说中是孤魂野鬼的所在。又近水、又近鬼、又在夜里,这会儿真怕取下脑袋在船帮上梳头的船家鬼老婆突然出现。
回到河堤,堤上好几年前就修了公园人行步道,有专门的彩色路面铺设,宽且平坦。河堤东坡下是滨河路,车就停在路边。哦,对岸灯带应该是西滨河路的吧?“文章老更成”的庾信就是那一带人。想到停车时路过的结义路,火烧新野、拦马桥、太子阁、汉桑城、议事台的故事纷至沓来,思绪一时错乱。
真正把错乱归正的是要开车回祖宅。像魔怔时被人拍了一下脑袋那样,刚刚的胡思乱想一下子切换到清醒,且保证没有“秋风”襄助。尽管只有五六分钟的车程,但在昏暗的道路上开车也需要专心。
月下,家中,窗前。池塘的水面早被水藻覆盖,白天看不到水,遑论夜间?紧挨池塘岸,往南大小不一的菜地连成一片。夜色下的菜地里有父亲,有母亲,有二哥,还有新葬不久的三哥。而远在大西北,大哥过世也才一年三个月多点,今年清明祭奠时没有春雨纷纷反倒是大风乱刮。
亲人们因老因病或因老病离我而去,身心一次次遭受撞击、一次次慢慢修复。这真的是一个游子由少年而青年而壮年直至老境所必需的经历吗?“宿心不觉远,事去劳追忆”;无语,更无奈。
此时刚进入霜降,薄云遮住了月亮也遮住了天上的星星。夜幕下,香樟树、合欢树、楝树、桂树的树冠,从窗前看都有些阴晦,只能凭借白天的印象辨识。不远处,斜向公路上的大货车时不时呼啸而过,车灯的光冷冷刺过夜色、疾疾留下黑暗,带着黑暗狂奔不止……
更深露重不知寒,秋月如霜照未眠。无法约束的喷嚏提醒我,故乡的暮秋昼夜温差依旧那么大,同样不容小觑;于是赶紧穿件外套,阻止清鼻涕的流出。
已是午夜,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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