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文学、互联网 乌镇的优雅没有期限

戏剧、文学、互联网 乌镇的优雅没有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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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戏剧节办到了第十年。面对来自四方的关注,发起人陈向宏向每一个对准自己的镜头宣布,要办一个百年戏剧节的决心。

谁也没想到,十年前一次小范围的旅游文化实践,竟然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乌镇戏剧节宣布了明年日程后,已有客人提前订房,相约明年再会。

“乌镇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符号。”陈向宏在乌镇的保护与重建上花了二十余年,一笔一画之间,构筑起乌镇如今的一砖一瓦,十年戏剧,让乌镇的发展与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未来,乌镇还要和更多的戏剧、艺术发生关联,探索更多可能性。

决心要做的大事

乌镇戏剧节特意选在江南的秋天举办,此时,夏的喧嚣还未褪去,秋的绚烂已经到来。

然而,在1999年以前的乌镇,四季却只有寂寥。尽管有着1300多年的历史底蕴,乌镇落后的工业发展,使其逐步淹没在现代化的进程中。陈向宏出生在乌镇,1999年开始牵头做乌镇的开发与保护工作。“当时我也受到了很多人的嘲笑,他们不相信一座没有山的破败小镇可以成为度假的场所。”

“但我比别人多了一份想让乌镇出人头地的冲动。”2000年,乌镇打造成观光小镇,2003年,乌镇又有了度假小镇的名头,陈向宏让乌镇的发展进步走在国内古镇发展的前列。

创新,是陈向宏一直以来改造和升级乌镇的核心。2006年,乌镇陆续完成了对东栅景区、西栅景区的开发,旅游效益一年好过一年。然而,彼时,国内有越来越多的古镇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看到古镇发展的同质化越来越严重,陈向宏选择跳出舒适圈。他认为,一个古镇的保护和开发,不仅仅是奔着市场的认可,成为热门景区,“虽然这是标准之一,但不是唯一标准,我希望乌镇能更好。”

于是,文化小镇的发展新路应运而生。

“我追求的是一种高端的、文化的氛围。”加入文化赛道的乌镇,被陈向宏塞满了各种符号。他说,“当时的我,所有和乌镇有关的文化元素我都不放过。”

举办茅盾文学奖、开放木心美术馆,陈向宏慢慢拼凑起了乌镇特有的文化模型,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发现,乌镇需要打动年轻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走进剧场,看到年轻人们正在如痴如醉地看话剧。”黄磊的一次话剧演出,让陈向宏对戏剧产生了兴趣,而与著名剧作家、导演赖声川积累的交情,让几位发起人决心做一件别人不敢想“大事”——在乌镇举办戏剧节。

“你看过话剧吗?你懂话剧吗?”

戏剧的小众特征和外界的质疑声纷至沓来,为此,陈向宏跑遍了世界各个角落的戏剧节,“就算看不懂,我也会站在那里直到结束。”

打动陈向宏的,是一次在阿维尼翁戏剧节上的见闻。那是一对在阿维尼翁戏剧节上相识,相恋,相守的老夫妇,六十余年不曾间断都会来参加戏剧节。“我深受感动,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戏剧节可以是一种生活方式,并且融入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

谋划了三年,花费数亿元修建剧院,乌镇的戏剧发展雏形初现。陈向宏和几位发起人顶着压力朝前迈步,刚开始,步子走得并不快,乌镇戏剧节的前几届,并没有马上收获高人气和高回报。陈向宏笑着说,自己和黄磊都曾想过放弃,但两人放弃的节点命运般地错开了。“所以我们在交错的时间里,由一个人推动着另一个人,愣是把这件事坚持下来了。”

今年是乌镇戏剧节举办的第十年,来自全球11个国家及地区的28部特邀剧目在乌镇进行演出,为来自各地的戏剧爱好者打造一个戏梦空间。近十天来,乌镇街巷人声鼎沸,摩肩擦踵。戏剧爱好者杨兰连续三年参加乌镇的戏剧节活动,她说:“我们就好像生活在一个梦幻的大泡泡里,谁都不忍戳破,从这场美梦中醒来。”

回到乌镇生活

作为乌镇从业者之一,李立民知道,这不是一场梦,需要一步一步的努力来实现。

2007年,乌镇西栅景区招募一批民宿主入驻,为了留住“乌镇味道”,把目标合作方对准了乌镇的原住民。李立民的母亲曹杏如成为西栅景区第一批入驻的民宿主,成为当时西栅街上仅有的五家民宿之一。曹杏如是乌镇人,今年74岁,退休之前,在乌镇一家丝厂里替工人烧菜做饭。

“一到下雨天,老屋就开始漏水,重新装修后才成了现在这样。”相隔五年,迁出去的李立民一家重返故土。老屋在他们的记忆里,就像上不了发条的钟表,一直停留在时间的缝隙里。然而,景区建设,给老屋带来了新的生命。随着曹杏如年龄渐长,2015年,李立民接管了母亲的民宿生意,看似经营民宿,实则在经营自己的家。

李家的民宿取名万兴楼,坐在屋内,透过窗子就能看到古桥万兴桥上来往的人们。“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是在乌镇的河里泡大的。”50岁的李立民,小时候在乌镇长大,在河边摸鱼抓虾。成年后的李立民,成为乌镇旅游公司的一名财务,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陈向宏。

“老陈对我而言,扮演着亦师亦友的角色。”李立民跟着公司开会、讨论,看着乌镇景区一点一点完善升级,“我看老陈敢投那么多资金来做这件事,我就知道,这不可能不成功。”

乌镇梦、戏剧梦,是遥不可及的梦,经营民宿、计算收支才是脚踏实地的生活。那时候,李立民想,只要能赚到足够日常开支的钱,就算成功了,“随着乌镇发展越来越好,现在这条街上都已经有五十五家民宿了。”

万兴楼不大,有八间客房,一楼摆着三两套木桌椅,跨过木质门槛,就能看到厨房里的人在忙活。粉刷过的墙面,左侧贴满了李立民儿子的奖状,右侧则挂着李立民一家与客人们的合影。“大明星、大导演,都来我们家吃过饭。”

最令李立民心潮澎湃的,还是画家木心住在楼上的一段日子。那时候,乌镇的木心美术馆还没建成,他也并不认识每天碰面甚至一起吃饭聊天的人就是有名的画家。后来,李立民在和朋友的闲聊中,才得知自己之前每天上菜的对象是木心。2015年的初冬,木心美术馆在乌镇落馆,展示木心毕生的心血和美学遗产,一批艺术爱好者慕名而来。

李立民说:“住进来的游客会问我和木心先生有关的事情,或者和我聊木心的作品。”没有任何美学背景的民宿老板,如今也能和客人浅谈几句美学,“人家来问,作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不能什么都不懂。”

现在的李立民,能和粉丝、相关专业的学生相聊甚欢,他谈自己对木心画作的理解,聊木心生活的趣事。就在店里那条已有年头的木质长椅上,把生活过成诗的艺术家曾坐在上面,粗茶淡饭,将双眼望向水乡的那头。“他在想些什么呢?”李立民说,自己不懂艺术,更看不懂抽象的笔触和充满隐喻的符号,但他尝试窥探其中一隅,获得对生命的理解和生活的期待。

寻找大海的青年

“阳光真好啊。”乌镇的码头边,席地而坐的外国剧团喝酒闲谈,古镇的秋天,美得让人分不清戏剧和现实。汪世伟很紧张,他是今年参赛的18部青年竞演剧目之一《武烈河边》的导演,以青年导演的身份参加乌镇戏剧节,这是第一次。

“我当然希望冲刺冠军,这样我们就有奖金,我们的团队就有生活费了。”汪世伟的团队,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把戏剧当成主业干的,只有三人。记者初见汪世伟,是在他们剧组完成第一场青年竞演的表演之后,汪世伟没有刮胡子,穿着一件白色上衣,一条短裤,踩着一双蓝色塑胶拖鞋。

2019年,汪世伟以灯光负责的身份参与乌镇戏剧节的青年竞演单元,《鸡兔同笼》剧目获得第七届乌镇戏剧节的最佳戏剧奖,这出戏的导演、汪世伟的伙伴刘添祺作为国内新晋戏剧导演获得认可,近两年,两人所在团队的《鸡兔同笼》《巴西》等剧目在全国各大剧场巡演。

“乌镇戏剧节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在这里,我和添祺找到了要做的事。”

在这之前,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的汪世伟开过艺考培训机构,成立过戏剧表演工作坊,当过龙套,出现在网络视频平台里某个一闪而过的画面中。

又一场青年竞演结束,汪世伟的手腕上挂着一个塑料袋,在人群中来来回回。他把手伸进皱皱巴巴的塑料袋里,往底部掏去,这是他赛前在网上订购的一批普通红绳,上面串着一个鱼形珠子。汪世伟称它是武烈河里的鱼,分发给散场离开的观众。

比起汪世伟,刘添祺要轻松很多,“这是我第一次坐在国乐的观众席。”两年前,他和几名戏剧人曾在国乐剧院的台上出演一则小鸡寻找大海的故事。

戏剧,就是青年们要寻找的大海。刘添祺是从选拔中走出来的戏剧人,他说,在青年竞演的成长,是一条由父亲背着走过的坑坑洼洼的路,没人摔跤。在今年的竞演现场,第三届乌镇戏剧节青年竞演单元获奖者吴彼说了一段话:来到这里的年轻人都怀揣着梦想,希望观众能保护他们,在剧场里该哭就哭,该笑就笑。

“我们没过。”汪世伟在决赛名单公布的凌晨发来消息,他在社交平台上写下这样一段话:谢谢观众朋友们的鼓励,感谢这次比赛,让我们更加认识自己,遇见更好的自己是件美好的事。

青年竞演十年来不曾停办,主持人何炅在闭幕式说,第一届青年竞演仅有不到百份报名作品,而现在的报名作品已经将近六百部。汪世伟也见证着蚌湾剧场门口的变化,从寥寥数人,到为了争取现场观赛名额,观众清晨就在排队等候。他说:“我们要做的,就是变得更专业,对得起所有的观众。”

走进乌镇走进戏里

在乌镇戏剧节,所有人都在戏里,所有人都是演员和观众。

为了参加乌镇戏剧节,杨兰空出了七天假期,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参加乌镇戏剧节了。七天中她一共看了12部特邀剧目,两场青年竞演,四场小镇对话,以及一场戏剧空间。

杨兰从事医药行业,在南京工作,十年前的她对戏剧的了解并不多,只把走进剧场当作对生活的调剂。工作之后,为了逃避逼仄的工作空间,杨兰更频繁地走进剧场,她说,这是唯一能够让自己不玩手机的方式。2021年,杨兰第一次参与乌镇戏剧节。“那时候很多剧场的剧目都在频繁取消或者延期,正好乌镇戏剧节开始了,我想,终于有一个地方能够让我享受剧场,所以我就去了。”

第一年参与带给杨兰的感受特别强烈,如今还能回忆起当时的状态。“之前去乌镇我仅仅作为一名游客,但是参加乌镇戏剧节,让我感觉我不仅仅是一个游客,而是参与者。”杨兰走进了戏剧乌托邦,在这一空间下,她和演员互动,走进戏里。

情绪在乌镇是有感染力的,杨兰在这里能心无旁骛地感受并获得快乐。她说:“当时离开的时候,感觉突然之间,梦醒了,又要回到现实中,去面对生活的问题。意犹未尽,所以第二年、第三年我又来了。”

10月27日晚上,杨兰看了一部来自法国剧团的作品,要求观众在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中进行观演,这带给杨兰从未有过的观演体验。“在这样的情况下,整场没有任何亮光影响演出,我认为这只有在乌镇能够做到。”

在戏剧节,杨兰连续三年都遇到了同一个在嘉年华巡演的剧团,她说,这是非常强烈的老友重逢的感觉。“在看剧的过程中,我遇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来乌镇戏剧节,已经不仅仅是看戏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和老朋友聊天。”很巧的是,今年杨兰就住在万兴楼,在看完一出戏的夜晚,她和一起拼房的陌生女孩畅聊到了深夜。

乌镇可以复制吗?

做旅游,做戏剧节,陈向宏表明,这是两回事,但他并不否认戏剧节为乌镇旅游带来的强大驱动,“一个镇的经济复兴、文化复兴,都需要做一些事情,戏剧节就是这样,我希望它一直办下去,办百年戏剧节。”

李立民没想那么远,更没想过万兴楼是否能成为百年老店。万兴楼晚上十点后歇业,李立民就会为看戏的观众留门,把钥匙留给深夜才能回来的客人。乌镇在他眼中,是最多面的,有清晨的宁静、正午的喧闹、夜晚的梦幻。李立民说,现在正是乌镇最美好的时候。

“我希望乌镇能够永葆青春。”李立民忙完戏剧节,紧接着要为世界互联网大会做准备了,乌镇从文化小镇到会展小镇的多方位发展延伸,在他眼中,不过是又一次成长蜕变。最忙碌的时候,李立民一天的营业额能达到6000元。

李立民还记得多年前的那场年夜饭,由几张小桌子凑成的长桌,几户互不相识的游客围坐在一起,陈向宏也在,烟火气从锅里升腾。从那以后,李立民家的年夜饭总是和客人一起过,他们一起等待午夜的焰火,在乌镇的小桥流水上空绽放。

不同人的眼里,乌镇各不相同,但如何了解乌镇,总能得到一致的回答。“住下来,住久一点。”李立民说,乌镇每个季节都值得看看。陈向宏说,了解乌镇,不是一次短暂的拥抱,而需要长久品味。

“我相信乌镇戏剧节正在成为一种新的乡建模式,成为国内部分乡镇、景区文化发展助力的学习对象,但戏剧节能复制,乌镇不能,它是一个复合体。”陈向宏和几位发起人一起,在举办乌镇戏剧节这件事上坚持了十年,陈向宏说,自己是怀着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的心情去坚持的。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罗德胤与陈向宏是多年旧识,多年研究和实践乡建工作,他评价乌镇开发:“乌镇是国内乡镇建设发展中最成功的典型之一,是无法复制的,目前来说很难超越它取得的声量和成就。”

在陈向宏看来,乌镇,还有无限的可能。

“我们下一步的调整是,要和更多的戏剧、艺术发生关联,探索更多可能性。”陈向宏透露了乌镇未来要做的事,文学周、诗歌节等活动都可能出现在乌镇空间里,他说,乌镇是优雅的,这份优雅没有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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