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1日,在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上的沙龙上,一位年轻的工程师向台上的刘慈欣发出提问:对于从事科幻创作的年轻工程师有什么建议?
作为一名曾经从山西娘子关电厂走出来的计算机工程师,这位全球知名科幻作家没有谈论理想和热情,而是很诚恳地算了一笔写作收入的账单,并以此劝解对方:“最好业余写,不要放弃工作写,否则生活拮据,会对科幻事业产生失望。”
现场,另一位科幻作家江波立刻接话,“这是典型的工程师思维”,江波也曾是一位从事半导体研发的科研工作者。科幻与科技常被比喻成一对孪生兄弟,工程师和科研工作者需要一步步破除现实难题,让“不可能”变为现实,而科幻小说的核心要义也在于此——探索未知和超越现实的可能性。但现实中,工程师们的工作真的像他们写的科幻小说那般疯狂和具有想象力吗?做科研的工程师,他们为什么会写科幻小说?
江波
事实上,真实的工程师和科幻小说家之间的距离可能超出“想象”,在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上的现场沙龙上,这群一边当工程师,一边写科幻小说的“斜杠青年”也讲述了他们工作和创作的另一面。
活动现场
严谨、小心、踏实的工程师思维
他们是群并不“科幻”的务实主义者
世界工程组织联合会主席龚克解释了工程和工程师的定义:“工程是利用科学知识、技术方法、设计和管理的原理,在经济、社会、环境、文化条件的约束下,解决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问题。工程师是解决这些问题的人。”
在刘慈欣看来,中国的工程师并不是一个小众群体,他们是推进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一支重要力量。据西南财经大学中国家庭金融调查与研究中心测算,截至2020年,我国科学家和工程师约1905万人,其中工程师为1765.30万人,规模总量位居全球前列。
格子衫、工程帽塑造了工程师的外界形象,刘慈欣也曾被媒体定义为“装在格子衬衫里的人”。其实这高度概括了工程师部分形象,简单低调、默默耕耘。所以刘慈欣认为,工程师的首要精神内核应是面对现实,坚定不移地解决问题。在他的小说《地火》中,塑造的工程师角色不仅没能解决问题,反而不顾后果地制造了灾难,这在刘慈欣看来,并不是生活中工程师的性格。相反,他所认识的工程师同学和朋友,无论做到何种职位,仍保持着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且扎实的工作作风。
刘慈欣
“工程师在现实生活中需要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刘慈欣说,科幻不是幻想,写科幻小说的工程师和普通读者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知道科幻小说中实现那些技术有多难。像是人们喜爱谈论的脑际接口、意识上载,大多数人对大脑的了解现处于很初步的程度,工程师显然更清楚这在现实中实现的难度超出想象,所以也让他们对科技抱着更敬畏的态度,去极力描写幻想中的技术以及实现这种技术的方式。
作为新一代的科幻作家,今年30岁的陈梓钧同时还是一位航天航空科研从业者,他用三个词概括了自己对工程师科幻的理解。首先是“凝练”,陈梓钧认为工程师很重要的技能,是将复杂的事物简单化。他风趣地坦言,除了日常技术研究上,连10分钟做完的高级职称答辩,都需能够将冗长、复杂的科技名词、定义,凝练成一句话甚至成一个词。
陈梓钧
“第二个关键词是‘桥梁’,工程师这个职业的性质是架在科学和生活间的桥梁,要把科学前沿的发现和成果转换成能提升我们现实生活质量的实际物品和发明。科幻其实也是类似的,它要把科学中的一些前沿发现、理念,通过文字、通过人物和生活,转换成各种遭遇,它起到类似桥梁的作用,所以某种程度上工程思维对科幻创作有很大的帮助。”
最后一个词则是“实用主义”,和大众想象的科幻小说家灵感涌现、奋笔疾书的创作画面不同,陈梓钧描绘了另一幅出乎意料的创作画面:工程师写科幻往往既非一时冲动,也不是非要去功成名就。像陈梓钧,他会有相当明确、清晰的规划——比如考虑稿费、投稿平台,或是未来更长远的发展,都充满目的性,此外,他还会做读者群体的画像,甚至连预期得到的赏识或批评都会设想。
工程师的工作要求务实、细致、一步一个脚印,而科幻创作往往需要创作者带有对技术的狂热探索,两者之间会不会有矛盾?刘慈欣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认为提起工程师写科幻小说,人们想到的是近未来的技术、现实技术,但工程师科幻设想的技术可能是超级技术,甚至可能是星系移动。也许不可能实现,但却能描写出一种真实感,能把最疯狂的想象写得像新闻报道、历史记录一样真实。“这是极难做到的,至少也是我本人终身追求的科幻创作的效果,这也是工程师科幻的一个特点,最疯狂、最不着边际的想象能写得很现实、很质感,这是它很重要的特质。”
要脚踏实地,也要仰望星空
工程师写科幻来源于生活,也影响生活
如果说科技对科幻的创作有决定性的影响,那科幻作品也在影响着人们现实中的观念。而这和工程师借用科幻来探索科技的议题有分不开的关系。相非相就是一名国家智能交通系统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工程师,由于本职工作,需要了解城市动脉-道路交通的智慧进化,所以在她的眼里,城市交通智慧化的进程和规划以及综合运输、自动驾驶等等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活动现场提问环节
对于自动化驾驶,人类放弃对方向盘的掌控,外界的争论一直不休,作为工程师的相非相有更多的思考。她分享了一个小故事,来表示自己对放弃驾驶的担忧,“在‘十一’期间开车,我从北京开车到白洋淀去玩,路上我开的车会自动保持车道和自动控制,当我想打方向盘的时候,就要跟机器去较力,最后我胜了,但它并没有像正常情况下,直接把这个方向盘的行驶权交给我。当时我在想,人的力气肯定是比不过机器的,如果它不把方向盘的控制权交给我,会怎么样?”
除了个人亲身经历的感受,这位工程师也指出自动驾驶对于未来来说,其实存在着很多伦理的问题,比如说自动驾驶实现之日,可能就是专业司机的失业之日。另外,自动驾驶如果被黑客掌握后,也可能会存在危险。这便是相非相发布的科幻小说《自动驾驶》中设定的情节。
智能交通是人工智能最典型的应用领域之一,对于一位有工程背景的科幻作家而言,相非相对科幻的探讨并不空泛,而是依据于实际工作与当下生活场景,运用自己的学科将“问题”带回到大众面前,大胆设想,这也是她写科幻小说的目的——当人们在享受科技带来的种种便利时,工程师写科幻便有了另一种色彩,现实科技工程里也许有无法解决的问题,在科幻小说里,这些问题有了探索的可能,也有了面对未来的预测和解决办法。
陈梓钧写科幻小说同样会从工作和生活中获取灵感。去年他出版的科幻小说集《闪耀》里,便将航空航天专业的学科知识融入其中,故事是一位天才航天工程师需要设计一个100天飞行八亿公里的航天方案,最后采用了用光作为动力驱动飞船飞向木星。这个飞行创意,听起来非常“科幻”,但却是陈梓钧参与设计的切实可行的航天技术方案,是在第一届“航天科工杯”参赛时提出的方案。
将未曾在社会中引发的广泛深思、探讨的问题和未曾实现的科技梦想写进科幻小说,是很多工程师科幻小说家提起笔写作的原因。那些在繁重责任和压力之下仍留有的“刹那之光”,正从工程师们的笔下破土而出,他们一边脚踏实地,一边仰望星空,也让科技的可能性如同闪耀的星辰,从一颗到一整块,直到连成一片人类文明世界的璀璨银河,照亮前方科技之路。
红星新闻记者 叶燕 昌娟 摄影记者 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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