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郭宝昌在北京离世,人生定格83岁。
在熟悉他的人眼里,过了八旬的郭宝昌,眼袋深深,眉毛见白,身板却不打折扣,在不被病痛折磨的日子里,每天仍然工作10小时往上,写书、看书、排戏、看球赛。
他不服老,说话中气十足,能聊爱聊,话剧版《大宅门》编剧刘深说他“豁达、洒脱、仗义、局气,有里有面。”
江湖坊间,郭宝昌被称为“宝爷”,他半生坎坷,自幼被卖进大宅门,在那里生活了26年。历经45年,他以家庭故事为蓝本写出了《大宅门》。他作为电影前辈提携后辈,张艺谋说,“没有他就没有中国第五代导演”。
郭宝昌在生前的一次采访中感慨:老天爷让我经历那么多事儿,认识那么多人物,又给了我讲故事的能力,这大概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老天爷给我的使命。
“没有郭宝昌,就没有中国第五代导演”
1940年,郭宝昌出生于一个贫困家庭,原名李保常。
2岁丧父,郭宝昌被亲生母亲以80块大洋卖到河北沙城一吴姓人家,改姓吴,叫吴保常。
因为觉得卖得便宜,其三姨又借钱将其赎回,转身又以200块大洋卖到住在北京南城金鱼池胡同的郭家。
郭家就是同仁堂老板乐镜宇的二太太郭榕的娘家,郭宝昌被买回来之后,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在晚年的回忆录中,他写道,“她教育孙子成人,顶门立户,成为做大事、挣大钱的人。”
1945年,郭宝昌5岁,家里请人教授他古文、英文和武术。奶奶盼望郭宝昌有志气,经常会问郭宝昌,长大了干什么,郭宝昌必回答“开银行!”每当他回答完毕,奶奶都十分满足和得意。
他那时便展现出艺术天分,戏听两遍就能唱,“奶奶高兴了就叫我唱个‘武家坡’,唱个‘诸葛亮’,唱个‘小女婿’,有时会打赏两分钱去喝碗豆汁。”
大宅门的生活还尚且遥远,郭宝昌记得,有一次,他被养母叫进宅吃西瓜,仆人在一旁看着他将西瓜吃完,然后上房向养母汇报,除了西瓜,谁也没有见到。
12岁那年,奶奶去世,郭宝昌真正进了大宅门。尽管他变成了少爷,但心情始终压抑,“我知道自己并非正牌的少爷,是养母贫寒的娘家人,不明不白地进了大宅门,为诸多少爷小姐所不齿。”
郭宝昌自此发奋读书,1959年,北京电影学院第一次对外招生,考学时他被著名戏剧家、导演田风看中,在那个重视阶级出身的年代,田风力排众议,支持郭宝昌入读电影学院。
此后人生跌宕,直到40岁,郭宝昌成为导演,拍出了《神女峰的迷雾》。他把电影的首映选在了自己的母校北京电影学院。
那一年坐在台下观影的,有后来被称作中国第五代导演的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等人。
郭宝昌还记得,当时的电影学院有一帮小子“专门以起哄为能事”,电影放映之初还有人起头哄笑,但是看着看着,他们就被电影深深地吸引住了。
电影播放完,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那是郭宝昌与第五代导演的第一次“相识”,此后,他在广西电影制片厂任职, 1983年5月,他在广西电影制片厂正式成立“青年摄制组”,投产电影《一个和八个》,张军钊任导演,张艺谋、肖风任摄影,何群任美工师,郭宝昌为“不挂名”的艺术指导。之后,又支持陈凯歌执导《黄土地》,一批青年导演受惠于此。张艺谋曾说:“没有郭宝昌,就没有中国第五代导演。”
呕心沥血创作《大宅门》
说到郭宝昌,不得不提电视连续剧《大宅门》。
二十多年在大宅门的生活,深深影响着郭宝昌。早在16岁那年,他就动笔书写以“同仁堂”为原型的《大宅门》。
但这个剧本写完后被养母一把火烧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又写一稿,毁于政治风波。第三稿在家庭变故中烧成一把灰,经四十载,他几乎丧失了斗志,自叹“天灭我也!”
1995年,郭宝昌最后一次动笔,他选择闭关在家,冰箱里装满各种熟食,烧一大壶开水,不见人也不参加活动,直至把剧本完成。
当时,郭宝昌已到深圳电影制片厂工作,在影视圈也小有名气。他后来回忆说,自己希望写出民族资本家的奋斗与挣扎,写出一个大家庭人物关系的变化,更要反映出历史对人性的影响。
关于《大宅门》的创作,郭宝昌用了两个形容词:呕心沥血,九死一生。
“我想叫观众和读者知道,历史上曾经有这样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人,曾经这样地做人,曾经这样地活着;他们辉煌,他们龌龊,他们顶天立地,他们卑怯猥琐,他们敢爱敢恨,他们懦弱无情,我分不清他们是好人、坏人,可这样的一群人,魂牵梦绕地跟随着我,使我骚动,使我不安,我写出来了,拍出来了,我松了一口气,死亦瞑目了。”
《大宅门》的故事从清末讲到解放后,以北京同仁堂为原型,记录了京城望族随时代沉浮变迁的兴衰恩怨,塑造出极具时代风貌的人物:果敢又富有手腕的当家主母白文氏、具有反叛精神的白景琦,悲剧色彩浓厚的杨九红……
几次创作,郭宝昌对养父的看法也几经变更,最终乐镜宇成为了《大宅门》里的白景琦,“他享过福,受过苦,撒过欢儿,坐过牢。他宽容大度,医道精湛,处事潇洒,救了不少人;但是,他的愚孝,他的暴戾,他的唯我独尊,也毁了不少人。所以,到现在我也很难说清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也许,生活在那么复杂的社会里、家庭里,确实很难用简单的‘好’或‘坏’来评价一个人。”
上世纪90年代末,《大宅门》剧本辗转递到了制片人俞胜利的手中,他惊诧于其中“强烈罕有的戏剧冲突,超拔迷人的人物塑造,斑斓多姿的社会风情,丰厚博大的民族文化内涵,史诗般的恢宏气势”,遂写出一篇有生以来最长的审读报告,力荐领导全资投拍《大宅门》。
此前,电视剧版《大宅门》已经因为投资等原因几度流产。在开机发布会上,一副火红对联挂在两侧,“人生有梦无梦大宅门起起落落终圆梦,世间无情有情众豪杰风风火火聚真情”,那时,郭宝昌已经60岁。
他靠着每天4支胰岛素,支持着完成整部片子的拍摄。曾经的豪情与仗义得到回馈,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等人自发来剧组客串。
2001年8月15日,《大宅门》在中央电视台首播,以17.74点的收视率夺得年度收视冠军。
郭宝昌说:“一个人一生就一部代表作,我一辈子离不开《大宅门》。我就想告诉观众,有那么个时代,有那么一批人曾经那样地活过,这就够了。”
有里有面的“宝爷”
江湖坊间,郭宝昌常被称为“宝爷”,话剧版《大宅门》导演刘深形容他,“豁达、洒脱、仗义、局气,有里有面。”
姜文感叹“世上的奇人,怎么都叫他给碰上了?”冯骥才则说,“郭宝昌在北京的老城区里挖出了一条时光隧道”,用他独特的魅力,把往事“复活”。
10月11日,郭宝昌在北京去世,刘深与郭宝昌家人都在现场送别,“宝昌叔走得洒脱痛快,绝不拖泥带水,磨磨唧唧。正如他的性格一样,大家都说,这才是宝爷,到什么时候都是那个顶天立地、豁达洒脱的宝爷。”
10月12日,张艺谋工作室发文悼念,“惊悉郭宝昌先生逝世,不胜哀伤!82年毕业分到广西厂,初来乍到的几个年轻人,得到‘郭爷’的举荐和欣赏,感恩之心至今铭记。几个人凡去他家蹭饭时,回回听他聊‘大宅门’梦,点点滴滴仍历历在目,令人唏嘘。郭宝昌先生一路走好,天堂仍有大宅门……”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郭宝昌把大量时间花在研究传统戏曲上,李卓群是85后的年轻导演,郭宝昌看了她的戏后要求见面,还邀请她一起做京剧版《大宅门》的联合创作。
“老爷子会给我们讲戏曲的虚拟性该如何把握,他把最核心的戏曲审美的体会同我们分享,从艺术的本质上给了我们非常多的启发”,为了排好京剧版《大宅门》,“老爷子调动了他的‘《大宅门》宇宙’,把电视剧原班人马喊来给我们讲拍摄和构思的过程。”
李卓群担纲京剧《大宅门》编剧,剧本的第一稿,李卓群选的是白景琦被逐出家门,在济南赤手空拳打天下那段。写完拿给郭宝昌看,郭宝昌说:俗了,改成了一个实业家的成长史了。他从李卓群的第一稿里看到的闪光点是白景琦和杨九红的故事,两人命运短暂的重合与分离有夺目的戏剧性,浓墨重彩,大红大绿,大悲大喜。
后来的几次修改,郭宝昌总是在原稿旁边“密密麻麻写很多”,“他对待自己的书稿也一样,先在纸上写一遍,然后托助理敲进电脑中,之后,他还要戴着老花镜,再校一遍”,郭宝昌教导李卓群对待每一部戏都要认真,“当成最后一部戏来看,不要留下遗憾”。
作家雪小禅同郭宝昌一同录过一档戏曲节目,初见雪小禅,郭宝昌叫她雪姑娘,因为“美着呢,和宝姑娘一样,都是从《红楼梦》里出来的”。
郭宝昌给雪小禅的印象是灵动、有趣,又真正的有涵养,是个老少年,对艺术怀有不知疲倦的狂热激情,有人唱得好,他会站起来,在评委席上高声说,“我太爱你了!”
“宝爷”不吝赞美,也乐于慷慨陈词,“有种浪漫主义的果敢”,雪小禅说,“在现场,他会说,现在很多新戏花了那么大价钱排出来,得了奖,演个一两回,所有东西又丢进仓库里去了”,为了这,他罕见地发了火。
李卓群说,即使已经德高望重,郭宝昌也仍然能注意到角落里的人,“大家有一点点小情绪的时候,哪怕是跑龙套的小朋友,他也会安慰到。”
京剧《大宅门》剧组六七十人,郭宝昌细心,某次午餐,少订了一份饭,“他把自己的餐留给了美工老师,有他在,整个团队是非常团结有向心力的。”
李卓群记得,第一次见郭宝昌,对方还同她玩笑,“看你的名,看你的戏,以为是个老头,没想到是个小丫头”,在李卓群看来,剧组像个乌托邦,“每天戏散了,我们就等老爷子一声令下,一块吃喝去”。郭宝昌顿顿都去,还总是请客的那个,“谁要是偷偷把钱付了,他会和我们急眼,他总是说,你们才挣多少钱,你们都是孩子,我们老两口留着钱做什么?”
在众人面前,郭宝昌大多时候都和蔼谦和,李卓群说,老爷子哪怕是排戏中当着众人的面高声说了她两句,“当晚也要多加个菜补回来”。
郭宝昌人在幕后,可但凡他出现,都是人群的焦点,李卓群见过“郭老师一出现众人就自发起立鼓掌的场面”。
明星们济济一堂的时候,郭宝昌也是最耀眼的那个,“好像自带能量场”,雪小禅羡慕郭宝昌,“他一辈子活了人家八辈子,我也想像他那样活”。
参考资料:
《都是大角色》
《说点您不知道的》
《了不起的游戏》
《我与电视剧的渊源》
《我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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