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的时候,一封信件摆在了毛主席的书桌上。
信的封面写着“毛主席亲阅”,落款则是“第三机械工业部副部长刘鼎子女”。
主席拆开信封将信阅罢,随即作了批复:“确有此事,放他出来。”
1975年春,刘鼎走出了秦城监狱的大门。
2月的北风还有些冷冽,可寒风刮过,年逾七旬的刘鼎表情仍没有一丝变化,他在更北的苏联待过很久。
留学苏德、潜伏上海、西安事变我党第一联络人……
刘鼎去过许多地方,有过很多荣誉,可他最认同的身份仍是“我国军工奠基人”。
所以与他一同出狱的是由数百张草纸、牙粉袋包装纸等碎纸片写就的手稿。
往后的日子,曾有无数人问起他的狱中生活,可刘鼎只是闭口不谈,正如42年前他在上海那般。
刘鼎的前26年是激昂的。
他漫步街头,扯着喉咙向每一个同胞宣传何为山河破碎,何为国仇家恨,他远赴德国,与朱德、孙炳文等志士一同冲入使馆,撕掉卖国贼最后的体面。
青年的热血最是奋进,可当刘鼎即将走到而立的关口时,他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1929年冬,在苏联寒地苦学3年的刘鼎回了国。
当春风吹起,刘鼎扮作钟表匠汇入了繁华似梦的大上海,此时他已不是刘鼎,而是阚尊民。
走入那条隐秘战线便是踩上了一根不知终点的钢丝绳,刘鼎在上海的每一天都要小心谨慎。
白天,他带着同志伪作摊贩,在西方列强的营房前秘密计算入库粮食,判断军营人数。晚上,他潜伏于霞飞路和嵩山路交界的二层小楼,对收集来的情报加以分析,整理出可供中央参考的综合报告。
要塞、监狱、码头……刘鼎变作无数身份将脚步踏入上海的每一个角落。
外国列强不愿泄露军事机密,刘鼎便在暗处一点点算出其中内情,国民党严格控制上海地图,刘鼎便跑遍上海书店,在外国书店找到英文版上海地图。
在刘鼎无数日夜地奔波下,凝聚其心血的《上海情况资料》送到了刘伯承面前。
上海最终没有发动革命起义,可这份资料却成为了我党了解上海的宝贵财富。
有为国家呕心沥血的英雄,自然有着唯利是图的叛徒。
顾顺章1931年的叛变让我党在上海的所有同志陷入了危局之中,侦缉处头子蔡孟坚的六封发往国民党中央的电报更是如同催命鬼符。
幸好我党潜伏同志不顾安危提前向中央报告了即将降临的险情。
紧急会议后,我党中央机关和中央领导人即刻转移,一切与顾顺章关联的线索全部切断。
刘鼎在这危险时刻仍旧将自身置之度外,东奔西走向不知情的同志们传递消息,几乎让国民党扑来的恶犬一无所获。
可时间太紧,中共中央长江局书记关向应最终还是落入了巡捕房手中。
营救关向应成为了我党留沪同志的紧迫任务。
关向应被捕时隐瞒了真实身份,可其随身携带的机密文件却成为了一道催命符。
如何在巡捕房搞发现前拿出文件成为了摆在我党同志们眼前的第一道难关。
在特派员杨登瀛的探听下,一个重要信息传回了中央特科——巡捕房探长兰普逊正在为这些文件发愁。
兰普逊看不懂加密过的文件代表着什么,无法判断其价值,但直接上交又舍不得。
于是,刘鼎登场了。
在杨登瀛的协助下,有着多年留学经历的刘鼎扮作专家,提着公文包便走入了巡捕房。
当他来到文件面前,便快速对文件进行了分级,将最机密的全部藏在了身上。
为了不引起怀疑,离开房间时,他故意拿了几份不重要的油印文件。
他对兰普逊说道:“大部分是学术资料,这几份我带回去看看。”
不知文件价值的兰普逊只是简单查阅了这几份资料便放刘鼎离去,完全没注意到刘鼎藏于身上的文件。
刘鼎救出机密文件后,关向应也因为刘鼎的“专家判断”而获释。
在这起危机中,刘鼎做出了大贡献,可这份功劳却在之后给他带来了大祸。
1931年10月10日早上,坚持留沪工作的刘鼎被特务按倒在了外滩的地面上。
他化名甘作民,用坚定的意志扛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拷打。
龙华监狱、南京陆军监狱……
无数刽子手试图从他嘴中撬出情报,可刘鼎只是沉默。
1932年9月,在中央特科的策划下,刘鼎经康泽等人出面作保获释出狱。
出狱后,他摆脱盯梢,秘密去往南京联络点并连夜赶回上海。
随着开向西方的火车轰隆远去,刘鼎在同志们的护送下去往苏区。
身份的暴露让刘鼎不能继续留在上海,可去往苏区的路途也绝非坦途。
因为第四次围剿的影响,刘鼎在途经赣东北苏区的时候停留了下来。
革命同志没有闲着的时候,当地同志得遇刘鼎这样的人才自然舍不得放过。
大学就读机械制造专业、曾在苏联空军机械学院学习……刘鼎的一个个经历让赣东北省苏维埃政府主席方志敏喜笑颜开。
方志敏即刻将洋源兵工厂政委的担子交给了刘鼎。
洋源兵工厂的前身乃是当地修械所,虽然名为兵工厂,可实际上厂里既没有技术人员,也没有什么机器,只是山沟里的一处处茅棚,出产仅有手工产出的土地雷与手榴弹,若是有替换配件偶尔能修修枪械。
刘鼎的职务虽是政委,可面对一个仅有一台手摇5尺车床的兵工厂,他的工作内容却是从无到有生产出真正意义上的军事武器。
“你还见过炮,其他同志连见都没见过,只能你来造。”方志敏的一句话便把刘鼎拴在了这块小山沟里。
“造炮这一句话好说,但是当时的条件太艰苦,这个炮和炮弹的话要实验,都是从零开始,很多都是代用品,所以就是光是炸药的这个过程当中就很可能就会爆炸,大炸小炸都有可能的,因为你要实验必须炸你才能成功。”
面对艰苦的环境,刘鼎没有退缩,只是靠着双手进行一次又一次危险的试验。
毫无意外的,刘鼎在试验中遇见了意外。
在他拆卸哑弹的雷管时,炮弹爆炸了,弹片一下切入了刘鼎的大腿。
没有麻药,没有手术刀,在那个隐秘的山沟里,刘鼎有的只有烈酒消毒与军刀割肉。
他咬住棍子,任由医生用不那么锋利的刀身在伤口处来回切割,整个过程,他一声没喊。
受伤治伤,然后继续工作,在那罕有人烟的山沟里,刘鼎带着几名老工人用着那几台捡来的破机床奋战了数月。
在他的一次次研究,一次次打磨下,35毫米口径小迫击炮与铸铁迫击炮弹第一次以我党自产的身份出现在了苏区。
“他亲自动手研制并组织生产了红军第一门炮及其炮弹,开创了我党早期兵工事业。”
他的血汗留在了军史之上。
1934年11月,刘鼎跟随方志敏、粟裕的红十军团北上。
闽、浙、赣、皖,抗日先遣队的战士们转战四省,在国民党的追击堵截中孤军而行。
1935年5月,刘鼎被按倒在了弋阳南山。
在江西九江俘虏营,刘鼎隐瞒身份,以技工的身份潜伏于俘虏营中。
修手表、修收音机、修汽车……
有着充分地下经验的刘鼎知道,此时自己要做的就是潜伏下来伺机逃脱。
刘鼎展露的技术活让他成功骗取了敌人的信任,在数次维修后,敌人就放松了对他的看管,甚至允许他登伤修好的汽车兜风。
到了最后,敌人甚至带着刘鼎外出买菜买工具,刘鼎也借着机会探明周边情况。
在秋日的一天,寻得机会的刘鼎逃到了江边。
借着俘虏营给予的采买费贿赂水手,他偷上了一艘开往上海的轮船。
可此时上海的党组织早已迁移,刘鼎无法联系上组织,只能求助于老友,最后暂住到国际友人路易·艾黎的住处等待时机。
可刘鼎怎么也想不到,这段俘虏经历会在未来再让自己陷身牢狱。
刘鼎被俘时为敌人修理物品的权宜之计,在一些人嘴中成为了叛敌的证据。
刘鼎就此进入了秦城监狱。
在1970年秋时,埃德加斯诺听闻老友竟然身陷牢狱不由痛心疾首:“把这样忠心革命这样富有才干的人关起来!太不应该,实在可惜,我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
刘鼎的际遇,外人也为之不平,可他本人却不以为意。
在狱中,他毫不抱怨,只是守着规则静静呆着。
在那些自由的时间里,他仍旧没有忘记国家,忘记自己一手开启的兵工建设。
他的儿子刘文山回忆说父亲在监狱里也想着飞机。
“因为秦城那块好像附近有飞机场,他说我能听到飞机发动机的声音,我爸这人什么时候都在想着他自己的事业,想着他的飞机。他说频率提高了就是飞机的转速提高了,发动机转速提高了、声音大了,就是说马力提高了,他马上就能听得到。”
监狱外的飞机声让刘鼎倾情,监狱里没有资料参看,没有纸笔提供,他就用牙齿咬出铅笔芯,在草纸、包装纸的碎片下靠着记忆书写自己的事业。
他将自己几十年投身国防工业的生产经验加以总结整理,一点点琢磨新工业、新技术,好为后人开辟更容易的道路。
当他的家人向主席送去那封救命信时,刘鼎在狱中留下的手记已近二十万字。
这封信件回顾了西安事变后主席对刘鼎的评价以及刘鼎此时的处境。
主席阅信后震惊不已,于是感慨着在信件上写下自己曾经的话语:“西安事变。刘鼎同志是有功的。”
随着“确有此事,放他出来”的批示下放,刘鼎终于摆脱了牢房的阴冷。
1975年2月,刘鼎离开了秦城监狱,与他一同出来的是由数百片碎纸组成的军工笔记。
这些手稿中,没有一字一句涉及刘鼎自己的荣辱是非,上面每一个字都是在讲国防军工。
或许早在牢狱之中,刘鼎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发些余光为祖国尽最后一点力。
刘鼎回家后,许多同志前来看望,询问他的狱中生活,可他从来不谈,总是把话题引回工作。
他曾是隐秘战线上的同志,他知道这世界绝非黑白可分,他只想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军工国防身上。
刘鼎的住处很是简陋,他在一间狭小潮湿的厢房呆了4年,同志们有的流泪感叹,有的劝他换房,可他只是说,不能因为个人的事麻烦组织,坚决不肯换房。
1978年,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一切回到了正轨。
年满75岁的刘鼎则以第三机械工业部正部级顾问、中国兵工学会顾问的身份继续为国家发光发热。
当功勋的火焰又燃烧了7年后,刘鼎还是撑不住了。
他被送入医院,还巧合地与老友路易·艾黎相见。
在那段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刘鼎与老友畅谈过去数十年的往事。
史沫特莱、斯诺、海伯特……可更多的时候,这位军工第一人仍旧想着的是工作。
哪怕在病逝前最后两天,他仍旧在强撑身体听取体制改革工作和民用飞机进展情况简短汇报。
在他家的书房里,一幅写着周总理名言的书法始终挂在正中。
“我们要做实实在在的事,做实事收实效,才会对人民有利。说真话,鼓真劲,做实事,收实效。这四句话归纳起来就是实事求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是最老实的人,因为,只有老实人,才经得起事实和历史的考验。”
纵观刘鼎一生,他做到了。
1986年7月25日,刘鼎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再也没法倾听飞机的轰鸣了。
当老人离开,《解放军报》、《人民日报》为功勋送上赞词:“刘鼎同志是我国军工事业的创始者和主要奠基人,在军事工业和机械工业界享有很高的威望……他的功绩将永远载入我党、我军的光荣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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