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头

村庄的头

刘亮程

黄沙梁，谁是你伸向天空的手？炊烟树那那根直戳戳插在牛圈门口的榆木桩子，还是我们无意中踩起的一角尘土？谁是永不挪动，却转眼间走过许多年的那只脚。盖房子时，垫进墙基的一堆沙石密密麻麻扎入土地的根须。哪只羊的蹄子？或许他一直在用一只蚊子的细腿走路。一只蚂蚁的脚或许就是村庄的脚。它不住地走，还在原地。谁是你默默注视的眼睛呢？那些晃动在尘土中的驴的，马的，狗的人和鸡的头颅中，哪一颗是你的头呢？我一直觉得扔在我们家房后面那颗从来没人礼食的榆木疙瘩是这个村庄的头。他想了多少年事情。一只鸡站在上面打鸣又拉粪，一个人坐在上面说话又放屁，一头猪拱翻他，另一面朝天，一个村庄的头低埋在尘土中，想了多少年事情，谁又是你高高在上的魂呢？如果你仅仅是些破土房子树，牲畜何人？如果你仅仅是一片寒沙寒碱的荒凉土地，如果你真的再没有别的，这么多年，我为什么总忘不掉你呢？为啥我非要回到你的旧屋檐下，听风躲雨，坐在你的破墙根晒最后的日头呢？别处的太阳难道不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