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像鸟儿一样俯瞰这座城市,从成都城区的高楼林立间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跃至云端,在绵延200多公里的龙泉山山脉上空,会发现一条“隐秘”的猛禽迁飞通道,在每年的春秋两季悄然开启。
每年,迁徙鸟类会在繁殖地和越冬地之间,沿着相对固定的路线往返。
鵟,隼,鸮,鹗……那些普通人甚至认不准名字的猛禽,张开双翼,或盘旋,或滑翔,或振动双翅,可能优雅,可能疲倦,从晴空掠过,也可能会落下、暂时在林间歇一歇脚。
每逢迁徙季,龙泉山脊线上,有一群人,举着望远镜,攥着纸笔,力求不“放过”任何一只飞过头顶的猛禽,“这只是蛇雕”“这只是凤头蜂鹰”“那是一只鸢”……有时候为了辨识一只猛禽的种类,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候,看到珍稀罕见的猛禽,高兴得如获至宝。数以万计的猛禽,不经意间,留下了在成都上空飞过的痕迹。
2020年春天起,在龙泉山上观猛禽逐渐从“小众爱好”到如今的“小有名气”,有了固定的“成都龙泉山城市森林公园迁徙猛禽监测点”。
新一季的迁徙季到来,
当我们“数”猛禽时,我们在数什么?
为什么又是龙泉山?
那就跟随我们一起,去龙泉山上逛一逛。
为什么要“上山数鸟”?
“
猛禽这一类群,不管是从其自身的生态学意义,还是在生态中扮演的角色,都非常重要。迁徙猛禽的监测,则是一个上手难度相对低,但是效率很高、能够获取猛禽种群动态变化相关数据的手段。
”
成都市龙泉山,观鸟爱好者在迁徙猛禽监测点观测
春季,候鸟从东南亚地区,经中南半岛、云贵高原入川,有一部分沿龙泉山飞往北方繁殖。秋季,从西伯利亚、蒙古国、中国东北南迁的候鸟,有一部分经秦岭入川后,沿龙泉山飞往东南亚越冬。
说龙泉山脉上空是猛禽的“迁徙通道”,其实并不完全准确。天空浩瀚,猛禽其实可能在四川盆地上空的任何一片区域掠过。在城区高楼林立间,观鸟爱好者也不止一次地捕捉过它们的身影。
但“成都龙泉山城市森林公园迁徙猛禽监测点”的设立,一定有其道理。
9月10日,车辆行驶在龙泉山上,经过热门“观山景点”凉风垭,车头向右后方一甩,进入更狭窄的水泥道路,10分钟后,就抵达了观测点的“后勤处”——一家农家乐。
“朱博士”正在给大家讲“龙泉山迁徙猛禽监测背景及历史”“猛禽辨识入门”。因为早早地“官宣”了有培训,当天上山“数鸟”的爱好者比平时多了些。
导师组“朱博士”真的是博士。朱磊,成都观鸟会副理事长,果壳网科普作家。他也是最早发起龙泉山凉风垭迁徙猛禽监测点的人之一。
“猛禽这一类群,不管是从其自身的生态学意义,还是在生态中扮演的角色,都非常重要。”朱磊解释说,处于食物链顶端,这是猛禽的功能价值,而美学意义则赋予了猛禽 “对自由向往的象征”“孔武有力的形象”等特征。法律层面,《野生动物保护法》给了猛禽足够的“尊重”——我国分布的所有猛禽种类均被列为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但稍显“尴尬”的是,相对而言,目前科研人员对猛禽的关注度,却并不与其“重要性”相匹配。
观鸟爱好者使用的猛禽迁徙记录表
猛禽的生物学特性,决定了其“数量少、分布广”,要真正将某一种猛禽研究透彻,着实困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迁徙猛禽的监测,则是一个上手难度相对低、但是效率很高,还能够获取猛禽种群动态变化相关数据的手段。“迁徙季,一个迁徙猛禽监测点飞过的某一类猛禽,可能会比长期专注于研究这类猛禽的专家10年看到的都多。”朱磊说。
“对迁徙猛禽进行监测的效果,在国内外都得到了长时间的验证。”朱磊说,只是在中国大陆地区,开展猛禽监测的地点、辨识经验和累积的监测数据,仍较为欠缺。这也是龙泉山城市森林公园里设立“迁徙猛禽监测点”的初衷。
以公众参与为主的志愿者活动,可以获得专业人士无法获得的数据。但这类监测,同样也需要长期、定点和规范化。
为什么又是龙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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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拔更高的龙泉山上靠近地面的空气更早被“加热”,热气流螺旋式上升,猛禽则可借助上升气流,盘旋向上,直到热气流不再足以支撑继续爬升,便“挣脱”出热气流,改为滑翔,从而可以节省不少能量得以完成迁徙。
”
近些年从遥望雪山“出圈”,到凌晨徒步看日出,骑行、跑步、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热闹的龙泉山,从来不缺耍法。从2020年春迁季开启,上龙泉山监测迁徙猛禽,已经进入第8个迁徙季。为什么又是龙泉山?
绵延200多公里的龙泉山脉,与四川盆地周围的大巴山、龙门山、米仓山等山脉相比,着实算不上起眼。
但把视野放在盆地内,隆起的龙泉山脉,其东北朝西南走向对于迁徙猛禽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自然指示标志。
此外,安全的环境和充足的食物,也是猛禽选择迁徙路线的重要因素。
“就像高速公路服务区,要为司机提供一个休息、补充能量且安全的地方过夜。”朱磊说。
龙泉山上有猛禽飞过,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有本地的研究机构进行过野外调查予以佐证。“祖祖辈辈生活在龙泉山上的许多村民也知道。”朱磊说。
候鸟迁飞,大致可分为两种主要形式。“一种纯靠自己扇翅膀飞。”朱磊解释说,而另一种飞行方式,则依靠热气流和地形风。
阳光照射下,海拔更高的龙泉山上靠近地面的空气更早被“加热”,热气流螺旋式上升,猛禽则可借助上升气流,盘旋向上,直到热气流不再足以支撑继续爬升,便“挣脱”出热气流,改为滑翔,从而可以节省不少能量得以完成迁徙。“用高度换速度。”朱磊说。
以上,是迁徙猛禽“选择”经过龙泉山的重要原因。
在迁徙猛禽监测圈,已知的有辽东老铁山、北京百望山、北海冠头岭,距离成都城区80多公里的龙门山脉,从地理自然环境和过境猛禽数量来说,龙泉山监测点并不算“拔尖”。
不过,龙泉山距离城区近,通达性高,依赖公共交通也足够满足出行需求。
“公交车站点距离监测点步行大概20分钟。”气象组组长“船长”说,如果从主城区出发,搭乘地铁2号线到东门方向的终点,再打车上山,费用20元左右。偶尔天气晴好,他们还会搭乘到长松村的公交车,步行一小时左右上山。
监测点不远有农家乐,能吃上热饭,有厕所,这是多个国内知名迁徙猛禽监测点不大具备的“硬件”条件,龙泉山监测点,靠着综合实力“能打”,在国内观猛赏鸟圈里已经小有名气。
上山开盲盒的“30俱乐部”
“
在监测的时候,你从自己的社会身份中抽离了出来,在短暂的这段时间,你在做自己喜欢且想做的事,还能认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获得旁人难以体会的快乐。
”
经过一场夜雨,9月10日上午10点左右,龙泉山掀开薄雾。跟随监测志愿者,爬上两道陡坡,记者一行人站在了山脊线的监测点,遮阳的天幕早早撑开,裸露黄土的山脊线上,户外电源支撑着风扇转着圈儿地扇风,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冰箱。
已经是上午10点,还不见一只猛禽“打卡”,“刚下过雨,猛禽要晒干翅膀才能飞。”
到了下午,一场暴雨又突如其来,志愿者们站在两个户外天幕下,伸手撑住天幕,和风雨“抗衡”。就在风雨飘摇中,志愿者的镜头依然捕捉到一只凤头蜂鹰因大雨“迫降”,张着翅膀落到树梢上。
“我前两天还在说,自从有了天幕,我都想不起之前的日子怎么过来的。”监测志愿者团队成员“管弦”调侃地说。
“管弦”一家三口,都是龙泉山监测点志愿者团队最早和最为核心的一批成员之一。丈夫“大luke”现已跻身龙泉山监测点的“30俱乐部”成员。
何为“30俱乐部”?在龙泉山监测点,已记录到30种日行性猛禽。迄今为止,在龙泉山上监测的日行性猛禽,一共也就这30种。“龙泉山上一共有3次白腹隼雕的记录,他三次都在。”“管弦”说,而自己,也仅仅差一次白腹隼雕的记录就荣获“30大满贯”。“30俱乐部”目前仅有两名大满贯荣誉成员。
就在9月8日,周五,考虑到要照顾上初二的儿子,没有和丈夫一起上龙泉山的“管弦”,又一次与白腹隼雕遗憾擦肩。
“管弦”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与迁徙猛禽结缘,一开始是源自儿子“小luke”的自然课程,发展到一家人都喜欢上了观鸟,也由此认识了在龙泉山上监测迁徙猛禽的志愿者团队,到现在,一家人都成了资深爱好者,丈夫的“瘾”更大,一有时间就往山上跑。“完全就是用时间堆出来的。”“管弦”说。
上山“数鸟”更像是“开盲盒”,这是志愿者们的“共识”。
今天能守到多少只猛禽 ,会有什么种类,会不会出现特别珍稀,甚至从来没有监测到过的?谁也说不准。“就像钓鱼一样,只有鱼上钩那一刻,才知道等待都是值得的。”船长说。
观鸟爱好者徒步前往观测点
在参与今年春迁监测时,朱磊也突然有了感悟。“在监测的时候,你从自己的社会身份中抽离出来,在短暂的这段时间,你在做自己喜欢且想做的事,还能认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获得旁人难以体会的快乐。”
朱磊调侃说,猛禽来了,大家就是在接受“理疗”,抬头观察时,能缓解伏案工作而疲劳的颈椎;等待猛禽的时候,大家则在“话疗”,俗称“冲壳子”。监测成为一种户外社交活动,“这个跟成都人安逸随和,会耍、爱耍的气质分不开。”朱磊说。
看久了,仅靠一个黑点儿似的剪影,监测志愿者们就能分辨出绝大多数的种类。“无他,唯手熟尔。”船长指着“自编教材”上看着差别不大的剪影数道,“这个翅膀呈m形,这个翼指数量不一样……”
叨叨了半天,船长把这些经验总结成“主要看气质”。
“迁徙猛禽监测”渐渐走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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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小红书、视频号,“迁徙猛禽监测”慢慢搭建起自媒体矩阵,每个迁徙季节的监测数据会对外公布。龙泉山上的监测点开始“走红”,外地的鸟友也慕名赶来“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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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月27日,是龙泉山迁徙猛禽监测点“开山日”,监测活动要持续到大约11月中旬。
现在还没到猛禽迁飞的高峰期,目前过境的猛禽一天最多记录五六十只。“一般来说,秋季迁徙有两个数量高峰期,一个是9月中旬的凤头蜂鹰,另一个是10月中上旬的普通鵟。”船长说,这和猛禽的习性有关,凤头蜂鹰以蜂类等昆虫为食,天气冷了,昆虫不活跃,所以得早些出发,而普通鵟则以田鼠、青蛙等为食,野外活动时间持续得较晚,南迁的旅程也就相应推迟些。
迄今为止,猛禽监测志愿者团队还是一个相对“松散”、自由的集体,绝大部分都并非专业人员,器械装备全靠“凑”,谁有时间谁就去。热爱,把大家聚在了一起。
自由也就意味着不可控,极有可能,某一天监测点上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我们特别希望有更多的爱好者能够加入进来,人越多,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越小。”朱磊说。
辽宁大学动物学专业研究生二年级的曾麒莎,目前在成都接受联合培养,跟随导师学习鸟类研究。“一开始也是什么都不懂,天天抓着人问,红鸟是什么,绿鸟是什么。”曾麒莎说,上周第一次来监测点,看到了凤头蜂鹰,真的就如书上说的,伸着小小的脑袋四处张望南飞,这种感觉很奇妙。
9月10日,成员komi在视频号上临时尝试首次直播,收获了1000多人在线观看,已经出乎大家的意料。公众号、小红书、视频号,“迁徙猛禽监测”慢慢搭建起了自媒体矩阵,每个迁徙季节的监测数据,也都会对外公布。龙泉山上的监测点,确确实实开始“走红”,外地的鸟友也慕名赶来“打卡”。
10日中午12点,已经是饭点,当天的猛禽都还没有“开张”,志愿者们三三两两打算先去吃饭。来自深圳的鸟友“Alex”从雅安的龙苍沟、瓦屋山拍鸟归来,有群友推荐了龙泉山监测点,即便当天下午5点的航班回深,他也特意专程来了一趟。刚爬上坡,就拍到了凤头蜂鹰。
“成都是个好地方,下次还来。”Alex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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