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经济火车头”德国已经从经济增长的领头羊变成了落后者。
2006年至2017年间,德国的经济增长速度超过了其他欧洲大型经济体,与美国并驾齐驱。然而,如今它刚刚经历了第三个季度的经济停滞。2023年德国将是全球唯一出现萎缩的主要经济体,受制裁冲击的俄罗斯都被认为会实现经济增长。
问题不仅仅在于眼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德国接下来五年的经济成长也将落后美、英、法和西班牙等国。
《经济学人》杂志近日在评价德国的经济情况时,再次给德国冠上了“欧洲病夫”的称号。
25年前,德国曾因上世纪90年代经济增长乏力、制造业萎缩和失业率高企,而被贴上“欧洲病夫”标签。为了重振奄奄一息的经济,彼时的德国政府推出《议程2010》计划,通过一系列大刀阔斧的结构性改革,摇身一变成为“经济巨星”和制造业强国。
而今,“欧洲病夫”这个说法又再次流行起来,这源于德国经济的严峻形势。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德国经济问题越发严重。德国经济研究所所长米歇尔·修特尔最近对《星期日图片报》说:“德国再次成为‘欧洲病夫’的危险是真实存在的。”
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郑春荣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长期以来被认为是欧洲经济增长动力的德国正在努力重振疲软的经济,并试图寻找解决方案,但目前来看基本上没有结果。不过,郑春荣也认为,德国没有理由过分悲观。他认为德国政府的经济改革最终会得到民众的支持,关键是执政党要尽快实施经济改革计划。
德国经济为什么“病了”?
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9月6日发布最新预测称,德国经济前景将进一步恶化,预计今年德国GDP将萎缩0.5%,这与夏季预测的萎缩0.3%相比略有下调。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认为工业经济疲软、建筑业危机以及消费者支出下降是造成德国经济萎缩的主要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德国今年已连续两个季度出现经济产出萎缩,这被经济学家称为“技术性衰退”。今年二季度,德国GDP与上季度相比基本持平,但也只能算是微弱的曙光。虽然今年二季度的数据令德国经济勉强躲过持续衰退,但经济学家认为,二季度的经济环比零增长也只能让人“短暂松口气”,经济动力不足则是威胁德国前景的严峻隐患。
目前德国所有重要的指标都在下滑,首当其冲的便是德国ifo商业景气指数。到今年7月,该指数已连续第三个月下滑,受访的9000名经理对其公司的当前状况和未来半年的前景都作出了更糟糕的评估。Ifo经济研究所所长费斯特总结说:“德国经济形势正变得越来越暗淡。”
德国复兴信贷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弗丽齐·克勒-盖布认为,德国经济正处于“疲软衰退与无力复苏之间”。她指出,从德国具有优势的汽车、机械工程到批发行业,几乎所有行业都呈现疲软趋势。
高通胀、消费疲软和全球经济疲软正在给德国这个出口大国带来问题。
不仅在欧元区,与其他工业国家相比,德国的表现都极其糟糕。最令人担忧的是德国的传统优势——工业。德国工业在国内生产总值中占比较高,约为24%,长期以来一直受到全球经济疲软的影响。首当其冲的便是机械制造业和汽车行业这样依赖出口的行业。其中部分重要的海外市场在疫情后也未能实现预期的增长动力。
“德国经济目前主要面临结构性问题,一是俄乌冲突带来的能源危机和高通胀,二是投资外撤导致制造业受到侵蚀,三是德国产业升级落后,导致高科技竞争力不够。总的来说,从国际竞争角度来讲,德国的经济区位竞争力在下降。”郑春荣说。
郑春荣指出,造成德国经济衰退的原因有很多。能源密集型企业面临高能源成本的困境,而德国的这类企业不在少数。然而,高昂的能源成本只是其中一个问题。德国曾经一度引以为傲的制造业已经不再奏效。近几年来的多重危机,比如疫情、供应链问题、俄乌冲突及其影响等,也暴露出德国作为经济区域的劣势。而问题还远不止这些。
在过去的经济危机中,德国可以依靠其制造业,通过利用世界对德国制造产品的需求,使其摆脱衰退。但目前出现的结构性问题意味着情况不再如此。去年能源价格的大幅上涨使生产商品变得更加昂贵。随着全球通货膨胀和利率的上升,消费者不可能总是负担得起更高的价格。
郑春荣表示,德国竞争力下降不仅仅是俄乌冲突造成的,它还面临着深刻的结构性挑战,包括官僚主义泛滥、向可再生能源的昂贵转变、全球供应链的变化以及熟练工人的短缺——所有这些因素都使该国的商品生产更加困难和昂贵。
预计在今年第三季度,德国GDP或将再次下降,这不仅仅是Ifo研究所专家们的看法。德国商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克雷默对路透社表示:“恐怕看不到好转的迹象。全球范围内的加息政策正在产生影响,而德国企业也由于本土区域优势下滑而感到不安。”
德国经济预计中期持续低迷
据新华社报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近期发布的德国第四条磋商报告中指出,由于能源价格冲击和欧洲央行多次加息对实体经济造成负面影响,德国经济数月来陷入衰退。此外,全球需求疲软和经济前景的不确定性也为德国的发展前景蒙上阴影。
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的报告说,居高不下的能源价格削弱了欧洲高耗能产业的竞争力,造成市场份额的损失,并迫使企业搬迁至能源成本较低的国家。德国同时拥有着庞大的制造业和巨大的工业生产能耗,能源和原材料大幅上涨导致企业成本上升,损害产品竞争力。
“德国经济未来走向到底怎么样,我觉得仍受全球经济很大影响。和其他国家相比,德国受大环境的影响会更大,因为它是出口导向型国家,发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际经济形势和整个供应链的稳定。”郑春荣说。
他表示,在和俄罗斯“脱钩”以后,德国国内能源需求也受整个国际能源市场走向的影响,包括能源高成本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比如通货膨胀等,目前也很难控制。“德国现在需要寻找更多的能源来源,但能否做到是个问题;德国也在推动可再生能源,包括降能耗来平衡能源价格,但结果如何也不好说。”
新华社报道称,分析人士指出,面对高昂的生产成本、供应链紧张和新冠疫情等负面因素,一些德国企业选择停产或缩减产能,同时也有不少企业将生产线搬迁至国外,或被迫破产,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德国工业的立身之本,进而削弱了德国经济根基。
据新华社报道,位于埃森的莱布尼茨经济研究所的经济主管托斯顿·施密特表示,德国经济规模最早要到2024年中期才能达到新冠疫情前的水平。
投资者调查分析机构Sentix的评论称,“德国仍处于衰退之中,这越来越让人联想起2008年金融危机后的低迷或2020年首次封锁时的情形。”
德国央行合作银行分析师尼格什说,高利率、居高不下的物价和低迷的外贸将在下半年继续拖累德国经济。这意味着,德国经济很可能在今年最后两个季度再次陷入衰退。
新数据加剧了人们对德国可能再次成为“欧洲病夫”的担忧。根据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的预测数据,德国经济在2022年至2025年间平均每年增长1.2%。这在欧元区20个国家中,仅高于爱沙尼亚。
研究机构还预计,未来几年,德国不包括能源在内的核心通胀率预计将保持在3%左右。
执政联盟难以推进改革
德国央行行长约阿希姆·内格尔9月6日在接受德国《商报》采访时表示,德国经济的疲软是暂时的。“德国不是‘欧洲病夫’,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容易被很多人误会的说法。我们应该更加自信。”
内格尔说:“与其他国家相比,德国在就业和债务可持续性方面总体表现良好。我们不应让‘德国制造’被贬低。德国的经济模式并没有过时,但它需要更新。”内格尔将能源转型、数字化以及需要使国际贸易关系更具弹性作为关键词。
长期从事报纸出版工作的斯坦福大学研究员约瑟夫·约菲表示,如今的德国正处于另一个成功、停滞和改革压力的循环中。
约菲说:“德国经济会反弹,但它有两个长期病症:首先是未能将旧工业体系转变为知识经济,其次是不合理的能源政策。”
德国财政部长克里斯蒂安·林德纳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认为重要的是要记住,德国仍然是全球领导者。”他说:“我们是世界第四大经济体。我们有经济诀窍,我为我们的熟练劳动力感到骄傲。但目前,我们的竞争力还不尽如人意。”
德国仍有许多优势。其深厚的技术和工程知识储备以及在资本货物方面的专长,使其仍然能够从许多新兴经济体的未来增长中获利。德国的劳动力市场改革大大提高了就业人口的比例。该国的国债低于大多数同行,金融市场将其债券视为世界上最安全的资产之一。
德国汉堡贝伦贝格银行经济学家霍尔格·施密丁说,与德国统一后的20世纪90年代相比,德国目前面临的挑战没有那么严峻。
“目前来看,德国想要打破现有局面,一是要尽快实现数字化转型,包括绿色转型发展,因为绿色转型发展不只是达到气候减排的目标,也是未来技术的发展方向;另外就是拉动内需,现在出口动力不足,而拉动内需对经济发展会有一定帮助。”郑春荣表示。
同时,也要争取拿到廉价原材料的产业供应链,或者和其他国家建立自贸协定,对于德国这种出口导向型国家来讲,才可能会比较有利。”郑春荣表示,“实际上德国作为制造业生产地的条件并不像人们认为的那么糟。”面对各种危机的冲击,德国经济的韧性和复原力很强。“德国的经济基础,包括制造业和劳动力市场的根基很牢固。尽管目前遇到了一些新的问题,不过其整个未来经济的发展取决于全球经济,但总体对德国的经济,我没有那么悲观。”
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舒拉里克也描述了一种可能的解决办法:“如果德国不想再次成为‘欧洲病夫’,就必须勇敢地转向未来的增长型行业,而不是胆怯地花费数十亿资金去维持昔日的耗能产业。”
舒拉里克进一步指出,解决办法包括应迅速消除过去十年所积累的不足,并弥补错失的机会:“所有数字化领域都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落后,政府能力大幅下降,公共基础设施老化。与此同时,也缺乏解决住房短缺问题以及增加移民的有效战略,以应对劳动力人口老龄化带来的影响。”
不过,德国目前的政治格局使其很难像20年前那样实施意义深远的改革。与欧洲大部分国家一样,德国老牌中右翼和中左翼政党已经失去了选举主导地位。德国总理奥拉夫·朔尔茨和他的社会民主党领导执政联盟,而联盟成员在未来发展方向上的观点往往截然相反。
德国政府高级官员承认有必要削减繁文缛节,并对德国的能源供应和基础设施进行彻底改革。但党派之间的分歧往往会阻碍适度的改革。
朔尔茨最近否认了有关德国的悲观预测。他在接受国家电视台采访时表示,德国需要变革,但不需要从根本上改变二战后一直行之有效的出口导向型模式。
但朔尔茨一直在努力阻止联盟内部的内讧。德国政府的支持率大幅下降,极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德国另类选择党的支持率在民意调查中已经超过了朔尔茨的社会民主党。
约菲说:“这个国家正由一群联盟政客领导,他们无法团结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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