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农民来说,土地是最诚实的,勤劳和汗水,雨雪和风霜,甚至是不可预测的天灾,都会如实反馈给所有人。
8月3日,77岁的门头沟区斋堂镇东胡林村村民刘丰民,从转移的安置点回到家里,拿起铁锹,走在自家的小菜园里,清理淤泥,平整土地,等到泥重新变成适合播种的土壤,他又重新播下种子。
8月30日,洪水过后将近一个月,小白菜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再有一个多月,这些小白菜会长成,为刘丰民一家提供越冬的蔬菜。
建在农耕遗址上的村庄
发源于灵山脚下的清水河,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谷一路东流,穿越门头沟清水和斋堂两镇,在雁翅镇汇入永定河。
清水河的最下游,东胡林村依山傍河而建,村庄可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辽代,但一直到1966年,人们才知道,这个村庄的历史,远比只有1000年左右的辽代更久远,远到距今1万年前。
早在1万年前,东胡林村所在的山与河之间,就有远古人类在这里聚族而居、刀耕火种。1万年后,人们从远古先民留下的遗址中,发现了14粒粟和1粒黍,这些远古时代的种子,介于它们的祖先狗尾巴草和现代谷物之间,成为人类最早驯化谷物的证据。
东胡林遗址被发现之前,东胡林村的人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代,1万年前的痕迹,淹没在一层层的梯田下方。没有人知道万年前的东胡林人是否传承至今,人们只能从他们留下的种子中,看到他们曾经的生活。
如今的东胡林村,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山区农耕村落,层层叠叠的梯田,将村落围在中央。村西的山坡上,一座独立的中式院落,远离人群,静静地矗立在山野中。这是村里筹建的东胡林遗址博物馆,建成时间不久,院子还很新。
7月31日夜里,东胡林村支书刘书会连夜发动村民们从河道旁的院子里,转移到了两处山坡上的房子,一处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座现代风格的书屋,另外一处,就是这座博物馆,这个记录1万年前农耕历史的博物馆,在洪水中,成了村民们的救命之所。
他们站在山坡上看洪水漫过村庄
洪水中成为安置点的博物馆,位于数十米高的一座山梁上,远离沟底漫延的河水和山沟里冲出的洪水。转移到这里的全部263位村民,一直待到天亮,他们站在山坡上,看着沟底的洪水漫上公路,越过农田,涌进村庄。
公路外面,农田在洪水中消失无踪,公路内侧,玉米被成片卷走,果树被连根拔起。刘书会的记忆在那一刻定格了一下,63年的人生中,这是唯一一次直面超出想象的灾难,以后恐怕也很难再有。
东胡林村是一个典型的农耕村落,农业是村里的主要产业,上世纪九十年代,村民们在山坡和河道旁的农田中栽了800多亩杏树。几十年中,这些杏树源源不断地为村民们换来生活所需的资源。
随着乡村的发展,东胡林的农业也在不断更新。2019年,村里流转了75亩土地,引进了新品种的鲜食玉米,这些鲜食玉米品质不错,价格也足以让人满意,是东胡林村集体收入的主要来源。
暴雨预警发出的时候,刘书会正准备召集人手收玉米,但洪水没留给他们抢收的时间,转瞬间,一切都来不及了。
损失超出了东胡林村人的想象,也超出了他们为庄稼做出的最大保障。从2022年开始,东胡林村为村里的杏树、玉米买了农业保险,洪水过境处,庄稼被席卷,树木被摧折。
洪水过后他们重新种下了希望
除了山坡上的林地,东胡林村的土地主要分布在109国道的两侧,外侧靠近河道,内侧靠近村落。
常年干旱的清水河河道,没有引起人们的警觉。一万年前的东胡林人,把农田和村落建在山坡上,或许是先民们对抗天灾的传统智慧使然,也或许是当时的气候、雨水和如今大不相同。
几十年来,这条清水河没有为村民们带来丰沛的水源,也没有给他们带来不可承受的灾难。农田和村庄,距离河道越来越近。
公路内侧,民居之间,村里留出了40亩菜园,分给每一户村民,人口多的家庭,可能有两三分地,人口少的,不过一分地。他们在这里种着各种蔬菜,以供日常所需。
75岁的李有凤说,有一家大户,家里的菜园也格外大,每年三四月份种玉米的时候,李有凤也会在菜园里种下各种蔬菜,茄子、辣椒、土豆、黄瓜、豆角、西红柿、油麦菜、蒿子秆……每样都不多,但足以供一家人所需,到五月份,最早的蔬菜开始成熟,从那时候起,一直到冬季来临,她都不用买菜。
洪水中,所有的蔬菜几乎都被毁了,只留下了一个个大坑和满坑的石头。
洪水之后,菜园是村里最早开始修复的,刘书会组织了挖掘机、村民清理农田中的淤泥和石头,重新砌起梯田上的石墙,平整土地,播种新的种子。
刘丰民的菜园破坏得不算厉害,洪水之后的第三天,他自己清理了淤泥,填平了大坑,重新种上了小白菜,和之前种的相差不过10多天。这些小白菜60天就可以成熟,赶在霜冻之前,就可以收获越冬的蔬菜。
李有凤的菜园毁坏得更严重,需要借助挖掘机清理石头和树木残骸。她跟在挖掘机旁边,清理出来一段,她就平整一段,这可以让她加快补种的进度,原来丰富的蔬菜种类,不可能再来一次,生育期更短的白菜和萝卜,才可能保证在入冬之前收获。
洪水带走了100多亩农田
和大部分村庄一样,在东胡林这个以农耕为主的北方山村里,绝大多数年轻人都离开了村庄,进入了城市。留守在村里的老人们,则依然以农耕为生。
道路抢通之后,刘丰民的儿子回到村里,想把刘丰民夫妻接到城里,但他们拒绝了。刘丰民重整了土地,种下了蔬菜,不想丢下土地。
66岁的刘海柱也是整理菜园的人之一,和刘丰民不同,刘海柱受雇于村集体,为村里整理所有的菜园。休息的时候,他会沿着公路走一段,公路的两侧原本都是杏树林。每年春天,一路杏花绽放,远远就能闻到花香,沿着公路前行,两旁就是花海。如今,杏树已经消失无踪,就连生长杏树的农田,也变成了一片乱石滩。
洪水在东胡林村带走了100多亩农田,和农作物的损失不同,这些农田彻底消失了,大水冲刷下,农田的地基下陷了一米多将近两米,只留下乱石一片。村后的山上,塌方同样毁掉了许多农田。
8月中旬,农业保险开始赔偿,东胡林村有数百亩玉米和杏树买了保险,这些损失可以有经济弥补,但毁掉的农田如何重建,刘书会还在想办法。过去一个月中,水电路网逐渐恢复,40亩小菜园重新种下了蔬菜,淤泥被清除干净,墙上的水印也渐渐变淡,但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东胡林遗址博物馆下方,刘书会曾带着村民们种了一片黍子,和1万年前的遗址中发现的种子是同一种类。刘书会原本打算借助万年前的农业遗址和农作物,吸引游客,为村里增添一项新的产业,没想到毁在了洪水之中,他已经决定,明年必须再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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