인연,韩语“因缘”的意思,语出佛经:“一切法因缘生”。
韩国人用“因缘”来表示人生中所有的经历、关系,皆是缘于前世、命中注定的因果。
因前世结缘,今生才会得遇。
所以,今年柏林电影节上口碑大噪的《Past Lives》,如今的中文名《过往人生》,就离题太远。
这部电影更准确的翻译,应当是《前世因缘》。
只有理解了片名的含义,才能更好地进入这个极可能拿下今年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故事。
韩裔女导演席琳·宋首执导筒,叙述一段非常简单却跨越三个时间节点的故事,部分情感与地域历程,都源于导演的人生。
24年前,小女孩和小男孩是一所学校的同学,虽然稚嫩,情窦也已初开。
但小女孩很快要随家人移居大洋彼岸,两个人只能停滞在大人看护下、孩童式的玩耍与送别。
12年后,成年的女子与男子,通过网络,在电脑屏幕上重逢,一个致力于成为作家,一个在本土最好的大学读工科。
长久的分别、遥远的距离,没有成为两人心灵的阻碍,时隔多年,他们再次爱上对方。
然而这场网恋愈炽热,女子的心就愈纠结。
她渴望回到故乡,与心心念念的男子厮守。
但决心要留在美国的女子,最终毅然断绝了和男子的联系。
再12年后,已步入中年的男子,终于鼓起勇气,跨过大海,来到陌生的国度,只为亲眼再见那个始终悬于心底的初恋。
此时的女子已经有了组建七年的家庭,有了稳定的生活与工作。
再见,恍若隔世。
他们一如往常的闲谈、游逛、说笑,可惜最终只能话别,此生缘分告罄。
整个故事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几乎没有什么故事,似乎真在纽约与首尔的街头捕捉,截取了一双有缘无份的男女这若干年间的生命片段。
导演的克制与恬淡,如同双若有似无的手,轻轻将故事中三个人物的命运拨动,并以非常写实的方式,将他们推开或聚首。
让他们在一个非常现实的世界,离合悲欢。
作为A24这个关注边缘群体、和独立作者的电影公司,继《瞬息全宇宙》大获成功后推出的最受重视的亚裔移民题材新作。
《前世因缘》,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
移民、有色人种,已经逐渐从过往的边缘人物走向社会与好莱坞的中心舞台。
如何讲述移民的故事,能更具创新,或者更有意义,也成了好莱坞少数族裔创作者们最新的命题。
《米纳里》把家庭成员间的挫折,转译为东西方世界不同文化的裂痕,韩国移民家庭试图用农场完成美国梦的黄粱一梦,阐述了东亚人内在的坚韧。
《瞬息全宇宙》则脑洞大开,把中国移民家庭的矛盾,用平行宇宙、科幻、喜剧、功夫、无厘头等方式一通乱炖,烹饪出最新鲜巧妙的体验。
而到席琳·宋这里,那些高概念的东西,统统不重要。
《前世因缘》想展示给观众的,是一个移民亚裔女子的情感世界。
诺拉从首尔山坡上的娜英,到躺在加拿大海关口语言不通的小女孩,再到可以在纽约熟练用英文写作的美式韩裔。
她的人生道路上经历过什么挫折与磨砺,她为能够留在异国他乡进行了怎样的付出与努力,并不是正面传递给观众的。
人生不断地流动,她不断换着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寻找自己的位置与价值。
24年前的她,梦想是拿到诺贝尔奖。
12年前的她,梦想是获得普利策奖。
24年后的她,只是纽约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亚洲女子,拥有一个庸庸碌碌的工作,和一个也不怎么成功、但好在满心满眼都爱她的老公。
这或许是许多生活在北美的亚洲人的写照。
《前世因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女导演看向同类的不同视角,不需要那么曲折的人生传奇,这样收在内心深处的细腻与柔软,可以通过细节来打动人心。
当然这个故事最表面的脉络,依然是爱情。
其实,爱情电影早不那么吃香了,不仅国内各个“情人节”档期的爱情电影基本都烂,全世界也似乎缺乏描绘爱情电影的冲动和热情。
《爱乐之城》后,似乎还没有哪部简简单单围绕两人爱情的电影,获得全球范围内的成功。
特别是各种粗制滥造的爱情片、爱情剧层出不穷,伤害着观众的眼睛与神经,再加上越来越多令人恐婚恐恋的现实事件频发。
许多人面对影视作品的时候,都率先喊出:“我真的不想再看感情戏了!”
爱情,真是那么低级又不堪的东西吗?
非也,爱情片其实是最难拍好的一种题材。
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枪战、警匪、神魔鬼怪,但一定每个人都有爱别人或被人爱的体验。
于是《前世因缘》将大量的空间,都交给了有关于爱的细节。
无论是娜英还没有成为诺拉前,与海成少年少女时代的相处与懵懂。
还是两个人多年后于网络上再次碰见,讪笑传递出内心的激动。
甚至是网络卡顿造成视频画面停滞时,主人公不禁以为要断联而隐隐慌乱的神态。
抑或是,两个人在二十年后真正再见,相隔多年的重逢,却只是默默看着对方欢喜。
还有诺拉陪着海成在纽约闲逛时,两人不经意地尴尬、沉寂,所流露出的怅然若失。
这些微小的细节,组建起无比真实的人物关系。
还有诺拉与美国丈夫亚瑟间的相处,他们在床上讲心事时的温柔与互相理解。
以及当亚瑟与海成见面后,三个人坐在一处,韩语与英语混杂着交谈,总有一个人会受冷落的微妙悲伤。
当你看到娜英与海成相处的时候,这些细节让你觉得他们真是天作一对佳偶。
当你看到诺拉与亚瑟一起生活的样貌后,你又会觉得,这也是多么美好的夫妻。
正是因为这个爱情故事里,没有什么出轨,没有什么红玫瑰与白玫瑰,三个人都是一样的有爱。
所以那样有缘无份的遗憾,才会被放得更大。
对于娜英和观众来说,这样的结局,终究是意难平。
在酒吧的那场戏里,海成对娜英说:“因缘是前世多少离合,才会在今生注定相聚,我们如今坐在这里,那我们的前世会是什么样?”
当离别之际来临,海成又对娜英说:“如果现在也是前世,那么我们下辈子会是什么样,会在做什么呢?”
娜英说:“我不知道。”
海成说:“我也不知道,那我们那时候见吧。”
无论今生究竟如何,遗憾终究铸成。
或许当时海成选择到美国来找娜英,或是娜英选择放弃在美国的生活坐上飞回首尔的班机,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但现下只能把一切遗憾归为前世的因,将内心的愁寄托于来生的缘。
换过另一个角度,这样的前因后缘,也是娜英移民人生,以及许多外来移民者人生的写照。
海成是割不断的故乡,亚瑟是放不下的未来。
通过亚瑟,我们知道,娜英在说梦话的时候,一直在用韩语。
梦是人内心所思所想的反馈,梦中的韩语,是娜英割舍不断的,对诀别二十四年故乡的牵绊。
而对于娜英而言,即便心中放不下海成与首尔,但她最终渴望留在美国,为此她努力工作、与亚瑟为了绿卡提早结婚。
海成与首尔,交织成高挂在娜英少女岁月时的圆月,照进诺拉如今人生的一抹月光。
但真正重逢之际,娜英还是觉察出,海成所保留的韩国特性,与长期生活在美国的娜英,已经不同。
娜英如今是美式的韩裔诺拉,而不是那个可以和海成一起在首尔爬山坡的少女娜英。
这样二十年异乡生活的身份矛盾,正如爱情已注定的错过,只能化作对过去珍重的告别,和对未来诚挚的期盼。
当意识到过往不可追,再美的因缘也已终了,也只能如娜英般,匍匐在亚瑟身上,将所有的可能性,化作异国街头的嚎啕大哭。
当下的人生值得感怀,但回忆中的前世依旧隐痛。
这个故事没有那么跌宕起伏,即便时空跨越二十余年、翻过山海三地,也不会多么波澜壮阔,不讲身在异乡的成功学,不搞久别重逢的煽情催泪。
正如同一篇平淡而自然的散文。
这或许也是《前世因缘》为何能得到柏林场刊评分最佳,烂番茄等网站98%的近乎全好评的理由。
观众有时候并不需要全是奇观与视觉信息的银幕轰炸,有时候越近乎平常、越能靠近观众的心灵。
往期文章:还得是它,够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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