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交响曲
作者: 李清林
时逢中秋,任之初开着私家车,赶回家乡小城,拜望妈妈,同时接母亲到省城定居。从繁忙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一身轻松地欣赏着沿途风光,想着即将与很久没见的妈妈团聚,共同赏月,汇报自己新的发展成绩,想着给妈妈带来的快乐与欣慰,他整个身心都沉浸在甜美的幸福里。
快了,过了前面的滚龙河大桥,用不了几分中就到家了。可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异常现象。只见大桥上聚了一堆人,在对着河中指手划脚,吵吵嚷嚷。任之初知道肯定出事了,十有八九有人落水,于是赶紧靠近停车,出来一看,果然桥下深水中,有一个落水者在挣扎,桥上人群中,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扒着桥栏,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爸爸!爸爸﹣-!"突然一回头,跪在地上,冲人们磕头,边磕边哭喊着哀求:"叔叔伯伯,求你们了,快救救我爸爸吧﹣-!"
任之初最受不了这个,他顾不上锁车门和车内的东西能否丢失,把新上身的西服往桥上一甩,纵身越过栏杆,跳下水去。
这工夫,落水者已经没顶,只有两只手不时露出水面乱抓。任之初水性不错,奋力靠过去,抓住了落水者,用力把他的头举出水面。谁知那落水者一接触他,竟然双手划拉过来,死死地箍住了任之初的身子,一下把他也拖沉了下去。桥上一片惊呼,任之初手脚齐用,几次沉下去,又吃力地浮上来,艰难地带着那人竭尽全力地往岸边游。最后终于抓住岸上人甩过来的一根绳子,拖着落水者爬上了岸。
到了岸上,任之初站起身来,把脸冲下趴着一动不动悄无声息的落水者翻过来,准备抬到堤坝上救治。这一翻不要紧,让他激泠泠打了一个冷战,愕然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你道为个啥?他一下发现,自己救起来的这个落水者,不是别人,竟然是当年的一个冤家。
任之初出身贫苦人家,9岁丧父,下岗的妈妈千辛万苦供他上学。当年收到大学录取通知后,为了筹集学费,任之初顶着烈日出去卖西瓜。转了一会儿,他发现大概中午人们都在午睡,外面人很少,于是改变主意,把瓜车推到一条人来人往的主要街道旁,停在一处树阴下,他的瓜,不大工夫,就卖了一筐。自己坐下来也顺便歇歇脚。果然,这里过往人多,不时有人停下来买
任之初正忙活的起劲儿,突然"吱嘎"一声刹车响,一辆车体上刷着"城管执法监察"字样的面包车停在了面前,车门一开,下来几个穿城管服装的大盖帽,为首的是个胖子,左脸上有一块明显的黑痣。
胖子走过来扒拉开买瓜的人们,用手一指人之初,凶巴巴地喝问:"你怎么回事?这里不准摆摊卖东西你不知道吗?"任之初没有经过这场面,他有些发懵,结结巴巴地回答,说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胖子说你有执照吗?任之初忐忑地说:"我……今天是……第一次上街,以为……以为不要……执照的。"矮胖子瞪起眼睛厉声呵斥:"什么?不要执照?你以为这大街小巷都是为你们家开设的?"说着伸手抢过任之初手中的秤,往地上一摔,"咔咔咔"几脚跺下去,秤杆顿时断成几节。然后说:"你无证经营,加违章占道,影响市容,妨害交通,罚款二百,工具没收。交钱!"任之初一听,吓坏了,说:"各位大哥,我绝对是第一次出来,什么也不懂,请你们原谅我这次吧。"矮胖子嘴一撇,说:"说别的没用,快掏钱!"任之初哀告说:"大哥,我家非常困难,我是为了凑学费才临时出来卖瓜的。也没卖多少。说着把兜里卖瓜的那点儿钱掏出来给胖子看,说你看,就这么点儿,都给你们吧,多的我实在没有了。"矮胖子接过钱,想了想说:"看你态度还好,就照顾你一把,罚这些算了。"随后打了个电话,几分钟不到,就来一台客货,胖子手一挥,下令说:"工具没收。装车!"几个手下闻言,立即动手,把西瓜掀下车,抬起手推车就往货车上装。任之初这下可急了,瓜钱拿走也就算了,权当不小心丢了,可这车是借人家的,拉走了可怎么交代呀!于是扑过去,死死抓住车梁,哭着喊着就是不松手。矮胖子一见火了,骂了声"一群废物!",过去强行推开任之初,几个随从趁机把手推车扔上了车。矮胖子一伙人钻进小车,两台车呼啸着扬长而去。
受到野蛮欺辱的任之初,恨死了这个胖子,当年如果不是身单力薄,肯定会找机会把他报复个生活不能自理,出出恶气。谁知冤家路窄,如今竟然救了他。他又仔细看看,没错!不是他是谁?!这家伙的长相,特别是左脸上那大大的黑痣,一辈子都忘不了。突然的遭遇,让他一时心绪烦乱,加上刚才被该死的胖子拖累的灌了好几口河水,此刻胃里一反,不由"哇﹣-"地吐了起来。连吐几口,他缓了缓气,一刻也不肯停留,迅速离开围观的人们,把一片唏嘘赞叹以及落水狗般丑陋的胖子甩在身后,水淋淋地钻进车,一阵风地回家了。
妈妈见他这般模样,吓了一大跳。待听说是救人弄的,才放下心来,夸儿子做的对。任之初说:"妈,我却心里有几分犯堵。"妈妈问:"为什么?"任之初说:"妈您不知道,我刚才救起的,竟然是砸我西瓜抢我车的那个可恶的胖子!"妈妈听了,也有些惊讶,但随之嗔怪道:"咳!都这么多年了,那芝麻大的怨恨还挂在心上,可不象有知识的人的肚量。这人现在也不知缓过来没有?"妈妈的语气里,竟充满惦记。
听妈妈这么一说,任之初冷静下来一想,心里也有些惭愧,竟真的对胖子的安危有些担心起来,他知道胖子灌得不轻。
第二天,他早早起来,借晨练的机会,到桥上打听情况。结果打听到的消息是:那个胖子因灌水过多,救治不得法,死了。
他心里为之一震,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就是他,就是他。"抬头一看,只见四周的人们纷纷向自己围过来,一个挂着电视台记者胸牌的人,扛着摄象机,把镜头正对着自己。另一个女记者走近前,说:"这位先生,请问您尊姓大名?根据在场群众反映,您昨天奋不顾身,下水救人,您这种见义勇为的壮举,表现出了崇高的觉悟和时代精神。请问,您当时是怎么想的?"说着把话筒伸过来。原来,任之初今天一露面,就有人认出他来,并立即打电话给电视台,记者感到典型难得,便火速赶到桥上做现场采访报道。
任之初被弄得措手不及,稍稍定了定神,礼貌地向对方点头,说:"这算不得什么。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这个事故是因何发生的?"
记者介绍说:"根据有关部门调查结论,这场事故是自杀行为。当事人原是城管大队二中队副队长,后因野蛮执法造成严重后果,被判刑两年。妻子丢下孩子,离他而去。他只有初中不到文化,没有任何技术专长,人缘又不好,所以出狱后找不到工作,只能靠捡废品维持生活。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最近学校要求学生交钱做统一校服,他拿不出,学校就不准他女儿上学。他出去捡废品,又被酒店保安毒打罚款。心里一时想不开,喝点闷酒,留下遗书就跑到这里投了河。"
任之初听完后,对记者说:"我觉得这个人的生活轨迹,倒值得你们这些新闻和社会学家作一下深入细致的研究与思考。"
任之初婉言谢绝了记者的进一步采访,好不容易脱身出来,他在回家的路上就拿定了主意,此次接妈妈进城定居,一定带上胖子丢下的那个孤苦的小妹妹,让孩子离开这个伤心的环境,让她得到应有的关爱。
任之初相信,此事不用商量,妈妈一定赞同。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母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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